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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死局(一) ...


  •   安德最初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时谋生的手段并不是安安分分地打工。她根本不去想这些事,她不去想自己手撑着三尺讲台教书育人,不去想坐在公交车驾驶座上绕着城市一圈一圈转,也从不羡慕门卫室里打得冰凉的空调,一排排显示器里意义非凡的报表……一想到这些,光是它模糊不清、不甚了解的画面感也让她心生反感。

      她最开始效力于一个战乱中的大国,以间谍的身份游走于各国之间。按安德的说法就是:“对于没有身份的人来说,这算是少数几个能供我安身立命的工作。”她找了最损耗性命的职业,但她做得很不错,如鱼得水。

      那个时候,和她最熟的可能要算得上伊路米·揍敌客了。因为她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失手的目标旁边总有她的身影。

      安德经过两三次“这个人怎么在这里” “这个人怎么也在这里”“这个人怎么又在这里”的重复心理活动之后,他们很快达成了良好的合作,替对方打掩护,也清理痕迹,排除纰漏,有时候还会相互讽刺对方的伪装越发怪异奇葩了。但是并不拙劣:谁也不会想到钉子怪是长相秀气,披着头发的高挑男人。

      和伊路米结交友谊,在这一点上,无论是哪个安德都无须经过深思熟虑。同样的,在揍敌客上吃亏,也是每一个安德都要栽的跟头。

      执行某一个任务时,也正巧遇上伊路米。他们家族有规定,目标人物信息是不能泄露的,因此在现场能不能遇上得看巧合,谁先杀死目标也是偶然。安德轻车熟路地打了声招呼,接下来就和平常约定好的规矩一样,直截了当地商量好这次人头归谁就好了。但是那一次,他耍了一点伎俩。

      “雇主的要求更改了,【杀死所有人】,他似乎是意识到了有内鬼的存在。”伊路米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她已经暴露了,接踵而至的只能是各方势力无止境的追捕。

      安德垂了垂眸,也许在想自己哪里出了纰漏,也许在想自己的退路在哪里,也许在想自己到底是被发现了还是被抛弃了,是被欺骗了还是被背叛了。

      她这些千回百转的想法一丝一毫没有显露出来,也没有说出口。

      她只问: “所以你要杀了我”

      “我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的结论是‘公事公办’。”他说着指间的钉子闪着冰凉尖利的亮光,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安德下意识转身防备,一颗念钉凌厉地擦过她被吹起的发梢,无声地没入来人的额心。贴着长廊的墙,砰得一声,温热的尸体缓缓滑下。

      伊路米抬步越过安德。他无言地经过她身侧时,她滞缓了呼吸。并不是害怕,而是她意识到方才她背对着伊路米的动作显示了她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的依赖。

      ——她相信他说的是实话。

      伊路米俯下身,从尸体的额头回收念钉。

      ——她知道他很少会在执行任务过程中回收念钉,任务结束之后倒是偶尔有几次。这里大概有一百多人,消息灵通的重要人物逃窜之后,恐怕也有七八十人是要他动手的。念钉可能会不够用,他是顾虑到这些。【杀死所有人】的任务应该是真的。

      他的手滴血未沾,只有钉尖滑落一块血肉,他甩了甩,念钉就干净了。安德闭着眼睛,等着他下手。

      这便是伊路米最难以理解的事情:为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易地交出自己的性命,她很机灵,也有化险为夷的本事,但就是喜欢傻站着等人来杀,让自己身处险境。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 既然她过于放纵自己的性命,那就由他来保管。

      他的手托着她的侧脸,摸到清晰的下颌线和用于伪装的厚厚的粉底,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眼尾,刮花了夸张的妆容。他知道她从不喜欢早起花一两个小时化精致漂亮的妆,但是如果把自己化成一个截然不同的陌生面孔,她很乐意。她顺势睁开眼,半威胁地恐吓道:“需要我提醒你吗?我身上还藏着枪和匕首,刚刚从大厅顺来的罐头盖子也足够割破喉咙了,你再不动手的话——”

      —— “如果你隶属于我,那就是私事了。”

      她半张着嘴,什么都没有回应。

      “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她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她逃走了。

      逃亡的路上中了三枪,帕里斯通在隐蔽的巷口发现她的时候,她发高烧,全身红彤彤的,暴露出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已经浑然是个颜色纷乱的血人了。

      从那以后,安德就成了帕里斯通招聘的小助手,整天负责端茶倒水和收拾办公室,有时候还当兼职司机和管理后援会的秩序。但大多数时间,她的工作就是窝在帕里斯通办公室的角落里对着电脑打游戏,背挺得很直,眼神也严肃,看起来像是在专心工作。

      帕里斯通的坏事,她觉得有趣就掺和一脚,没必要就老实呆着。她在各国的通缉令从来没有撤销过,赏金与日俱增。要是有赏金猎人来和帕里斯通交代事情,她会从角落里抬起头,越过电脑显示器的上沿,思忖这个人是否有谋害她的可能性,然后觉得自己过于杞人忧天草木皆兵了,又努努嘴,继续敲键盘。

      猎人协会里的人她多多少少都见过几面。

      会长尼特罗,无比顽固的老头子,就算她考猎人考试考第一名,他也笃定说绝对不会发猎人证给她。他给的理由只有一个:其他人能拿走猎人证是他乐意替他们解决住宿出行和工作上的麻烦,以便更好地去做重要的事,可你拿它来做什么?

