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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伯爵(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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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身后传来女主人娇柔的声音。
“伯爵大人,我这儿的香槟您一定要尝一尝,专门从法国运过来的,绝对正宗。”
我想,主人都来到近旁了,不应付两句说不过去。便转过身,对吕肯贝格夫人笑笑,“夫人。”
她身旁的男人也看过来。雪白的花领衬衫,深黑的亮漆领小礼服,质地考究,做工精细,将他的挺拔身量衬托得愈发高贵。
他一看到我,立即走过来对我说:“您不就是刚才门口的那位小姐吗?为什么走的那么快,似乎不愿意跟我搭讪呢?”
我尴尬地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他微皱眉头,盯着我问。
吕肯贝格夫人摇着她的鸵鸟毛扇子,笑得灿烂,“亲爱的伯爵大人,您当然在电视和报纸上见过她了。这位小姐就是萨森伯格大元帅的孙女呀!都怪我,你们早该认识的。公爵小姐,这位是埃利根特·冯·霍夫曼伯爵,我早跟你说过的……”
她絮絮叨叨了一大段,霍夫曼很有礼貌地打断道:“夫人,我想跟公爵小姐单独谈谈,可以吗?要知道,我对大元帅怀着无比的崇敬之情。”
女主人的笑容僵在唇边,“好的,你们年轻人是应该多点接触。”然后一边抛媚眼一边假惺惺地嘱咐,“公爵小姐是个怕羞内向的性子,伯爵大人您千万要别吓着她。”
霍夫曼略一点头,便做个手势,把我请到外面阳台去了。
我跟着他走,感觉如芒在背——这下解决了,吕肯贝格夫人肯定不会再邀请我参加舞会了。
阳台很宽敞,关上了玻璃门后,舞会音乐一下子变得隐隐约约,有一种隔得很远的错觉。阳台于是也有点闹中取静的气氛。莱茵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波光粼粼。可是,跟前男人眼里的波光比那亘古流淌的母亲河还要动人。
我总算明白为什么霍夫曼先生能吸引整个波恩的女士了。他拥有一双非常漂亮的蓝眼睛,眉毛和眼睛的距离很近,于是看上去异常深邃,如最浩瀚的海洋一般,而且眼角微上翘,无论何时,看上去都像在温柔地微笑。
被这样一位俊美的绅士深情温柔地凝视,哪个女人都要心动的吧。
我静静等待他发表对祖父的无限哀思什么的。
可是,他并没有跟平常人一样说那些套话,只是看着我,语气微有些困惑、有些关怀,缓缓地说,“小姐,萨森伯格元帅都去世有半年了,您看上去还是没有振作。”
他温和道:“女孩子,还是开朗一点的好。常去郊外走走,看看风景,舒缓心情。如果可以,我将非常荣幸地邀请您去跑马场,几圈下来,身心都会非常舒畅。”
我惊讶地抬起头,他竟然邀请我?我有些手忙脚乱,“谢谢您……霍夫曼先生,再看吧。”
回到家,图根听闻这件事之后,表情变得严肃,慎重地说:“霍夫曼,我听说过这个人。印象中没有不良风评。他父亲是现任国防部长兼国会议员。总之,我去做一番调查再定。”
我哑然失笑,这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图根,不用了吧,我并无意与此人深交。”
但他还是要去。我没有多说,他为人严谨,做事自有他的道理。
接下来,我所在的出版公司接了一起大项目。我和同事们日夜赶工,食宿在公司,无法回大宅。摇电话回去时,图根告诉我,霍夫曼先生发了邀请函到府上,我接不接受。
我笑起来,看来图根的调查结果不错,否则他是不会把邀请转告给我的。
“亲爱的图根,你帮我回绝吧。我忙的天昏地暗,都不能回去陪你,哪里来时间管他?”
图根应了。
过了两个星期,我和同事卡蒂娅在国家图书馆查资料,终于完成了项目。卡蒂娅合上文件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终于完成了!再多画一秒钟我就崩溃了!”
“我请你喝咖啡吧。”
“什么?这几天我们喝的速溶咖啡还不够吗?”她大声说。
我笑道:“去法国餐厅。”
“你太好了!”
我们收拾好东西,步出图书馆。下楼梯的时候,卡蒂娅忽然停住了脚步,一改往日的爽朗,小小声说:“那难道是耶和华派来给我的梦中情人吗?”
