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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十七、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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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关于国师寻弟的流言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一件前因后果清晰可辨的旧事,在好事者口中却衍生出无数个版本,每一个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京中的说书先生们搞了个比赛,比谁能把同样的故事讲出不同的精彩。
更有一些秀儿故意拿假消息到国师府骗钱,而且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还成功了。后来者秉承骗得住要五万骗不住要五千的原则前赴后继往国师府赶,如果不是国师府门口的守卫打人太疼,他们到现在也未必消停。
事实上,叶菩提从未掩饰过他一直在找叶罗遐这件事,知道此事的人也不少,现下突然开始发酵,顿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这些人里超过一半是那神秘组织的探子。
事出反常必有妖,何况是如此明显的反常,探子们不需深思就知道他在使计钓鱼,诱使组织将叶罗遐主动送到他身边。
组织里的人自然不蠢,他们本来还愁找不到机会,这会儿机会送上门来,索性将计就计,直接把人送了过去。他们不担心叶罗遐会被策反,反而坚信叶罗遐经过这十二年的洗脑,必定对组织忠心耿耿,就像京城里其他的探子一样。
并非组织内的人自大狂妄,而是多年来一向如此,他们早已习惯成自然。
不仅如此,叶罗遐身上还存在着令他不能背叛组织的后手。
销金窟内,庄月离以全场最高价替叶菩提付清买下叶罗遐的钱,冷着脸被江与非拉走。
“钱都付了,你就别再板着脸啦。”江与非伸手揉揉他的面颊,指尖传来一阵光润细腻的触感,“若是你实在舍不得那些银子,我再帮你找国师要回来?”
庄月离斜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是舍不得银钱,只是不喜欢此地的作为。”
“销金窟,销金窟,销的不是金钱,而是欲.望。”江与非轻叹一声,“离离,这个销金窟倒了,还会有其他的销金窟。你该庆幸我们脚下是帝都的土地,销金窟做生意时还知道遵循律法有所收敛。”
庄月离沉默良久,闷闷地道:“我明白。”
人心似深渊,欲壑难填,他都明白。
“那就不要再纠缠于不可改变之事,继续进行我们手头更重要的大事吧。”江与非笑眯眯地牵着他的手向太云楼走去,一边走一边说:“叶罗遐救回来了,后续之事便都交由国师处理,相信他会挽回自家小弟的心的。”
庄月离眉梢一挑,感觉他的措辞怪怪的:“那个组织既然敢放叶罗遐回来,定有防止他被策反的方法,国师能行吗?”
“他可是大越的国师,大越历史上唯一一个十八岁便登上国师之位的奇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都不奇怪。”江与非对叶菩提信心满满,“真要担心,你该担心叶罗遐的身体。”
闻言,庄月离心头一跳,忽的想起方才看到的叶罗遐的状况。
他面色苍白,气血滞行,虽有道行在身,却被无形枷锁死死封印,以至灵力无法运转,体内处处是沉凝的瘀血暗伤。长此以往,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恐年寿难永。
“你也看出来了吧。”一看他的脸色江与非便明白他已知晓自己的意思,“他体内的伤绝非一日之功,这么多的暗伤,灵力又被封锁,若是不好好调理,不出两年便会气血衰竭而亡。”
庄月离面色凝重地点头:“当务之急是先解开封锁他灵力的枷锁,暗伤可以随后再疗复。也不知道国师是否需要帮助。”
江与非笑眯眯道:“回太云楼看看不就知道了?”
太云楼雅间内,叶菩提将叶罗遐放在软垫上,挽起束缚着他手脚的锁链,掌心吐劲,四条锁链应声而断。
沉默了一路的叶罗遐闷哼一声,眉宇间浮起深深的痛楚,不禁歪靠在墙上。
叶菩提定睛一看,发现他的手腕和脚腕处皆有一道很深的伤痕,取锁链时牵动了伤处,这才令他如此痛苦。
没有开口,叶菩提托起叶罗遐的右手为他上药包扎,低垂的眉眼自叶罗遐的角度看去分外柔和,一点也不像情报中说的目下无尘的仙人。
叶罗遐冷不丁想起之前他在销金窟里发怒的样子,忍不住有些好奇,他到底为何生气,莫非真像那位大人说的,自己长得很像他在乎的某个人吗?
