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今天多了个传说》无繇可医

6、六、底细

　　山灵是山之精灵，非名山大川不生，虽然也是妖属，却是真真正正天生地养的精灵，世间最纯粹明澈的存在。

　　其实以筑芝山的灵性，本不可能诞生山灵，须知自不周山倒塌之后，世上已有数千年未曾出现过山灵了。号称万山之祖的昆仑也只有山妖没有山灵，可见其诞生的艰辛。

　　正因如此，江与非才会自告奋勇地选择找上山灵与之交谈，除了跟庄月离说的那个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深谙山灵的个性，有把握从山灵口中套出话来。

　　事实上，筑芝山的山灵比江与非想象得更加温和，更容易相处，江与非拿着庄月离给的罗盘寻到它的栖身之处后，它的第一反应不是攻击，而是捧着两颗刚从枝头掉落的苹果问他要不要吃。

　　若非如山灵这般的精怪是天道宠儿，自有法则庇护，以它这样傻乎乎的性子，怕是早就被其他妖怪和走上邪门歪道的修行者们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江与非自然不会伤害山灵，他接过山灵的苹果，陪它坐在山顶边吃边闲聊，旁敲侧击地打听外城里的妖怪们的事。

　　山灵个性单纯，又难得有人陪着聊天，对他知无不言。通过山灵的讲述，他提炼出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帝都外城位于天子脚下，受人道法则庇佑，本是妖怪们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但凡事都有例外，人道极盛的皇城内尚有妖怪生活，而外城经高人布置，也为无处可去的妖怪们余下半分喘息的空间。”山灵摇晃着纤细的腿，幻化成人类少女模样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浅笑，清丽动人。

　　天道无常，化身万千，因而修行界的流派也如繁星般多不胜数。刨除一些特别偏门的流派，当今天下的修行界大致可划分为三道六门。

　　三道分别为红枫修炼的天女道，修行者多以女子为主，习清静之法，执浩然正气；

　　江宇修炼的红尘道，以己身为炉，化大道三千，被誉为最接近天道的道法，因此特别吸引妖物精怪一类的存在；

　　最后一道是庄家传承的道家术法，以云游逍遥心法为修道根基，演化妙法无数，修超然心境，置身物外。这一道对天赋的要求极为苛刻，很少出现强者，但一有强者现世便是同阶无敌，这一点在庄月离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至于六门，则是诸子百家中除道家以外的六家，分别是儒法墨兵农医。修行界中，修习这六门功法的修行者占了绝大部分，其中儒家最多，墨家次之，双方分庭抗礼，其余几家则数量相当。

　　以上的三道六门又统称为人道，各国的皇城即是世间人道最盛之地。

　　一般情况下，妖怪们是不敢出现在天子脚下的，人道法则与妖道法则天然便有冲突对立倾向，哪怕是出身昆仑妖脉的妖怪都不敢离皇城太近。

　　但也正如山灵所说，凡事都有例外。

　　“能在人道法则与妖道法则的冲突下为诸多妖怪开辟出一处容身之所，那位高人的实力当真不可小觑。”江与非不愿与单纯的山灵耍弄口才，开始光明正大地套话，“山灵，你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山灵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自称乡野散人，说自己无名无姓，很快就要消散于天地间，只想最后再做一件好事。”

　　“那他长什么模样？”江与非又问。

　　“一身玄金长袍，腰佩短剑，模样看不清，但周身气度怕是比这一代的大越天子更胜不知几倍。”

　　枫叶湖畔，通体赤红的血藤主干缠绕于一株独木成林、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上，茎叶上显出一张娇憨的娃娃脸，一本正经地描述那位只有一面之缘的“乡野散人”的样子。

　　被它操控分枝带过来的庄月离坐在湖中的青石上，脚尖没入明净般的水面，白衣舒卷，宛如传说中清冷出尘、却能诱人堕落的山鬼，身姿清逸绝伦。

　　“那人为何要给妖怪们留下这处栖息地？他就不怕它们在外城和皇城内作乱，动摇人道根基？”庄月离弯腰掬起一捧水清洗手臂上被叶片割裂的伤口，水流划过创口，天然的灵气冲走了内里蕴藏的邪力。

　　血藤摆动茎叶懒洋洋地道：“我哪里知道，我只是听他讲过几次道，和他又不熟，而且他并未在此停留多久，开辟出妖怪栖身地，点化那只傻乎乎的山灵后，他便消失不见了。往后百年，时至今日，再未出现。”

　　“你是由他点化的？”江与非诧异地看向山灵。

　　山灵天生地养，自诞生之日起便是天道宠儿，无所谓强大或弱小，因为无人能伤害它们。但与之相对的，它们的潜力和能力也被天道固化，只能依靠漫长的岁月慢慢打磨提升，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江与非也算阅览群书，却从未看过或是听说过有人能够点化山灵，话本都只敢让主角和山灵当朋友，这是哪儿来的高人竟做出了这样突破修行者想象底线的事？天道化身吗？

　　果然只有话本才需要讲道理，现实是不讲的。

　　“我遇到他时刚诞生灵智，他在我身边讲了三日法，又牵引日月星辉为我淬体塑形，方有了今日的我。”山灵托着下巴，睫毛扑闪扑闪，面上流露出些许落寞，“他待我恩重如山，我却连他留下的唯一的东西都守不住。”

