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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过去的事(二) ...


  •   最开始,爱洛是个名副其实的甜心,让人心生欢喜。我只需负责她的早餐,工资也非常可观。

      ——“你慢慢来,我会耐心等待的。”

      ——“一天要做两次早餐一定很辛苦吧。”

      她坐在餐桌上,悬空的腿前后晃悠着,上身却笔挺端庄,我知道她的小伎俩——如果宴会上的桌布又宽又长,没人会发觉她不合礼仪的小动作。

      “为可爱的孩子们做早餐也是幸福的事。”对我来说这不是什么麻烦又压力大的工作,早上先为自己的孩子做一遍,给爱洛做第二遍的时候会更加得心应手,味道也会更符合她的心意。

      她总是露出幸福甜美的笑容,毫不吝啬褒奖的词汇。

      —— “真的很好吃!”
      ——“有维斯文在,每天早上都知道为什么要起床了!”

      后来……
      后来我发现,我在被监视着。
      被爱洛。

      从邸宅厨房到大厅楼梯处,她躲在转角,躲在书架后面往我的方向看,甚至躲在桌子底下……

      我警惕地转身,总能看见她的发丝落在地毯上,能看见那双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能看见她的裙摆暴露在窗帘或者桌帘外。

      ——她无处不在。

      我感到害怕,直到我看见她有一次用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收拾自己的书架。

      因为我常常做家务活,丈夫又很喜欢阅读一些宗教类的书籍,这些书大多厚重又容易损坏,必须小心拿取和存放,于是我在收拾书柜时总会空出一两个书的厚度,供我在擦拭书柜时不需要大费周章地将书一一取出,而只要一本一本地往一个方向移动,再用抹布轻轻擦拭被空出的位置就行了。

      爱洛将它贯彻地很好。

      ——也许是她觉得这是个好方法,我这样欺骗自己。

      渐渐地,她开始学习我的用语,动作……我知道我无法再找到任何借口了。

      ——她在复刻我的一举一动。仅仅是为了好玩。

      她只在心血来潮的时候卖弄这些从我这里学来的伎俩,就像我不爱读书的孩子,只是偶尔想起才拿起课本或者圣经。

      我很害怕、感到心慌,她似乎是个摆脱不了的阴影,即使是她去上学的日子,我也会神经质地转头,确定背后是不是有人。

      我可以骗自己那是青春期的孩子在模仿大人的样子——经历丧母之痛的大小姐原本应当从她的母亲那里学会为人处世的道理。而夫人去世后,在一众的女仆只有我最贴近“母亲”这个形象,她便自然而然向我学习了。

      我应该对此感到欣慰。

      我自认为还算是个不错的人,如果大小姐将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变得比我更有智慧,比我更早懂得如何平衡圆滑和正直,我自然毫无怨言,甚至感到荣幸,能成为塑造出这样优秀的女性的因素之一,它的价值比我个人的得失深远得多。

      看,我如此理性地分析其中的意义和好处,只是为了防止难以抑制的被窥伺的反感让我的言行失控。

      我必须忍耐下去,为了钱,为了孩子,为了生活——我从不否认这些现实的问题。

      一切的转机来自一个叫琳娜的女人,和我相反,我想要从爱洛身边逃离,而她拼命地凑上去。

      她是巴忒老爷身边的人,我偶尔在邸宅的走廊上遇见她,她走路带风,步频很快,但是稳当。我有舞蹈基础,对四肢的协调性比较好,所以我看得出来,她的走路方式只是来自日积月累的经验。

      她总是能事无巨细地将事情处理妥当,她第一次见面就认出了我。

      ——“哦,你是爱洛小姐新雇的佣人我记得是叫……维斯文”

      “是我。”

      ——“你好,我是琳娜,是这座邸宅的秘书长,什么琐事都管,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好了。”

      “嗯……正好有件事。”

      ——“请说。”

      “爱洛小姐说来您这里取卧室的钥匙。”

      ——“是你的卧室吗?”

      “不,我不寄住在这里,是爱洛小姐的卧室,只要副本就行了。”

      那时我没有注意到林娜表情一瞬间的僵硬,我也不曾知晓,爱洛房间的钥匙从来没有给仆人的先例。

      ——“好,如果不急的话,明天我会托人交给你的——我可以问一句爱洛小姐是拜托你打扫房间的事宜吗?”