将叶罗遐手脚上四处伤口处理好,叶菩提一抬头就见他盯着虚空中的某处神游,深红色的发蜿蜒垂落在衣摆上,愈发衬得他身形单薄,面颊也瘦削得可怜。
庄月离和江与非能看出来的,叶菩提自然也看得分明。叶罗遐此刻一身的伤,手脚上的外伤算是最轻的,可他对自己的状况并未表露出任何不适感,仿佛长年生活在伤痛折磨下,已经习惯了这蚀骨痛楚。
思及至此,国师平静的心湖像被投进千斤巨石,怒意烈烈激荡。
“你叫……什么名字?”轻轻攥着叶罗遐的手,叶菩提开口时,温润的声线竟有几分艰涩。
“叶……”叶罗遐抬头望进他眼底深深的怀思,不由得恍惚了一瞬,差点把自己的真名交待出去,所幸最后关头刹住了,“我叫叶……子。”
叶菩提的手微微一颤,眼前浮现出许多年的一幕场景。
义母搂着还没她大腿高的小娃娃,笑眯眯地揉着他软软的脸蛋说:“我们家小叶子这么喜欢缠着哥哥,真是让阿娘我好生吃味啊……”
不过是寻常一幕,却让他记了十二年。
叶菩提将叶罗遐用力抱进怀里:“叶儿……”
叶罗遐一愣。枕着叶菩提的肩膀,叶罗遐抬眼,只能看到他半边优美的轮廓,但他拥着自己的双臂沉稳而有力,温柔得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就在两人相拥之际,庄月离和江与非。
庄月离刚推开门,就被迎面而来的感天动地兄弟情糊了一脸,其威力不亚于琴九书当众表露对云图的思慕之情,同样的深情厚谊,同样的旁若无人。
他险些脱口而出一句“打扰了”。
好在开门声惊动了叶菩提,他若无其事地把人放开,指尖从叶罗遐眼前划过,人便脱力倒在叶菩提怀里昏睡过去。
小心将他安置于一旁的榻上,叶菩提再抬首,已恢复平常的清冷出尘。
“多谢二位费心筹谋。”他平静而又郑重地行礼致谢,想了想补充道:“付于销金窟的银钱明日我会差人送往庄家名下的店铺。”
无需多言,叶菩提已猜出自己带叶罗遐离开后发生的事。
庄月离倒也没拒绝,随意席地而坐,低声问:“国师之后欲要如何?”
“叶儿虽已暂时脱身,但那个神秘组织非剿灭不可,否则往后还会有更多人受害,这也是陛下的意思。”叶菩提的声音无波无澜,眼底却沉了一层冷冽的杀机,“稍后我会将这些年来的调查成果告知二位……不知琴九书大人何在?”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问起了琴九书,此案需要他的协助,情报共享自然也要有他的一份。
江与非坐在庄月离身边,听到这话回答道:“哦,他去城外落梅谷采集梅花精魄了,现下这时节,只有落梅谷的梅花开放了一些,那里有数株百多年的古梅,虽说未得天道点化并未修出妖身,却也是灵秀之躯,可以采到不少梅花精魄。”
万物皆有精魄,尤其是生长到一定年岁之后,即便不修妖道,亦是受天地钟爱的灵秀之物。
而所谓精魄,与平常说的魂魄不同,是由经年累月的灵气堆叠而成的灵物,能够温养神魂,琴九书采集梅花精魄,自然是为了温养云图的梅心妖魄。
闻言,叶菩提眼中泛起一缕笑意:“琴大人待云图大人的情深义重,果然非话本杜撰。”
庄月离和江与非齐齐顿住伸出去端茶杯的手:“国师大人也看话本?”
“闲来无事也会翻上两页,权做消遣。”叶菩提淡淡笑道,脑海中忽的回响起故人儿时戏言。
“以后我要当个话本先生,写尽天下悲欢离合,这样兄长就能感知到更多人世情感,而不是只能从我身上体悟那么一星半点!”