　　闻言，正想追问点化细节的江与非心思一动：“是什么？”

　　“是他佩戴的那把短剑。”血藤分出一枝藤蔓游至庄月离身边，翠绿的茎上开出一朵蓝色的小花，“送你。”

　　“多谢。”庄月离接了这朵花别在领口，敏锐地问：“这把剑与方才袭击我的妖怪有关？”

　　血藤点点头：“它不是普通妖怪，它是那把剑的半个剑灵。”

　　紧接着，血藤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那位高人留下的短剑名为逐月，据说是他为心爱之人所炼制，却在一场大战中受到严重损伤，剑灵元神陷入沉睡，需要漫长时间恢复。

　　他离开前把逐月放在枫叶湖里，借灵湖之水温养沉睡的剑灵元神，并托血藤和山灵看守着它。

　　前五十年一切都很顺利，枫叶湖灵力充沛，对剑灵的恢复大有裨益，经过这五十年的温养后，剑灵已经有苏醒的征兆。

　　可就在这时，一个隐妖闯入了枫叶湖，它发现逐月是一把先天神兵，妄图将其占为己有。血藤和山灵不是它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拔出逐月，尝试炼化。

　　千钧一发之际，剑灵醒转，强行将隐妖纳入自己的剑壳之中，欲以自身命火把它磨灭。

　　隐妖脱胎于上古凶兽残魂，是世间最凶戾之物，逐月剑灵损伤太大，即便想与它同归于尽也不是易事。最终的结果是剑灵与隐妖元神双双消散，融合了剑灵魂力的隐妖躯壳变成了一个没有意识的凶兽，被逐月剑体封印至今。

　　“可惜的是，不久前封印松动，把这只凶兽放了出去，我与山灵费尽心思才将它困在外城，却还是没办法彻底解决它，只能努力从它手中救下被它袭击的无辜之人。”血藤说着，深深叹了口气。

　　听完故事，庄月离陷入沉思。

　　难怪外城中有隐妖气息，云游观照术却找不到隐妖的踪迹，原来隐妖意识已灭，如今存留于世的，不过是一具融合了剑灵魂力的躯壳。

　　然而当下的情况并不比他们直接对上隐妖更好。

　　庄月离皱紧眉头。

　　而另一边，同样获得了这一消息的江与非沉声问道：“难道就没有彻底灭杀隐妖的方法？”

　　“有。”山灵的回答大出他所料。

　　江与非追问：“什么方法？”

　　山灵道：“剑灵虽亡，逐月的剑体仍在，那是唯一能克制隐妖的东西，只不过失去剑灵之后无法自行驱动，必须有人亲自握住它，使用它。”

　　听到这话，江与非心中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所以，有人能使用这柄剑吗？”

　　“很遗憾，我和山灵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能使用逐月的人。别说使用，就连接近都不行。”血藤的娃娃脸上写满了无奈，用两片叶子摆出摊手状，“要不，你试试？”

　　庄月离沉默片刻：“剑在哪里？”

　　血藤也不废话，一挥藤枝，湖面忽然从中间分开，一块白玉台自湖底缓缓升起，台上斜插着一柄短剑。

　　那是一把通体玄色的剑，剑身千疮百孔，锈迹斑斑，锋刃的缺口里沾着洗不净的血迹，甫一出现便惊起满湖兵戈之声，恍如置身于战场之上，举目看遍无尽苍凉。

　　庄月离神色一恍，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剑光，恢宏的银芒里拥簇着一把极尽锋利的玄剑，冲天而起的那一刻竟如斩下了日月星河，煌煌辉光照破四野。

　　但恍神不过是一瞬间，回过神来，他眼底映出的仍是那把锈剑，早已看不出昔年风华。

　　“别看了，走过去试试。”血藤催促了一句，驱动藤蔓搭成了一座藤桥，从庄月离脚下直达白玉台。

　　庄月离收敛心神，抬脚跨过藤桥，轻巧落到了台上。

　　逐月剑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排斥，也无异状。

　　“诶，有机会！”血藤瞬间兴奋起来，枝条左右摇摆，“你试着握住逐月的剑柄，先不要用力拔，握上去就行。”

　　庄月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向剑柄，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中慢慢落到了剑柄上。

　　奇怪的是，逐月仍无反应。

　　“咦？怎么没反应？能不能行倒是给点征兆啊！”血藤兴奋不起来了，拿叶子挠挠脸，试探地道：“算了，你看看能不能把它拔出来吧。”

　　“嗯。”

　　庄月离运起护体灵力，深吸一口气，攥住剑柄用力一拔——

　　逐月纹丝不动，剑身却蓦地一颤，一道银光在清越的鸣响中悠悠荡开，轻易消弭了庄月离的护体灵力。

　　然而这道银光并没有像从前那样直接把靠近自己的人轰开，反而只是无比温柔地将庄月离推离白玉台，并径直推到了岸上，才缓缓消散。

　　“这……怎么回事？”血藤傻眼了。

　　庄月离也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