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当我决定开始做人》早阿

68、9月1日 听故事的人

　　雷欧力说他要去趟厕所，今天的摆摊结束了，等他回来就一起回旅馆，小杰揉了揉发酸的手臂，点了点头就回头找奇犽的身影。

　　奇犽正在一张桌子上写着什么。

　　小杰疑惑地歪歪头，发现在奇犽边上有一个咬着奶茶吸管的女孩，她手指点着奇犽正在写的东西，开口说：“小朋友，这个未知数解错了，这只是中学数学题。”这话引来男孩的不满地闷哼声，“你怎么废话那么多！”

　　小杰走过去，问：“你们在干什么呀？”

　　奇犽连忙用上半身遮盖掩饰，打算插科打诨混过去：“什么也没有！就是太无聊了，找支笔随便写写画画啥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察觉到小杰的靠近，也许是自己大意了，又或者是小杰特意放轻脚步，甚至用了【绝】，总之他乱了手脚。

　　小杰：“可是我听到了，‘数学题’。”

　　“额——”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杰把视线投向安德。

　　安德询问奇犽的意见：“你想让我来说吗”

　　“切，随便你。反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奇犽端正坐好，露出桌子上的数学作业本。

　　“好吧，有个中学生出钱让我帮他写暑假作业，因为第二天要交了，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他’——”安德看了一眼奇犽，因为这个叫“奇犽”的男孩还没有正式向她介绍自己，“他冲过来，说由他来写，但是钱也要付给他。”

　　“嗯嗯，没错。”奇犽点点头，满意于安德没有说多余的话。

　　——“我想他应该是觉得钱都让你一个人在那里掰手腕赚回来很不好意思，他也想做点什么吧，毕竟二十万抵得上多少只手腕啊。”

　　“喂！别自顾自乱说话。”

　　“你说的，我‘废话多’嘛。”安德把之前奇犽的话送还给他。

　　小杰毫无顾忌地笑了笑：“谢谢你奇犽，我还担心明天右手不利索，中饭就会被奇犽抢走吃光呢。”

　　“我不会的啦！”

　　“但是奇犽有的时候很狡猾，比如说现在。”

　　“……”小杰瞬间认真的表情表明他在意的是奇犽一开始想要隐瞒这件事。奇犽败下阵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付出”对越是在意的人越想隐瞒不说。

　　小杰：“姐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小杰，叫她老太婆。”奇犽摆摆手，非要损一句，“既然她叫我们小朋友，那就随她的意！”

　　“喂！不用那么记仇吧？”安德怂怂鼻子，猛吸一口奶茶。奇犽对安德的态度很差，最初是因为她说了一句话。那时，奇犽从桌上的文具盒里拿了支笔，烦闷地挠了挠翘起的银发后，用手掌托着一侧脸颊趴着写作业，他肯定不是喜欢老老实实写东西的那类小孩，只是脑子聪明，作业什么的都能简单快速应付。安德原本猜测他可能十四五岁，但也许会更年幼些，因为他被托起的侧脸隆起一团白嫩的婴儿肥，细碎的银发一下一下戳着上翘的蓝色眼尾。

　　“你看什么？”他困惑地抬了一眼。

　　“没什么，你不说话的时候挺可爱的，小朋友。”
　　“……”

　　然后她就被敌视了。

　　“不行奇犽，米特阿姨说不能没有礼貌，”安德觉得他看似是在矫正奇犽的叫法，实则是在提出新的建议，比如说“阿姨”这种叫法，小杰说，“我叫杰·富力士。和奇犽还有雷欧力一起，我们在为拍卖会筹钱。”

　　“我是安德利特，你们可以叫我安德——我很好奇，未成年缺钱不应该向家长要钱吗？”

　　小杰和奇犽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像是在打什么狡猾的商量。

　　最后由小杰发言：“虽然我们年纪还小，但已经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猎人了。”

　　“哦，那很不错。”她不以为意地说。就像是对方寒暄了句天气不错，她也凑合着应付一声。

　　“安德姐姐并没有真的觉得‘不错’，只是我们两个都有各自的理由。”小杰微微低头，道了声隐瞒事实的歉意。

　　“向家里要钱”这件事他们想都没有想过，但是如果去想：他不能麻烦米特阿姨，而奇犽就算是得到了爸爸的允许，在奇犽看来，不到万不得已，他就是不会回家的。

　　他们都想证明自己已经足够独立，在其他同龄人还在担忧如何一天之内补完暑假作业的时候。

　　她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嗯，有戒备是件好事。”视线在小杰的身上短暂停留之后便百无聊赖地看向前方。一滴水珠从奶茶杯壁扭曲滑下，没入她捂着杯的手心，冰凉的水渍划过皮肤。

　　“不是戒备。”小杰攥紧了拳头。

　　“嗯”她回过神来。

　　“不是戒备。”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明亮。

　　“我不明白，这没什么好不承认，不向陌生人透露自己的事情是很正常的事——哦，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一般情况下的确不会向陌生人吐露自己的心声，但是安德现在所做的事情，以金钱为媒介，以帮助为借口使这件事情合理化了。