说要为他写话本的人,如今已不记得他了,而这一切都是那个组织一手造成。
叶菩提面上犹带着笑意,眼底却凝起冰霜。
三人正说着话,雅间的门忽然被推开,琴九书一手拿着支红玉梅花,另一手抱着一束梅花走了进来,行走带风,衣袖间扬起自落梅谷而来的寒意。
那支红玉梅花……
庄月离眯了眯眼,很快便想起那是自己从杏花楼副楼主的床头暗格里盗出的东西,以云图妖躯制成,应该是云图,或者琴九书以前的随身之物。
“还未入冬,落梅谷内已经下起小雪,雪里开着一树一树的红梅,瑰丽绝艳,你们真该随我去看看。”琴九书并未察觉他的目光,瞥了躺在榻上的少年一眼,笑道:“把人救回来了?”
“如此美景,等处理完组织之事,我们当然要去看看。”江与非笑眯眯说完,又转头看向叶菩提:“国师大人,现下人已到齐,可以把你调查到的东西告诉我们了。”
叶菩提颔首,略做思忖后将自己所知娓娓道来。
那神秘组织以“江海”为名,自千年前三族大战时期便已存在。最初是个智囊团,成员来自各族,协助妖族一方。后来妖魔二族溃败,退守不周山山脚往西之地,江海组织便也销声匿迹多时,只是暗中仍动作不断。
叶菩提查到,江海组织自两百年前那次犯案之后便活跃于各国阴暗角落之内,五国国都皆有其据点,安放在大越的据点便是销金窟。销金窟明面上是纨绔子弟们的玩乐之地,暗地里却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生意,皆与该组织的目的息息相关。
至于目的是什么,叶菩提暂时没能查出,但他摸清了江海组织几条暗线,其中一条就是出售奴隶,在达官贵人府邸中安插探子。
“此回救回叶儿,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查探江海组织的真正目的。幕后之人布局五国,所求必定不小。”涉及到叶罗遐,叶菩提的语气冷了许多,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义弟的在乎。
庄月离摩挲着冷透的茶杯,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一事。
叶菩提如此在意叶罗遐,如若叶罗遐真对江海组织忠心耿耿,最后兄弟二人不得不兵戎相向,他又会作何选择?
倒戈自然不可能,可他也绝不会放任叶罗遐不管,那么最坏的结果就是……同归于尽。
庄月离的心情蓦然多了几分沉重。
江与非却没他想得那么远,只问叶菩提眼前之事:“国师打算如何利用这根‘藤’?”
“江海组织将叶儿放到我身边,正是打着从我这里打探消息的主意。既然他们想要,我给他们一点又如何?”叶菩提的语气清冷得毫无平仄起伏,“我这边会尽快排查出潜伏于各府邸内的探子,以此为突破口深入调查。”
事实上,即使江海组织没有将叶罗遐送到他身边,他也会在近期内开始自己的计划。提前救回叶罗遐是惊喜,没有救回也不过是给组织的坟头多添一把土,不妨碍什么。
江与非点头,转而看向琴九书:“那么,琴大人作为三族大战的参与者,有什么可以提供的线索吗?”
“有。”琴九书把玩着手中的红玉梅花,微微笑道:“我建议你们到不周山走一趟,尤其是你,国师大人。”
庄月离一怔:“琴大人何出此言?”
江与非和叶菩提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江海组织起源于妖族,如今天下妖族尽在不周山,想知道组织的目的,当然要从源头查起。”琴九书抚摸着花枝上刻着的两句诗,“至于国师……你家小弟的身体状况如何,你最清楚,他的伤势,凡间没有治愈之法,只能去不周山碰碰运气。”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了下来。
琴九书给出的理由可谓天衣无缝,与他们的目的不谋而合。只不过他只说让他们去,自己却并不打算动身,似乎不是很想加入这次长途旅行。
没有他带路,他们几人在不周山人生地不熟,天知道会经历什么。
与江与非对视一眼,庄月离不慌不忙道:“既如此,还请琴大人随我们一同前往。”
琴九书扬了扬眉:“抱歉,我只提供情报,不参与行动。”
“不周山上有一味药,可用于唤醒云图大人。”
“其实我坚持坚持还是可以参与的,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庄月离、江与非、叶菩提:围笑。
呵,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