《千年的祝福》雪千域

18、亲亲水煮鱼

　　刚进大学的时候，很多同学还有老师第一次看见展昭，都要忍不住问一句：“你是江浙人吧？”

　　“不是啊。我一直住在北方的。”展昭通常老老实实的回答。

　　“是吗？长得这样清秀，一看就像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呀！”同寝室的瘦猴感叹不已，他可是正经西湖边上玩大，偏偏长了副泥鳅身材，还有干巴巴的猴脸蛋。

　　每次大家出去改善生活，展昭把菜单扔到一边，指名叫三斤重的水煮鱼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那种豪情，那种霸气，那种两眼放光拼命咽口水的表情，都让人联想到，这就是一匹来自北方的……饿狼。

　　红艳艳的辣椒满满的飘了一层，要拨开它们才能看见白嫩嫩的鱼片。沸腾的油花严实地把滚烫蒸汽裹住没办法挥发，令人馋涎欲滴的精华都乖乖的挤在下面。

　　“说我是四川来的啊，我绝对没有意见。”展昭笑眯眯地含着鱼片一吸，很干脆地吐出长长的，光溜溜的刺。如果不及时从他筷子底抢出可怜的几块鱼来，你只要眨眨眼的功夫，就连作为辅料的脆生生的豆芽和碧绿的青瓜都别指望咬上一口。

　　自那以后，瘦猴当机立断地决定，以后再出去吃饭，别的不说，鱼一定要点两盆。

　　白玉堂在认识展昭不久以后，和他一起去有名的沸腾鱼乡，也被他的吃相吓了一跳。白玉堂也喜欢水煮鱼，不过大哥还有家里常来常往的亲朋们无不以享用寡淡冰冷的西餐为荣，他自己实在没什么机会结识同好，所以经常发出“水煮鱼常有，而白某人不常有”的感叹。而这感叹在看着展昭吃鱼的时候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句“I服了You”！

　　“你……也吃啊。”展昭看看面前堆积如山的鱼骨头，又看看盆里浮着的几根可怜的豆芽，心虚地小小声说。

　　白玉堂不知怎么的有点嘴唇发干。展昭因为沾了滚热辣椒油而显得鲜嫩欲滴的唇瓣，在他眼里比鱼片还要诱人得多。这也就算了，他还无辜地睁着两只圆滚滚的大眼睛，继续不满足地瞟着剩下的细小豆芽……天哪，怎么有男生长成这么可爱的？谁来救救他啊！！！

　　“我吃饱了。”白玉堂故作镇定，心里边像有只小猫在用爪子乱抓乱挠一样。拼命说服自己这是非常态情况，展昭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温文尔雅的，文质彬彬的，顶多在辩论会上是思维敏捷的口齿锐利的……

　　然而，在陪同他又在不同的餐馆吃了N次心爱的水煮鱼之后，白玉堂不得不接受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对鱼的兴趣与日俱减，而对正在吃鱼的展昭的兴趣与日俱增。直到后来发展成为，他宁可什么都不吃，只要看着展昭兴致勃勃地捞出鱼片一口口吃光，竟然也会很满足很满足了。

　　可是后来他又发现个要命的问题。展昭酷爱吃辣，肠胃却没有因此锻炼出强大的耐受能力，以至于基本上一吃鱼就胃痛，有一次还痛得死去活来。那次白玉堂没有陪他一起吃，只是很不幸在他刚吃完走出饭馆时，碰到了。展昭靠着棵树，腰都无法挺直，豆大的冷汗沿鬓角滑落，看到白玉堂就像溺水的小动物抓到了一根足够支撑身体重量的稻草。

　　所以认命地背他去医院。大夫检查一通，冲着展昭咆哮：“胃壁已经这么薄了还敢吃强刺激性的东西，眼看就发展成溃疡了知不知道？搞不好要动手术！”

　　“我又不是故意的啦。”展昭苍白着脸嘟囔，看样子就没把大夫的话放在心上。白玉堂比他自己还要担心焦急得多，又是跟大夫陪着笑问这问那，又是楼上楼下药房诊室几头跑。观察室只准备了长椅，白玉堂就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侧躺着会舒服一点。他还掏出纸巾细心地帮他擦汗……展昭感动得快哭了。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去医院，叔叔婶婶本来就忙，怎么还能为胃痛这样的小事让他们操心呢，已经麻烦他们够多了。

　　“谢谢你。”这绝对是真心话。只不过，鱼是不能不吃的。看到展昭一边吃药一边依然故我地享用鱼片，白玉堂无语。劝不动他，至少要让他认识到这样不对啊。两眼紧盯着他正襟危坐，就不信他还能吃得下去！

　　展昭嘴里塞着鱼片一般是很难注意到其它事情的，白玉堂盯着他猛瞧的次数一多，想无视也难。于是伸出舌头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下了很大决心放下筷子往桌上一趴。“还有半条鱼，让给你。”