我奇怪地扭头看她。
她直愣愣看着前方,只拿手肘撞我。
我顺着她视线望去,发现楼梯下面停了一辆小轿车,一位男人正靠在车门上,往上看。
视线相触,他微微一笑,摘下礼帽,露出那头浅金色的头发,在阳光底下熠熠发光。
他很快走上来。
黑礼服,白衬衫,蝴蝶领结,圆顶礼帽,白手套,黑皮鞋,文明杖,如此正式隆重的着装,他是不是走错路了?把图书馆当成了国会大厦……
他脱掉白手套,朝我伸出手,“您好,萨森伯格小姐。”
我如梦初醒,握住他的手,“您好,霍夫曼先生。”
谁知他顺势牵起来,鞠躬,另一手放背后,唇在手背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大吃一惊,继而脸颊发热。共和国成立后,德国年轻人们都彻底抛弃了过去酸腐的传统作风,标新立异,随性而为,已经没有人会行吻手礼了。
然而看霍夫曼这标准的姿势,必定是出身世家,家教良好的了。
卡蒂娅瞪大眼睛,“你们认识?”
霍夫曼微笑点头,“是的。我是特地赶过来接公爵小姐的。我是埃利根特·冯·霍夫曼。”说着,他也对卡蒂娅行了标准的吻手礼。
卡蒂娅拼命点头,“噢,您就是霍夫曼伯爵。我早就听说过您了,现在才知道,果然……人如其名。”她满脸通红。
我们下了楼梯,站在小轿车前。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请两位小姐吃饭?”打开车门前他问。
我赶紧说:“可是我和卡蒂娅约了去吃法国菜。”
上帝保佑,他千万别说他也要去。
可是上帝大约睡着了。卡蒂娅款款对他说:“霍夫曼伯爵,不如您也一块儿去吧。”
最终,霍夫曼载我们去了波恩最好的法国餐厅,点了最好的菜。席间一个八面玲珑,一个开朗大方,气氛热烈。我默默吃菜,喝酒。两人聊得欢了,忽然想起我来,卡蒂娅问:“安雅,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连忙笑道:“啊……我在喝这香槟,恩,味道有点淡。”
霍夫曼便笑了,温柔地解释,那不是香槟,而是雪利,味道轻快鲜美,是一种很好的饭前开胃酒。世界上唯一生产独特雪利的地方是西班牙安达鲁西西省,这餐厅的雪利就是从那儿专运过来的。
我为自己的粗鄙无知汗颜,进而窘迫。不过他们很快地把话题从开胃酒转到菜式,又从菜式转到各国国情,免去了我的难堪。
末了,霍夫曼开车送我们回家。先是卡蒂娅,然后是我。我让他送到小公寓所在的路口,便下了车。我为愉快的晚餐时光表达了感谢之情,正踌躇地想问他怎么突然出现在图书馆门口,他自己倒说了:“公爵小姐,其实我一个晚上都在想着怎么开口征得您的原谅,原谅我贸然打扰了您的工作。”
我讶然摇摇头,“我没有怪罪,只是,您怎么……”
他好像鼓起了很大勇气,抓着帽檐说道:“小姐,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这两个星期我都发了邀请函到元帅府,恳请您答应周末一道去郊游。可是一直没有回应。连吕肯贝格夫人都能得您垂青参加她的舞会,为什么我就不行呢?难道您十分厌恶我吗?我思来想去不得要领,按捺不住,只好来问您答案。”
说完,他深邃的眼睛就这么望着我。
我觉得自己太愧疚了,“不是的,只是,这段时间我工作很忙,连宅邸都没时间回去,所以……”
“那,这个周末,您有空吗?”
我犹豫了一下。
“侯爵夫人如果知道了我竟然请不动她的客人,估计笑得她那把鸵鸟毛扇子都要掉毛了。”
我开始还没觉得什么,可越想越觉得他这句话有趣,眼前仿佛真的浮现出花枝招展的吕肯贝格夫人摇着扇子笑得乱颤的情形,不由得翘起嘴角,到最后,竟笑得肩膀都抖了。
霍夫曼无奈地耸耸肩,“噢,您再不答应,那把扇子可真要掉光毛了。”
我才回答:“我还能不答应吗,霍夫曼先生?那就定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