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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死亡实验(三) ...


  •   我对阿迪奇很感兴趣。

      不是对他的能力,而是对他那怪异的面部神情,如同一个整容医生拿钳子牵扯脸皮固定到事先标记好的点位,让我觉得浑身不适。

      我对人的面部表情察觉敏感不是因为什么天生的才能,也不是进修过微表情。很不好意思地承认,和大多数人一样,直到现在我对陌生人的态度也完全取决于他好不好看,低俗且真实。

      是因为我的一段恋情,在遇到她之前,我所有捉弄人的手段都粗暴得不讲道理。

      我曾经和一个有反社会型人格的女孩交往过,在高中毕业的那段暑假,在最想要肆无忌惮但却无所事事的人生阶段,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不长,但是很让人难忘。

      她有魅力,长相完全是我的类型,凶且漂亮,尤其是她的眼睛瞪着人的时候,宽大的双眼皮几乎要划到太阳穴,美得如同在夕阳下的荒野丛里警惕地踱步的野豹——这是我接近她的原因——某天夕阳的余晖刚好降落到她的瞳孔里。

      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坦白说,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她,甚至不择手段,这并不算是一场浪漫的邂逅,现在想来,只是我单方面的占有欲在作祟而已——望着橱窗里精致的非售商品出神。

      有一次我和她半开玩笑:“我总是会朝着人群中长得又好看又凶的人走,于是我来了。”

      她吻了我,她说我的嘴很甜。

      “嗯,我也这么觉得。”我回答说,然后露出难以抑制的得逞笑容吻了回去。
      ——“她真的很好。”

      如果有人问我关于这段恋情的看法,我一定会给予非常高的评价,我甚至有考虑过和她一直一直在一起,我们会非常合拍,无论是灵魂还是身体。

      我们分手得也很快。
      她以为我会在意她不健全的心理。
      在她眼里,我是典型的“乖乖女”,温柔又懂礼貌,拘谨又乖巧。

      安得的未来,安得以后的模样是什么样的——打开电视,上面热播偶像剧女一号旁边不起眼的女配角会将这个角色演绎地淋漓尽致。

      普通地毕业,找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和一个老实人结婚,而且一定是男人,再生一个孩子,男的或者女的,把他养大……这就是我的未来——事实上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不知道能实现到什么步骤,像西瓜皮一样,滑到哪儿算哪儿,到不了也无所谓。

      “反正不是像我这样的人。你也许真的可以和女人在一起,但是不会和我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她说,她从来没奢想过和我共度余生。

      她说她是我生命历程中的意外,是让火车脱轨的松动的螺丝钉,带来倾覆和崩坏,她说她对此愧疚不已。

      ——她在说谎。

      我们很合适,“狼狈为奸”,天作之合。

      将来,我们可以一起干坏事,很坏的事,坏到只能当作两个人之间低声调笑的悄悄话,别人或许以为是两个无聊的女人常挂在嘴边的那种饭后茶余的八卦或者花边新闻,而我们不屑于解释。

      我开始期待,期待两个人肩靠肩陷在沙发里,关掉灯,看一部爱情喜剧电影或者黑色幽默式恐怖片,这个时候我们约定谁都不不许提那些事情。她只要随心所欲地发表反社会人格的电影独到见解,而我只需会心一笑就可以了,再后来,两个人都对电影失去兴趣,于是从沙发踉跄着退到床上……

      多美好啊,我的人生步骤后半段不需要应付一个老实的男人和烦人的小孩了。没有什么比一边毁灭世界一边谈恋爱更符合浪漫主义了——在崩塌的高楼中对坐细品红酒。

      但是我们之间缺少一点默契以及肉麻的海誓山盟。

      “你会陪我一起进监狱吗?”她问。

      “不会,我不想进那种地方。”我有数不清的随时通行的单程票,但是只有傻子才会使用它。

      “所以我们不能在一起。”

      “……好吧。”

      对于她来说,想要和她在一起的条件之一竟然是愿意和她一起进监狱。

      真是可笑,一起进了监狱也不可能住在一个隔间呐,她说谎都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她只是想要离开我而已,为了将这一点传达给我甚至懒得思考一个合理的解释。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我甚至忘了到底自己为什么那么草率地下决定,大概是因为她不挽留而我也不愿争取吧……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还是想不起来,我只记得一个月之后,暑假结束大学开学的前一个礼拜,她真的进了监狱,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如果不是想起她,我都忘了我已经死了这回事——没什么好遗憾的,她活得可比我长呢。