　　小杰是认为如果告诉安德他们各自的事情，同样是需要花钱的。在此时此刻，这是双方默认的规则。

　　“在我看来安德姐姐在做的事情并不是替人解决困难，而是在听人讲故事。”小杰的话戳中了要里。

　　是的，她的确是在听故事。从头到尾她都觉得这件事可笑极了，除了打发时间毫无裨益。

　　塔格走后，不少人前来捧场。有被亲戚抢走遗产不知如何讨回的年轻女人，也有被下属陷害不得不被公司辞退的中年男人，甚至婚姻的第三者也来寻求一个答案，关于情感与道德，该屈服于哪一处。

　　她明明坐在街头和前来寻求帮助的陌生人面对面说话，却又觉得自己是个看电影的观众，手握着遥控器，按下按钮，切换画面，切换情绪，切换态度。第三人称的视角往往意味着抽离感和旁观者清的纸上谈兵。

　　“我不想让我的经历在别人看来是个故事，等有一天，如果安德姐姐是我们的可以信赖的人，我们才可以坐在一起聊天。但是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安德姐姐很厉害!”

　　奇犽： “哈!她哪里厉害了！”

　　“诶奇犽不这么觉得吗？”小杰挠了挠脑袋，皱着眉头有点为难于怎么开口，“我也说不出来……嗯……大家好像都很听安德姐姐的话，真奇怪。我告诉米特阿姨我想去参加猎人考试，她总是反对，有时候还会故意不理我。奇犽也是，想要去做什么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说好好待着才是最适合的。说服别人是件很难的事，大家想得完全不一样，但是安德姐姐却很轻松地做到了。就好像，安德姐姐知道大家心里的想法一样，但是这又不可能，难道安德姐姐和所有人都没有矛盾吗？”

　　“……”奇犽知道为什么小杰会这么想了。他是个很倔的人，认定了对错之后就会不撞南墙不回头。他“说服”别人的方式从来都很强硬也让人担心，猎人考试对上半藏的时候他死撑。他还听说，他在猎人考试结束后为了替他说话，一直捏着大哥的手，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安德垂了垂眸，紧抿着嘴似乎在想些什么——

　　“这是金的孩子，我不能把他带坏。”有些血缘关系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心想，“但似乎这也很有趣 。”

　　“你们最先有杀人的想法是在什么时候”她问。

　　小杰：“不可以杀人。”

　　奇犽僵直着脖子没有说话，安德的视线不着痕迹的落到他身上时，他的眼神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没有回答。

　　“是的，不可以杀人，但是会有‘人能被杀死’的常识。就算是再怎么善良的人，再怎么道德自律的人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只是想到了之后，被理智压下去了，因为他明白杀人犯法之后的代价比如今承受的痛苦更加深重。”

　　奇犽不耐烦把笔一甩：“你干嘛提这个”

　　“我是想说，到我这里寻求帮助的人，大部分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人世间的烦恼纠结再怎么也逃不出人。就像癌细胞扩散逃不出人的身体，解决问题的办法从始至终都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们只是不擅长规避追责。”她凝视着桌上奶茶水渍留下的水环，手指勾起，关节轻叩桌面，然后顺着环形绕圈，“所以并不是我和他们没有矛盾，我只是认同了他们悬在心里的可能性，并且不断完善，直至落实。”

　　小杰：“那还算是‘善良的人’吗？你在诗里这么写着，但是来的人却又有伤害别人的想法。”

　　“当然，正常发展的社会应该给善良的人一次作恶的特权。”

　　小杰对她的说法很困惑，甚至觉得她说得不对：“不，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已经有特权了，而且不止一次。因为你说你是猎人，猎人杀人不负法律责任——唔！”

　　奇犽一脚踢掉椅子，弹跳起身把安德撂倒在地，他一手托着她的后脑勺防止撞上，另一手轻捂住她的嘴。她的嘴里还含着一颗珍珠，但是因为奇犽捏着脸，珍珠滑到了舌下。

　　她看见奇犽埋在前额碎发阴影里的神情，他没想伤害她，只是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和慌乱，他忍受不了这样的对话，就好像每句话都在针对他。

　　“喂，老阿姨，聊点别的吧。”

　　安德直视他。
　　奇犽被盯得不好意思了。

　　“切，小杰刨根问底的时候最烦人了，你说那么多，他一下子接受不了，晚上耳根子疼的又不是你。”他抽走手，安德的后脑勺“嗒”一声碰到地上。她觉得有点累了，躺在地上很舒服，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是两三个深呼吸之后，她还是双手撑地坐起。她看到奇犽帮她重新摆好了椅子，他拿起笔，拿了两支，一支给小杰，他打算教会小杰怎么解三角形，但首先得教会他三角函数。他撅起嘴，觉得什么事情都变得复杂起来了，让人恼火，想要吃糖去，但是口袋里早已空空如也。