　　白玉堂油然而生一股罪恶感。他的样子完全是一只没喂饱的猫，猫爱吃鱼是天性，自己怎么可以和他抢呢？谁忍心嘛……赶紧捞出剩下的鱼统统放到他碗里。想想又加一句：“只准吃鱼就好了，豆芽一根也不许碰！”

　　“噢。”展昭的星星眼将白玉堂彻底打败。

　　“其实，我想吃你……”某个寒冷的冬夜里，他在埋头吃着鱼，而他在仰脖灌着啤酒。鱼片热辣，吃到肚子里暖烘烘的。啤酒冰凉，喝下肚却照样烧出一把火苗。火苗飕飕燃烧着，使他有勇气作出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举动——尝尝他诱人的唇瓣究竟是什么味道？

　　比水煮鱼好吃多了。白玉堂吮咬着他粉红色的小舌尖，迷迷糊糊地想着。

　　以后可以光明正大地阻止他吃鱼了，不为什么，就为他白玉堂吃醋！只要面前有鱼，白玉堂的警惕性就呈几何级数增长，像八爪鱼一样手舞足蹈干扰展昭的视线，并且在必要的时候进行某些肢体上的“警告”。当然了，是在保证没人注意的情况下。

　　“你只在乎鱼不在乎我，人家很伤心啦，呜呜呜——”白玉堂用出的这招“撒娇大法”非常奏效。展昭对此没什么抵抗力，害羞、尴尬又无可奈何，吃鱼的劲头和乐趣也就大大减少。一不留神，一盆鱼就被白玉堂解决掉四分之三，而自己嘴里则被填满了桂花鸭子、乳鸽一类东西，清淡的，甜甜的，也不能说不好吃。

　　只好冲他使劲瞪眼。不到三个月，胃痛的次数果然越来越少，可是面对心爱的鱼只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展昭还是赌气不理睬他。

　　“你也天天在我面前晃，我还不是一样只能看吃不着？”白玉堂咬着他脖子悄悄地说。展昭脸红了。因为他的事白玉堂才和家里闹翻搬出来住，他为自己做了好多好多，自己却一样都帮不到他。心忽然好痛。

　　“那个，我考虑一下下……你要把这条鱼给我吃。”展昭心一软，加上禁不住鱼的诱惑，不小心答应了这个极其丧权辱国的协定。

　　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白玉堂带领他陷入更加火辣的激情时，他只能用翻白眼来表示最软弱的抗议。而每晚折腾到差不多天亮他也默认了。吃不到水煮鱼没关系，被他旺盛的精力弄得筋疲力尽连兼职上班时都打瞌睡也没关系，因为白玉堂他，要走了。

　　如果他不去G市该多好。如果我没有学业负担，能和他一起去创业打拼该多好。如果他没有那么根深蒂固的家族背景，只和我一样平凡普通该多好。如果他不是为了我放弃学业该多好。如果我们能这样一直快快乐乐地在一起该多好。如果，我没有觉得欠了他的，该多好……展昭第一次独自对着一大盆鲜香麻辣的水煮鱼心不在焉。喉咙像被堵住了似的，连那么香浓那么辣得恰到好处的滑嫩鱼片都咽不下。眼泪就那么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一滴一滴地落进滚烫的鱼汤里。

　　从大三上半学期开始，展昭像戒烟一样戒掉了水煮鱼。

　　“桂花鸭子，清蒸乳鸽，脆皮冬瓜……换口味也不用换得这么彻底吧？”瘦猴惊叹。

　　“是啊。突然觉得吃点清淡的也不错。”展昭摸了摸刚动过手术的胃，笑笑。那个人现在已经不在身边，将来也有可能永远不会在，总不可能一直任性下去，总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白玉堂的公司建起来了。白玉堂整天奔波在外拉客户。白玉堂又陪政府领导喝酒去了，喝得醉醺醺的。白玉堂这个月的业绩亏损。白玉堂正在躲债，就不接电话了。白玉堂终于搞定一大笔生意，很累。白玉堂昨晚上熬通宵做提案。白玉堂说没事不要总烦他。白玉堂回复短信的次数和字数越来越少。……

　　“你有女朋友了，对吧。”展昭很肯定地问。偶然从企管系他原先的朋友那得来的消息，虽不确切，也决不是捕风捉影。

　　“是。”那边长久沉默之后说了一个字。展昭想笑一下，想说些什么，最好是祝福的话。可是嚅动了一下嘴角，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轻轻地挂了电话。