      “她说想让我把早餐送到床头。”

      —— “哈!看来她是想让你叫她起床,小姐有些起床气,这个时候对她凶一点反而有效果。”她半开玩笑地说,而我扯着嘴角应和着笑:“还真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就是小孩子呀,我看着她长大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的话让我恍然错以为爱洛和别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琳娜身后的女仆们也偶尔插上一两句,补充着和爱洛相处时的趣事,没有人觉得违和得仿佛在说另一个人——除了我,我和她们的笑容之间有一层模模糊糊的隔阂。

      琳娜是巴忒的得力助手,但她一心想要调到爱洛身边去。

      这样一来,秘书长的位置就会空缺,这是个好机会,我可以踩着小少爷这个跳板。我加倍努力地干活,在给爱洛小姐做早餐是也会精心准备阿迪奇的份。每月的晚宴也站在爱洛身旁,一边伺候爱洛用餐,一边记下几位老爷用餐的喜好。

      一想到我快要摆脱爱洛了,这些卑鄙的心机立马变得高尚起来了。

      巴忒和阿迪奇住在东侧,爱洛住在西侧,如果不是必要,我一个星期都不会遇到爱洛几次,要是我特意避让,一个月也就在晚宴时能碰面——好极了,一切顺利进行,我终于来到了阿迪奇身边,巴忒老爷也渐渐重用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会遭到她的报复——我孩子手臂上的烟头。

      “和恶魔作斗争,就别妄想着能够全身而退。”我常在教堂里听到这样的言论,当我的丈夫用那些晦涩难懂的有神论和信徒交谈时,他总是说出这句话,他口中的“恶魔”,往往是指贫困、家庭暴力、性/瘾等等。

      耳濡目染,我受教了。

      是我的错,我惹她生气了。

      但是如果能用一个烟头换来我此刻内心的平静,似乎也挺划算——大概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孩子们在我眼里成为了可牺牲的“代价砝码”,从那时起,我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只是生下了两个可消耗道具,因为他们是双胞胎,所以使用方法说明书只需要一份。

      那个夜晚,一场自杀式爆.炸袭击在艾梅洛斯门口发生,这并不是哪个家族对艾梅洛斯的示威,而是桑奇老爷给爱洛送来的“礼花”。

      第二天一大早,桑奇就来认领他精心安排的杰作。

      不过那晚巴忒老爷睡得早,大晚上被爆.炸声吵醒了,早上起来还满肚子委屈,一听是桑奇干的,火气蹭蹭直上,跺着脚把桑奇轰出了大门。

      我送桑奇老爷出大门,他问我爱洛在哪。

      “去上学了。”我回答说。

      “唉,看来还是没能讨她开心。”他一脸遗憾。

      我没有回答,身体却冰凉地仿佛置身冰窖。我是目睹了那晚的惨剧的,对我来说如同末日般的场面,他们司空见惯。

      “爱洛今天原本不想上学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她在哪,她绝对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上学——昨天可是个大场面——但是她去上学了。”他在侍从的服侍下走到车门旁,“看来……比起学校,她更讨厌家呢。”

      “……请慢走。”

      车缓缓驶去,他的语气传达了一件事,幸好我察觉到了,并且决定为自己谋划出路,他在说:既然爱洛已经不喜欢这个“家”了,那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身后偌大的邸宅,四周矗立着高耸的酒店,竟然只是为了让一个小女孩开心。

      这才是琳娜为什么拼命地凑到爱洛身边去的原因。

      我搞错了,但我没有退路。

      现在我明白,我并非没有退路。

      我眼前的这扇大门,它通往街道,通往港口,从这个铁门延伸开去的道路,都是我的出路。

      我明明可以抛弃一切,工资、孩子、丈夫、教堂、家族……只身一人,就算花一辈子用在逃亡上,也好过在这里日以继夜地胆战心惊。

      而我却走回了邸宅。

      你能想象吗?在爱洛从学校回来后,她骄傲地提出了一个为家族一本万利的理念——创造出“移动的医院”。

      她说:“不过在建造医院前,先要搭建一个屠宰场。”

      她口中的屠宰场,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漆黑房间,不设窗,只有一扇黑色铁门,无言地宣读着死亡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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