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年》吉庆有余

7、短篇二

　　丛山峻岭，狂风呼啸。

　　一队车马逆风缓慢前行，道路两旁的树枝时不时地抽打在车厢上，发出“啪啪”声响，好像风儿仇恨车厢里人，总想找机会报复他们似的。

　　车厢里三男一女，都闭着眼睛，脑袋随着颠簸的马车整齐地左后晃动，好像正在卖力表演的不倒翁。

　　女的豆蔻年华，坐她旁边的是一位老者，对面是一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和一络腮胡中年大叔。

　　少女揉了揉眼睛，皱着眉头摁了几下太阳穴，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当她睁眼看见周围三位男人后，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哪里？

　　我是谁？

　　为什么会跟三位陌生男子坐在马车上？

　　这是要去哪里？

　　去干什么？

　　……

　　无数个疑问，让少女感到非常惊慌。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服饰，发现是古装，但到底是什么朝代的服饰，她说不清楚。

　　不过，看到身上服饰，少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参加cosplay活动？但想到同车的还有老伯和中年大叔，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只是，为什么脑海里会闪出cosplay？少女疑惑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有点像突然被降落在某个舞台，不仅不知要演什么角色，连她原本是谁都不记得了。

　　少女悄悄撩开厚厚的布帘子，急于想了解外面情况，一股冷风吹进马车内，坐在少女旁边的老伯生气地指责：“穆姑娘，你这是干什么？路途遥远，生病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穆姑娘？

　　少女对自己的身份有点懵。

　　但老伯怕冷，她马上放下厚厚的布帘子。

　　老伯裹紧外衣，闭眼接着睡觉。

　　少女很想跟同车的人聊一聊，希望通过聊天了解更多信息，但大家都闭着眼，一脸疲惫，她只好打消了聊天的想法。

　　不能看外面，又没人聊天，坐在马车里真是无聊，再加上对自己、对周围知道的信息太少，少女心里总感觉不安。但现在除了睡觉，好像什么都干不了，于是少女很克制地叹了几声气，引得对面白衣少年小声关切地问：“穆姑娘，不舒服吗？”

　　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为了不影响其他人休息，少女急切地小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呀？”

　　少年紧张兮兮地瞄了一眼旁边的大叔和老伯，而这两人本来闭眼休息，此时却蓦地睁了眼，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少女。

　　少女慌张起来，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穆蓉珍！”老伯压低嗓门生气地说，“我听说你一贯胆大妄为，与众不同，但我们这次去执行朝廷任务，希望你安守本分，谨言慎行，以免祸害大家。”

　　络腮胡大叔点头后，觉得不够，又用严厉的眼神狠狠瞪了穆蓉珍一眼。

　　少女终于知道自己的名字了。

　　她觉得穆蓉珍比同车其他人服饰好太多，估计她家庭条件不错，只是不知为什么会跟老伯他们在一起去执行什么“朝廷任务”？而且，既然是朝廷任务，出发前就应该公布，可为什么老伯和大叔听了她的问话后会如此紧张？

　　穆蓉珍惴惴不安地坐在车里，不知过了多久车队才终于停了下来，然后她听见外面有人叫：“大家下车去驿站休息，准备吃晚饭！”

　　穆蓉珍记着老伯“谨言慎行”的警告，默默地跟着老伯、络腮胡大叔和白衣少年下马车，先下车的白衣少年，还伸手友好地扶了她一把。

　　大风停了，远处一片漆黑，近处人影幢幢。

　　穆蓉珍跟着大伙儿走进一个大厅，大厅门窗破旧，里面还有蜘蛛网，感觉被荒废多年。穆蓉珍环顾四周，发现大厅里站了二十多人，从穿着上看都是老百姓，原来，此次执行朝廷任务的人不止他们四人。

　　门口有穿着铠甲的士兵把守。

　　大家或坐或站地围了几个小群，开始小声聊了起来，穆蓉珍侧耳细听。

　　原来包括穆蓉珍在内的这群人，是朝廷从全国各地筛选出来的能工巧匠。“等完成这次任务，我们以后就有了朝廷的认可，赚钱……嘿嘿，就容易多了。”一个眉毛上边有刀疤的男人乐呵呵地说。