　　水煮鱼人人都说好吃，可是人人都不能多吃。那样辣到极致，疯狂到极致的味道绝不适合细水长流的平淡生活。没有它，清淡安和的日子也能过，简单、平静而美好。

　　只不过就是好像缺了什么。

　　胃仍然时常在痛，跟吃刺激性的东西倒没关系了。是经常加班导致的饮食不规律。白天要出去采访，夜里要赶稿，有时还要亲自排版。有时工作太认真勤奋，连主编都看不下去，逼着他早点回去休息。展昭答应着，继续埋头改稿子。

　　一抬头就能从二十五楼窗外望出去，满城霓虹夜色，美丽到虚幻。他不大愿意往外看。因为怕想起，没有那个人的存在，这整个北京就是一座纯粹的空城。

　　有一天一定会习惯的吧。没有水煮鱼的日子，没有白玉堂的日子。也许真的已经习惯了，只不过固执地自欺欺人不想承认。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好长的人生要过呢。要开心啊，真的。

　　不管到底幸不幸福。

　　许多女孩子明恋暗恋着他，甚至不惜死乞白赖地倒追。展昭总是礼貌地拒绝，既不让她们觉得难堪，又不让她们误认为还有机会。瘦猴在毕业前也终于追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女朋友，并时常对展昭至今孤身一人的现状表示大惑不解。其实他也不是没有尝试着去接受新的开始，但是……

　　真的是很难办到呢。再一次婉拒了小学妹的缤纷圣诞节告白之后，展昭笑着观望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情侣们，红彤彤的圣诞帽底下满溢着欢乐和喜悦，点缀着五彩斑斓的夜色——然后破例灌下了一大杯啤酒。入口冰凉，心里却是灼热的，雪花纷飞在温暖的霓虹灯下，美得让人不忍卒睹。

　　（接下来的情节略，场景不变，时间直接切换至一年后。有兴趣的亲可以回去参照正文。没兴趣看正文……也不会有影响的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两只甜甜蜜蜜的在一起鸟……PAI飞偶吧）

　　……白玉堂看到他突然又开始发呆的表情，叹口气，从后面拥住他的肩膀。“昭，我回来了，是真的。以后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跑到这条该死的王府井大街过圣诞——”

　　“嗯，我知道。”展昭扣住他放在胸前的双手，顺势掰下来，不让他像头无尾熊似的趴在背上，眼睛里却全是亮晶晶的笑意。“你呢？去年圣诞节又是在哪里过的啊？”

　　“我啊，跟一帮老总喝酒吃饭，然后又叫了一群MM蹦迪，闹到大半夜，还去珠江边上放烟花……”瞄一眼展昭越来越沉的脸色，眼珠转了转，贴着他耳朵说了三个字：“骗你的。”

　　“实际上是这个样子的。我把那些杂七杂八的聚会都推掉了，找了家最正宗的川菜馆，点了他们做的最地道的水煮鱼，一边想你，一边把鱼都吃光……可是没有你在身边，我根本吃不下。后来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就在那个公用电话亭抱着话机睡着了。早上醒来发现流了一地的口水……”

　　“哈哈哈哈……”展昭既没形象又没风度的大笑起来，看着一脸哀怨的白玉堂，笑得鼻子都酸酸的。“玉堂，我们去吃鱼好不好？”

　　“当然好了。跟你在一起，去哪都好。”

　　还是沸腾鱼乡，生意好得没话说，排了一个小时队才幸运地占到个小小的包间。还是分量十足的汤盆，劲爆扑鼻的鲜香。还是红艳艳的辣椒，白嫩嫩的鱼片，脆生生的豆芽，碧莹莹的青瓜……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些最爱的东西还能重新回到他的世界里。如此真实，真实得虚幻一样。展昭的眼睛被这样热辣的香气熏着，也有些热辣辣的，想哭。是幸福的想哭。

　　迫不及待的伸出筷子——咦？

　　“白玉堂，这条鱼是我的，不许和我抢！”

　　“我还没忘哦，你不能吃辣的。”白玉堂把鱼片塞进嘴里，得意洋洋的奸笑。展昭欲哭无泪：“难道，难道让我看着你吃——”

　　白玉堂忽然从对面挪了过来，坐到了他身边。紧接着他的嘴就被堵住了。“呜……”展昭想要抵抗，猛想起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包间，只有干瞪眼。他的唇轻轻的，柔柔的，热热的，软软的，甜甜的，还带着一点点辣……等一下！

　　“我自己会吃，你干嘛喂我？”展昭脸红，嘴里含着他刚刚……用舌头送过来的鱼片，不知道该咽下去还是吐掉，说出话来的音调也有点含糊可笑。

　　“这样正好啊，就不会觉得特别辣了。我一片都舍不得吃，统统喂你，你还要怎样——”白玉堂不光理直气壮，而且脸皮厚度比得过万里长城的城墙。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下去，冷不防听到一声气贯丹田的怒吼，不好，耳朵被震麻了……

　　“白玉堂——你给我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