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障》白航

13、第十三节

　　下午五点多他又来了，他很客气的让小洁去休息，小洁二话不说一溜烟就消失了。他带来了鸡粥给我做晚餐，我一看就知道是哪家店的，虽然我只吃过一次。和那家店的缘分让我有几分命运被注定的感觉，他用微波炉热粥的时候我在苦笑。
　　“笑什么？”
　　“笑我和那家店的缘分。”
　　“我知道你喜欢吃鸡肉，怎么，不喜欢吃这家的粥吗？”
　　“璇姐还好吗？”
　　“有些日子没见了。不过之前她一如既往东游西荡，没个正经。”
　　“你离婚后就没见倒她了？”
　　“嗯。”
　　“多长时间了？”
　　“正式办完手续快三个月了，你先吃东西，吃完我慢慢说。”
　　阴冷的天气里，烫烫的粥吃下去，除了麻木的右手，身上都暖了起来。他去卫生间洗干净碗坐在我身边握住了我的左手，缓缓的开始讲述她妹妹是怎么出事的。
　　“那也是一个湿冷的冬天。那天是学校放寒假前的最后一天，妹妹因为打扫教室落在后面，没能和同村的孩子结伴回家。爸妈知道妹妹带回的学生守则上肯定有着漂亮的成绩和老师赞扬的评语，还特意做了些好菜等她回来吃。可等到天都黑了还是不见妹妹的身影。因为天下过雨，山路湿滑，爸妈开始心慌了，两人沿路寻找，但一直找到半夜都没找到。”
　　我皱着眉问：“是怎么回事呢？”
　　“后来……第二天，有人在公路边的沟里发现……发现了一具小女孩的尸体……”
　　我用力回握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手，他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那个发现尸体的人赶忙报警，在等警察来的时间里，刚好我一位远房表叔路过那里，他认出了那是妹妹，赶忙跑回村里报信。等我爸妈深一脚浅一脚，摔了一身泥赶到现场的时候，警察已经来了。经过警察的初步勘查，那是一起交通肇事逃逸的案件。后来……后来尸检证明，我妹妹的直接死因是失血性休克。也就是说她的伤并不是很厉害，只要及时送医就不会死。是那个肇事的人不抢救伤者，让她一个人血尽而亡。你知道吗？警察经过勘查还发现她在那个沟里爬了好长的一段路，那段路上都是她的血。那天是那样的冷，而且半夜还下雨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又涩又哑，他低着头，肩膀剧烈的抽动着。过了好一会他抹了一把脸才抬起头来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我。
　　“后来呢？”
　　他放开我的手抽了几张纸巾给我又自己也拿了几张擦擦脸才继续说：“后来听说警察其实已经查了锁定那起交通肇事逃逸的肇事人了，但在上级的指令下装做没查到，最后让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啊？肇事者是什么人？”
　　“具体的不清楚，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打听不出具体的什么。只是辗转听说肇事的人家有权有势，连公安局长都不敢得罪这家人，就把这事压下去了。”
　　“天啊！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他唇边现出一丝冷笑。“人本来就是同命不同价！你学法律的应该知道农民和居民的死亡赔偿金是不一样的，发达地区和偏远地区的赔偿金也是不一样的。也不是说这样的规定毫无道理，但人的出身和所在地就决定了人命的价值，这是事实。我后来一直试图寻找肇事者，可我也是农民的孩子，虽然跳出了农门，但在这个城市里我还是什么都不是，一切都让我觉得那么的无力。当年我没有亲眼见事故现场，每每想起来还是锥心之痛，我爸妈心里是深深的刻着当年那副凄惨画面，你说他们的内心该是怎样的煎熬啊？”
　　“然后你遇到了你前妻，这就像你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梯子。”
　　他重重的点头。“在这个事上完全是我的错，我不该也不会辩解什么。我今天讲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后来呢？找到肇事者了吗？”
　　“没有。等我有能力了，再次去寻找肇事者的时候，却得知当年的直接承办人已经调离，然后在异地退休。我顺着线索找去他退休的单位，却已经迟了，他已在之前就肺癌死了。”
　　“别人呢？总有别人知情吧？”
　　“别人只知道现场情况的一鳞半爪，把几个证据和线索联系起来，发现了肇事者的就是那个肺癌死的人，而他刚发现就被人逼着闭口了，然后很多案件材料被调换过，所以别人就都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了。”
　　“我想应该还会有别的知情者的。”
　　“对，我相信还有别的知情者，只是我还没找到。”
　　“要是找到了肇事者你打算怎么办？这么多年过去了，要找到证据将他绳之于法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他咬牙切齿的说：“肇事者必须付出代价！关于这个，我有的是办法！”
　　那个晚上，他的怀抱我没有拒绝，我想他也需要别人给他点温度。