      我之所以提到她,是因为她的笑容。

      她为了作出完美的笑容,会在镜子前一遍一遍地练习。坐在梳妆镜前分白色复古坐凳上,背挺得笔直,微微歪头扬起微笑,然后透过镜子用眼神问我:“怎么样”

      我是被她的凶巴巴的眼神吸引的,所以我讨厌她的笑容。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表现得兴致缺缺,就像是陪着女朋友逛街的男孩子们,她问“怎么样”时,我就随口应付一句“好看”或者“还行”。

      她也总是信以为真。
      是我的错。
      谈恋爱应该更认真一点的。

      她最后交上来的“笑容作业”怪异得十分可笑。上半张脸在哭,下半张脸在笑,和她身后电影立牌上的小丑如出一辙。

      “你不需要用这样的笑容应付我呀。”

      “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好看。”

      “对。”

      “那我不能总是给你摆着一副臭脸,要凶得好看,笑得好看,哭得好看,怎么样都好看才行。”

      “你本来就怎么样都好看。”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神情恢复到了平常的模样,她说,“那就随你喜欢。”

      看吧,她很宠我的。她现在在牢狱里过得好吗?等她出来发现我已经死了到底是会笑还是哭呢,说不定会露出那傻兮兮的四不像表情吧。

      我提起她,是想证明一点——人很难作出不属于自己的表情——我原本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我走向大厅,靠近阿迪奇。我俯视着他,一步步靠近,没有人阻止我,走到离他只剩几步远,他还是没有任何旁人靠近的察觉。

      “你好”我出声询问。

      “你得呼叫他的名字。”从走廊出来的维斯文提醒说。她继而朝大厅角落里一个男人点点头,男人便走向了侧面的小门,她继续对我说,“机器运作的第一步往往是打开电源。”

      我不愿将人当做机器,不然我就是个车间工人了。

      “额——阿迪奇”

      他摆弄玩具的动作停止了。我注意到他现在的步骤是把玩偶的头拆下来,他左手握着躯体,右手捏着头部,动作停滞在半空中——他应该先把玩偶的头安回去放在一边的,一颗头发乱糟糟得像玉米须的玩偶头颅实在有点渗人。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的手纹丝不动,头一点点转向我,那是迟缓又停顿的动作,像是转动机器上咔哒咔哒的旋钮。

      他看向我,猛然发出尖锐的哭叫声,我的耳膜被震得生疼。

      他不管不顾把玩偶往我身上扔,我侧身躲闪,玩偶飞旋的四肢还是擦过了我的额头。等我定睛一看,阿迪奇捂着自己的脖子蹲坐在墙角,低头面对着墙,仿佛要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塞进墙缝里躲起来。

      他很害怕。

      我问:“秘书长,你们机器出故障了——他为什么一直捂着脖子”
      “我倒是想问你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都没做。”为了证明自己清白,我特意转身把自己拢在背后的双手给她看,“倒不如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维斯文着急绕过我走到男孩身后,她轻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抬手去抚摸他佝偻起的脊背,阿迪奇却毫无反应,他好像陷没在了自己悲哀中了——我觉得这样的描述十分可笑,可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哀嚎得比在战场上失去血肉的士兵还要凄惨痛苦本身就令人费解。

      我又问: “他是怕生人吗?”

      “不会,他见过的大场面可比你多得多——请您到一边去,家仆们会安定好阿迪奇的情绪。”她在赶我走,毫不客气,因为一旦这位小少爷出来什么问题,丢掉脑袋的可就不止是地板上被随意摆弄的玩偶了。

      等等——“脑袋”

      脑袋……

      这是灵光一现的直觉——我刚刚问“他为什么捂着脖子”

      我好像知道原因了。

      菜刀切到手指,小脚趾撞到桌角,皮肤进刺,人因为疼痛才会捂住伤口。

      这么推算下来,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这个男孩的头颅说不定曾经掉下来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个女孩,会有番外,作为艾梅洛斯篇和友客鑫篇的过度,百合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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