　　“我朝开明！”刀疤男抱拳朝某个方向行礼后，用讥讽的眼神看向穆蓉珍说，“所以穆姑娘才能跟我们男人一样抛头露脸地干活，挣钱。”

　　“那是！”穿着皮袍子、长相斯文的中年男人挺直腰背，自豪地说，“我朝有好几名女官员呢。”

　　刀疤脸冷笑：“她能跟那些女官员相提并论吗？哼，要不是公主出面，她这样的罪臣之女，怎么可能跟我们这些清白的人在一起为朝廷效力？”

　　罪臣之女？！

　　受公主保护？

　　虽然万分震惊，但穆蓉珍牢记同车老伯的话，不敢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服饰，心想，怪不得自己比一般人穿得好，原来有公主那样的强大靠山保护呀，只是这罪臣之女，是怎么回事？

　　好在人多嘴杂，很快穆蓉珍听见有人小声给旁边人解释：“穆姑娘把公主府一个什么设计非常精美的贡品修好了，听说那贡品呀来自西域某个国家，深得公主喜爱，穆姑娘也因此获得公主亲赐的‘工匠花木兰’牌匾，从此以后她更是从王公贵族那里接了不少活儿，赚的钱多到你我无法想象哦！”

　　“可不是嘛，”另一人小声回应，“听说穆姑娘在长安买了不少房产，还买了几家店铺呢，啧啧啧，没想到女流之辈竟然能在男人堆里混得风生水起，在下实在是佩服得很啊。”

　　听说自己被公主称为“工匠花木兰”，还比较轻松地赚了很多钱，穆蓉珍不仅没有感到高兴，反而暗暗担忧起来。在这群工匠里，她是唯一一位女性，还有公主赐予的荣誉称号，现在离开都城去偏远外地执行任务，这一路上万一有谁嫉妒她，趁着荒山野岭人多手杂暗中加害她，岂不是防不胜防？

　　以后得处处小心。

　　一个脸上长了一块胎记的男人匆匆跑进大厅，对众人弯着腰谦卑地说：“本驿站地处荒山野岭，多年没有维修，简陋了些，但我会尽力照顾好大家，晚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这边请。”

　　穆蓉珍紧跟着同车那三人，随大家鱼贯而入到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摆放着几个大圆桌，众人纷纷落座，顾不得桌子板凳上有灰尘。

　　穆蓉珍实在没办法像周围这些糙爷们那样对厚厚的灰尘视而不见，她蹙眉从衣袖里拿出一块小方巾，快速抹了座位上的灰尘后才坐下。她的这个举动，立即引来刀疤男嘲笑：“一点灰尘都受不了，这哪里像干活的工匠该有的样子？我看啊，穆姑娘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绣绣花，给爷们洗衣煮饭才对。”

　　穆蓉珍态度和善，笑眯眯地回怼：“大哥，你刚才还说我朝开明，女子也能像男人那样抛头露脸，在外面干活赚钱呢。再说了，我又没叫你帮忙擦灰尘，你嚷嚷什么？”

　　刀疤脸被怼得哑口无言，恶狠狠地说：“牙尖嘴利的小娘子，这一路有得苦让你吃，哼！”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提醒”刀疤脸：“人家可是公主身边的红人，当心她回去告你！”

　　刀疤脸梗着脖子，怒气冲冲：“老子不怕，有本事就跟老子比谁的手艺好！溜须拍马算什么本事？我呸！”

　　担心事情闹大，穆蓉珍不敢多说，坐在那儿眼观鼻，鼻观心，佯装没听见。

　　倒是先前那位穿着皮袍子的中年男人出言劝和：“好了好了，一路上大家都很辛苦，穆姑娘和司大哥，你们就不要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来吵去了。”

　　众人觉得有理，车队出了长安便一直向西行，一路颠簸，天气又恶劣，大家都感觉疲惫不堪，司大年安静了下来。

　　这时，脸上有胎记的男人送来饭菜，大家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便一哄而上，围着饭菜抢了起来。脸上有胎记的男人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在人群中伸出手，大喊：“大家……咳咳咳！慢慢来，都有得……咳咳咳……吃！”