　　拆线、拆石膏，因为伤到神经，右手麻木的跟不是自己的似的，医生说需要长期康复锻炼，但是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也不好说，所以建议我同时锻炼左手。左手要当右手用也不是一天能做到的，出院了我也只能继续请假。
　　习惯性的伸右手开车门，动作做了个开始才意识到右手的问题，我有些恍惚。他揽了揽的我的腰然后给我把车门打开。
　　开门首先见到的自然是叮当，它兴奋的在我腿边跳跃，我伸出左手把它捞起来抱在怀里片刻，然后把它交给欢欢。谁知道它在欢欢的怀里它一直不停的往我的方向挣扎，欢欢无奈把它放到了地上。它在地上又不停的抓我的裤脚，我蹲下抚摸了它一会儿它才安静下来，然后转到马哥的腿边围着他闻来闻去。马哥看了它的样子也蹲下伸手摸它，但它迅速退后，嘴里哼起了威胁性的呜咽声。他微笑着说：“小东西，等下次我给你带块骨头，看你还威胁我不？”
　　我们空荡荡的客厅只有个塑料桌子和几个塑料椅子，我的房间也只是床、桌子、简易衣柜、一个大旅行箱、一个大旅行包。他皱着眉头说：“要不你去我那里住吧，我那里虽然还是简陋些，但生活要比这里方便些的。”
　　“什么？”
　　马哥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嫁给我吧！我马上去买新房子，我们结婚。”
　　喜欢和他在一起我是确定的，可结婚？我真的不能确定！他大概看出了我的犹疑，轻轻的说：“是我太心急了！什么都没准备好就来说这个。”
　　转念想想，已是二十五岁，怎么说都是适婚年龄了，而他待我又如此之好，真的该给自己个家了。我笑着揽住他的手臂说：“我直接入住新房吧！”
　　他抽出手臂，转身一把把我揽到怀里。靠在他的肩上，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感觉和最初一样温暖、舒适！

　　晚上和欢欢聊天才知道，她和男友准备天暖和点就去看房。他们商量好了用一个人的工资还房贷，用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等房子能入住就结婚。她说：“你可好了，买房的事都不用你操心。”
　　“他的不动产、个人存款都给前妻了，买房也不是一下子可以做到的。”
　　“可他收入高啊！一年的收入就足够买房了吧！不像我们要还贷十几二十年。咳！瞧我这说的什么啊！你别介意！其实我能遇到我爱也爱我的人，能够一起好好的为未来的生活计划、努力也很幸运了！”
　　是啊！遇到他我省却了很多生活的艰辛。所以，那些纷纷的传言，那些我心里一直存在的芥蒂也是必然的代价。没有谁完全没有烦恼！没有谁完全幸福无碍！只是烦恼在不同的地方！幸福其实也有不一样的定义！

　　小洁回去了，欢欢白天上班，下班也常和男友在一起。家里总是只有我自己，我的生活就是看看书，用左手练练字。到约定的理疗时间他要是有空就开车送我去医院，没空也总叮嘱我千万打车去，说是我右手还没恢复，只靠左手扶着太危险了。其实多少年老力衰的老人还不是只能坐拥挤的公交车，我这年纪不至于靠一只手的力量还站不稳，他真是多虑了！

　　因为要买些生活用品，理疗出来我坐了另一路去超市的公交车。摇晃了十多分钟，我重新理了理围巾一步一步的下到站台。正准备转身往回走从斑马线过马路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撞进了我的眼里。虽然她身上高筒皮靴取代了运动鞋，黑色大衣取代了夹克衫，并且长发随风轻扬，我还是一眼看出了她是谁。
　　秀秀、秀秀，我在心里呼喊着，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能出声，直到她上了前面的公交车我才反应过来往前冲，但在我离门边还有几步的时候，那辆公交车就开走了。我呆了片刻，看到有辆空的出租车过来赶忙抬手揽下迅速坐进去，告诉司机跟着前面的公交车。司机很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还是依言发动车子跟在了那辆公交车后面。
　　到了第二个站，拥挤的公交车显然已无法再上人。我又继续坐出租车跟着它，但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公交车过去了，我坐的车却被红灯拦下。那次红灯的时间是那样的长，每一秒都让人觉得长。等我们过了红灯，公交车已经停靠后又开走，我仔细看路两边都没有她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继续让出租车跟着公交车。
　　在下一个站出租车追到了公交车前面，我摸出两张钱递给司机，还没等他找零就跳下出租车跑到公交车的前门冲了上去。这个时候公交车上已经不太挤了，车上的所有人一目了然。车上没有她……没有她……我走到后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铁栏杆上……

　　回家我马上拨通小洁的手机，她嬉笑的问：“哟！才分别就想念我了啊？有什么事啊？”
　　“小洁，你有没有秀秀的消息？”
　　“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我今天看到她了？”
　　“啊？在哪儿？”
　　我简单讲了一下看到秀秀的过程，小洁问我：“你会不会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她那么特别的人，如果是你，你有可能看错吗？”
　　“小叶，过去的是再也回不去了。有缘分的话自然还会再见的。”
　　“可是，你不觉得她是刻意在躲我们吗？
　　“就算是也没办法。我知道你不舍那一份真正的友情，可这些在她那里是有不同的感受的。所以就算再在一起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和你相处吧。当然，这也不是谁的错。握不住的就放手，她比你潇洒。你太重感情了！”
　　“是啊！不是谁的错。你说感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能，不由人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