　　——“那个，请问，你们之中谁负责……额，那首诗”在这个尴尬的关头，有个年轻男人来了，背着书包，头戴黑色的鸭舌帽，他看起来很瘦，黑色的短袖贴着前胸，低下身来的时候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像是架在杆子上。

　　“是我！”安德举起手。她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会，拉开椅子，坐回座位，把一颗珍珠咽下去之后她说；“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要是很无聊我就要收钱。”她完全承认了这个拿人取乐的糟糕心理。她这么说的时候，小杰抬了一次头。

　　“啊，这样的话，我的故事可能比较恐怖，”那位青年找了个位置坐下，朝桌子上两个写数学作业的小孩礼貌地笑了笑，“我叫乔。”

　　“在我讲我的事情之前，我想让你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被丝带绑起的画卷，他在桌子上缓缓摊开。

　　“请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被吓到。”他提醒说，有点顾虑地瞅了两个孩子。

　　奇犽和小杰反而更好奇地停下笔，一齐把头探过来。

　　画中有一个人，坐在椅子上。
　　更确切地说，是被摆在椅子上。

　　他的下肢，膝盖以下的部分挺直地立在地上，大腿被切割的截面露出白花花的骨。就好像，他坐在椅子上时，有人拿着刀或者锯子将他的腿沿着椅子的边沿切分开来了。

　　他的内脏被掏空了，脏器被拿出来，堆积在椅子前的一张小圆桌上，再仔细一看，是这些鲜红褐色的器官被放在盘子上——只有边缘白色弧形的线条能让人隐约看出来原来是盘子。提示这一点的是同样被“摆”在桌上的手臂，只是两只手臂很光洁，白皙得不带血色，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血迹，像是被拆解的人偶的肢体。

　　他的手虚握住刀叉，一旁是一个红酒杯，上面似乎倒映着一个修长黑色的影子。

　　蛇盘踞在作为背景的苹果树枝上。它嘴里叼着不知道身体的哪一部分，马上，人肉将成为蛇肉的一部分。

　　“画里的人是我的哥哥，他应该被杀死了。”

　　安德抬起头来，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她试图从这个名叫乔的男人身上找到一丝仇恨的神色。

　　这画的构图和《魔镜》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这是《魔镜》的背面，那么按照糜稽的说法，画里长得像自己的女孩会被认为是凶手吗？他是特意来找她的么？她什么也不知道，又该怎么解释这样的巧合

　　小杰：“可我觉得画里的是个女孩子。”

　　乔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是发型的问题，画里的头发长到肩头了。哥哥很瘦，而且……身体大部分都被挖走了，身体第二性征已经看不出了。”

　　安德：“你看起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你为什么说‘应该被杀死了’”

　　“因为我们的关系有点复杂……我不太喜欢他，”他似乎并不想掩饰这一点，“我之所以说他‘应该被杀死了’……”

　　他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口水：“我也不确定他的死活，所有人都说他还活着，觉得是我做了噩梦，他们带着我去找他，我亲眼见到他就好好地待在房间里，和平常一样，他没有死。”

　　奇犽：“可你又说他死了，总有依据吧。”

　　“嗯，你们看得见吗……他现在就在我旁边。就算看不见也没关系，我周围的人也都看不到。”

　　安德：“你指的不会是……”

　　——“是画里的人！在他身后!”小杰惊呼一声，手兴奋地抓住奇犽的手臂，“奇犽！用【凝】!”

　　安德连忙惊恐地捂住眼睛，抗拒地喊：“不要!我不要看!”

　　“你怎么还怕鬼啊？”奇犽勾起嘴角嘲讽道，“放心吧，你看不到的，你又不会念。”

　　安德仍然捂住眼睛问：“念是什么？”
　　奇犽朝她吐舌头：“哼!不告诉你!”

　　“那请你们描述一下那个鬼，我看不到，它长什么样子啊”

　　小杰努力描述：“看不清，白色的，模模糊糊的，像冰冻的牛奶……”

　　——她看得到。

　　捂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那个白色的，像是冰冻的水凝固成人的形状。他的脸的轮廓比画里清晰，脸部有着女性的柔美圆钝的线条，同时身体又高挑，精瘦。性别的界限和他的形态一样模糊，难以判断。

　　他在看她。冰凉的视线。

　　她知道她在画的正面，他在画的背面。他们之间有着她还不能确定言说的联系。而这样的不确定，让她选择视而不见。
　　她想无论他是谁，她认识或者不认识 ，她都有足够的自信面无表情，像是毫无察觉的路人一样，从这团白色的冰凉的雾气里缓步穿过。

　　她浑浑噩噩听完小杰的形容后，放下捂着眼睛的手。白色的影子随着念消失在视野中，她暗自松了一口气，脑子却不断复刻着这个灵魂的轮廓。她知道这样“捂眼睛”的雕虫小技不能再耍第二次了，于是那个冰冷如冰窖的眼神她反复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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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5.22修改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