　　一眨眼功夫，两大盆野菜烧饼被一抢而空。

　　很多人纷纷炫耀自己抢到的食物，有的人抢到五个野菜烧饼，有的人抢到两个，但也有人一个都没抢到。

　　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又给大家端来一盆能照出人影的野菜粥。

　　野菜粥没人抢。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穆蓉珍，想看看她刚才把桌子板凳抹那么干净，现在却两手空空只能喝野菜粥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要哭？小娘子就是爱哭。

　　众人想看穆蓉珍的笑话，可人家没给他们这个机会。

　　只见穆蓉珍在大家的注视下神情淡定地落座，两只手很自然地放到桌上，手里一共拿了八个野菜烧饼。

　　众人满脸惊讶，面面相觑。

　　刚才他们只顾着抢烧饼，根本没人注意纤细柔弱的穆蓉珍，是怎么抢到那么多烧饼的。

　　皮袍子大叔直言说：“看来，穆姑娘不仅能跟男人抢活干，抢食也不在话下，难怪她能男人扎堆的工匠里闯出名堂来，佩服，不能不佩服呀！”

　　穆蓉珍瞟了司大年一眼，笑而不语。

　　司大年拿着五个野菜烧饼，不屑一顾地咬了一大口。

　　白衣少年一个烧饼都没抢到，正愁眉苦脸地喝粥，穆蓉珍递给他两个烧饼，又分了两个给旁边老伯。

　　“谢谢穆姑娘。”

　　白衣少年高兴地接过烧饼，一口烧饼一口粥地吃了起来。

　　烧饼和粥都做得特别敷衍，但穆蓉珍顾不得那么多了，低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她知道，出门在外一定要吃饱，这样才有力气保护自己。

　　正吃着，穆蓉珍听见背后有人小声说：“我怎么感觉这个驿站怪怪的？”

　　同伴：“这种地处荒山野岭的驿站，平时少有人来，自然破旧了些！夜黑风高，你不要乱说，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吃饭期间，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又走了进来，弯腰谦卑地说：“驿站从来招待过如此多的人，床位不够，这里就留给军爷们住。饭后大家随我去另个一住处，就在山坡上，离此地不远。”

　　饭后众人排队鱼贯而出，跟着脸上有胎记的男人去山坡上的住所地。经过一间房时，穆蓉珍闻到扑鼻的肉香，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好奇地往房里看了一眼，只见军士们卸了铠甲，正围着一大盆烤野味吃得欢声笑语。

　　靠窗坐着一位身穿铠甲的年轻男人，低头默默地吃饭，穆蓉珍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这个男人，肯定就是护送他们这批工匠的头领。

　　房门旁斜放着一面军旗，穆蓉珍小声念道：“能，哦，原来是能将军。”

　　周围传来一阵嘲笑声，司大年阴阳怪气地说：“难怪要被退婚，连人家姓名都会读错。”

　　“她是故意的吧？听说两家以前是世交，她怎么可能念错？”

　　“也是哈，被家世那么好的人退婚，她肯定很生气，便想着法子地报复将军。”

　　靠近门口的一军士黑着脸呵斥：“闲杂人等，休得妄议我们能（nai,四声）将军！”

　　穆蓉珍吓了一跳，她刚才竟然把头领的姓给念错了。

　　走在她前面老伯和络腮胡大叔对视一眼，很是无语地摇摇头。老伯大张嘴想说点什么，大概看在那两个烧饼的份上，最后什么都没说。

　　坐在窗户旁边的年轻男人，偏头缓缓地看了过来。

　　篝火照在他深邃的五官上。

　　穆蓉珍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往事纷沓而至涌入脑海。现在，关于穆蓉珍所有的事，什么罪臣之女，两家世交，退婚……所有的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一行人打着火把走到了山坡上的木屋，穆蓉珍因为是唯一女子，被安排入住角落处最小的房间。

　　房间非常简陋，因为长期无人居住，山间潮湿，房间里有一股霉味。

　　穆蓉珍快速洗了小方巾，用方巾抹了一把脸，然后钻进小房间和衣睡下。

　　外面又起风了，林海发出“哗哗”的声音，远处还有野兽的咆哮声。

　　穆蓉珍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思潮起伏，在这二十多个工匠里她是如此特殊，还有她跟能将军仇敌一般的关系，以及途经的穷山恶水、恶劣气候……这次执行任务，注定不同寻常，处处隐藏着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