      她无话可说,她就是拿它来解决生活上的麻烦,从会长的角度上来看,这是本末倒置。她想要的都得到过了,先是欢喜,后是厌弃,如今要她说她还要什么,还想做什么,很遗憾,她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十二地支的人她见过不少。他们实在太好辨认了——把自己整得像个动物只为了贴合十二支的说法,这不是和在身上纹伴侣的名字一样蠢吗,思及此,她对这些奇形怪状的十二支肃然起敬。帕里斯通仍不在其列。

      他们对她很不错,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她的存在解决了和副会长“面对面”交流的问题。大家都不喜欢帕里斯通,这时有一个靠谱又明事理的助手出现了,从此以后,小事安德当场就能解决,她定夺不了的事,就转达给帕里斯通,商量好了,也由安德传达下去,她常会顾忌双方的需求,从中调和。不过也就十二地支常常这样明目张胆的“越级”,其他猎人安德认识得少之又少。

      一来二去,她有时跟着“兔子”去看古书,有时跟着“蛇”鉴定尸体,绿头发的“狗”奇多尔是其中交往最密切的,安德觉得她每天的工作很有趣,所有稀奇古怪的案件她都乐意跑一趟。不过十二地支中的武斗派安德是不愿搭理的,她宁愿一整天坐着不动也不愿意下去跑一圈,还有穿着奶牛套装的米哉斯顿,每次他很正经地和她交代一些要事时,她又想笑又害怕,笑他奇怪的反差,又害怕这个正直的犯罪猎人哪天会把自己送上法庭。

      总之,要是副会长帕里斯通还有会长尼特罗不在,她就能在猎人协会为所欲为,她挺尊敬会长,而给帕里斯通惹麻烦他一定会暗戳戳报复回来。他们不在,她就去顶楼搭个帐篷,躺在书和红酒中间。为了验证不知道哪里挖出来的中世纪黑暗魔法,她拿着蜡烛到处游走……豆面人跟在她后面叫苦不迭。

      她以为没人能治得了她了,然后半年都不见人影的金出现了。

      风尘仆仆归来的金带着麻烦找所谓副会长,副会长不在,安德轻车熟路当作赶鸭子上架顶替上,在金面前展示了出色的情报处理能力、斡旋高官贵族的经验,堪比外交官的处理僵局的技巧——这可比那些只知道横冲直撞的男人们有用多了。

      之后,金来猎人协会的次数就多了,每次来都是把安德借走,美名其曰:出差。根本不过问帕里斯通的意见。地支们对金的厌恶更上一层——安德一走,他们又不得不重新掌握和帕里斯通谈判的技巧。

      她一开始死活不下遗迹,但是森林里虫子太多了,在废墟里饿死冻死,也好过让虫豸大饱口福……即使人死了蛆虫也会在鼻腔里孵化……几次思想斗争之后,她就不再矫情,和金的队伍到处跑,学着最不擅长的野外生存。

      金催她赶紧搞个念能力,这样就不用浪费人手保护她。

      帕里斯通也催她赶紧搞个念能力,就算是当个吃软饭的协专猎人也总比没有身份好——他找的借口全是为了她好,可谁知道他到底打着什么鬼主意。

      她想起来曾经伊路米也建议她锻炼一个念能力,但是对于间谍来说,越是普通的身体越是安全。

      她的手机里没有伊路米的电话,那串数字印在她的脑子里。她想办法把它抹去,然而记忆的惯性走在她向来灵敏的思维前面。

      她发现伊路米骗了她,雇主的任务的确是【杀死所有人】,但应该是指杀死某份名单上的所有人,她有信心自己不在其列。

      伊路米的目的是想把自己挖墙脚撬到揍敌客的情报组织去,为了这个,他甚至当着她的面做戏,多杀了一个免费的人。要是身份暴露,去揍敌客避难的确是好去处。他只是找了个合适的时机开口,这没有问题,相当理解。

      然而安德已经对无止境的任务疲惫了。她觉得她是一个被规定了题材的小说家,上级让她写一个悲伤的故事,她就必须写得悲恸感人。

      可她更想在任务结束之后和他一起去喝杯酒或者吃点心,她甚至期盼下一次任务是在游乐园或者博物馆……现实是,伊路米的任务停不下来,她也必须及时撤离。

      念能力的确可以考虑考虑了。
      她需要一个念能力,这个能力——

      最好能帮她撕掉遍布各地的通缉令,这样她就能到处行走,挑选的旅馆只需要考虑窗外的风景美不美,能不能看到海。

      最好能帮她杀掉所有之前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她藏匿在猎人协会,无非是担心这些定时炸弹。

      最好能让揍敌客家的大少爷别抓着她不放,他要是邀她一起出去玩,她就算顶着风险也从猎人协会大楼溜出去——可不给自己放假的资本家更懂得压榨员工的技巧。

      最好……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仍然只想着脱身,而不想着“追寻”。

      深陷流沙,不望星海。

      啊,好烦,好想从这个世界逃走——念能力的诞生,起初是这样不争气的想法。

      后来她领悟到,想要做到这一切,除了改变自己,把自己畸形诡异的形状用榔头狠狠敲碎解构,再照着标准的模子重塑,一分不能多,一分不能少,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可行性。

      ……【“帕里斯通,我决定成为一个好人,利用念能力。”】……

      选择帕里斯通作为自己念能力的监管者而不是金,并不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她不是什么知恩图报的人。

      金和帕里斯通的思维很相似,遇到问题,他们考虑的利弊和事态走向恐怕大同小异,但是他们会采取截然不同的措施。而他们两个里,处理事情的手段帕里斯通的和她更加贴近。金会明晃晃地自作主张,帕里斯通则暗地里做手脚。

      她的念能力能够稳定运行的条件之一就是身处在能力中的安得、安德还有爱洛都不能有机会察觉到所处世界的不合理性。这样一来,帕里斯通才是最好的人选。

  •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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