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5、没有名字的怪物 ...
-
回到邸宅后，桑奇一个劲地把她拉到大厅的棋盘前。
“爱洛，我们继续下棋吧。这次绝对能把你打败！”
“就算你移动了那匹黑马——”她刚要说一些推辞的借口，眼神瞟到棋盘就没话说了。
马以她预想中的反方向移动了一步。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桑奇，对方正一脸洋洋得意。
她在脑海里推演棋局，对桑奇说：“在我将军的前一步，我的皇后倒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用这么强硬的下法？”
“啊？所以最后我还是输了？”
“这倒不一定——”
——她沉默了一会儿，匆忙地转身往监控室去。
“不用这么追根究底吧，整个邸宅只有我会陪你下棋了不是吗，”桑奇追上爱洛，顺便从路过的家仆手里顺走一个甜点，“要不吃点泡芙，我们去看看宴会布置得怎么样了？”
“从监控室也可以看，而且效率更高。”
“话是这么说……”
桑奇还没想出什么别的有说服力的借口，爱洛就已经提着裙子哒哒哒小跑上楼梯，推开监控室的门进去了。
“大小姐。”监控室里的家仆纷纷起身行礼招呼。
“今早大厅的监控画面，麻烦了。”她说。
“唉——十点十五分。”桑奇干脆摆手妥协，老实交代，“是罗伯特的客人，本来想见你但是你不在，就让我代为接待。”
爱洛从桑奇手里抢走泡芙。“从哪里来的客人？”罗伯特负责流星街的事务，桑奇负责与王室接洽，巴忒则接手□□，三个人各自管理着家族的一部分事务。
“总归是从‘那里’来的。”桑奇回答，“但是他看起来不太像，也许和我们一样也是去那里做生意的。”
“哦……”她模棱两可的回应着，已经把注意力全放到监控画面上了。黑发的青年缓缓进入了屏幕，他的出现没能引起半点波澜，不像她一样，走到哪里都把别人的视线勾过来，特别烦人。
“什么，你就这个反应吗？”桑奇把监控室的其他人遣出去，爱洛也不说什么。
“还要我有什么反应？”
“一旦和流星街扯上关系，你就不能乱来了，在外面你怎么玩都好，流星街里可都是不管不顾的疯子。”
“我才不管这个玩具产自哪里呢。”
“但是你把玩具拆烂之后给你收拾烂摊子的总是我。”
“难道不是总是你想替我收拾烂摊子？”
“可替你做事却也没能从你那里捞到半点好处。”桑奇嘴上抱怨着，看见爱洛不停地回放着那个男人所在的画面，“现在又盯上别的新鲜玩意了。”
“‘新鲜玩意’？不是哦。”她的声音在整个密闭的监控室里酝酿着诱人的气氛，像是端正地坐在蜜糖和蜂蜜铺就的牢狱里，在周围人不断膨胀的、贪欲的注视下，气息不间断地念了一长段露骨的情.色描写，每一个音节都挑逗着他的克制。
“他是我今天收到的第一个‘礼物’，他‘现在’是我的了。”
【PRESENT】。
一个不“出席”的客人。
“作为你把他送过来的回报——叔叔，帮我舔干净吧。”
她把一整个奶油泡芙塞进嘴里，新鲜的白色奶油从她的嘴角缓缓溢出，像是白色汁液从两瓣玫瑰花间流淌下花梗。
“……”
桑奇挠了挠脸颊，转身把监控室门锁上。脱下西装外套搁在椅背，将她背过身来，粗鲁地压下去，用领带捆住她的双手。
俯下身，在她耳边说：“我没见过比你更坏的孩子了。”
她身下是各种按键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光亮，她想它们晃起来应该会很好看，像是挂在酒吧门口的霓虹灯，或者盛着香槟的高脚杯里，那些扬起又衰落的五光十色的气泡。
“你是要在监控画面里继续看着这个男人，还是自己的样子？”
她没有回答，只是被反绑在背上的手指勾了一勾。
不言而喻。
—————————————————
长老们的命令只是把帕拉尼亚，也就是艾梅洛斯现任家母带回流星街，但是蜘蛛觉得做得过一点也无所谓，他们没必要一五一十地听从长老会，只不过是各取所需。
晚上的生日宴会在一片热闹的血腥中戛然而止。
提亚最先反应过来抱着她逃跑，却被一个个子矮小，衣服遮住脸的人用雨伞戳穿了腹腔，然后雨伞在人的身体内撑开，像是气球在器官里爆开了，肉块溅得到处都是。
爱洛从半空中跌下来，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血和肉溅了她一身，飞坦割断了她的脚筋，拎住她的后领，把她往地下室的图书馆拖。
“你就不能公主抱吗，是因为我比你高？”被拽下阶梯的时候，她忍不住抱怨，楼梯的边缘像电锯一样反复刮擦着她脚踝的伤口。即使这个男人不提前割破她的脚，她也绝对会废在这种粗暴的拖拽里。
“闭嘴。”
“先生，在此之前别人哄着我开心都来不及呢——是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是我喜欢的类型，”飞坦直接把她摔到了地下室的墙面上，“但一般是别人让我‘开心’——以这种方式。”
“……”背部的疼痛让她眼前发黑，忍不住咳了几声后，她抬起头看地下室的场面。
她欣慰于自己的图书馆没有被全部染成红色，否则她辛苦排列的颜色顺序就没有意义了。
她看见那个为首的男人坐在白色的沙发上翻看一本绘本。
她选择把白色的沙发搭在这里是因为彩虹没有白色，黑色的书还可以摆在长久的阴影里，白色的就只能搁在沙发上了。
“鲁西鲁先生最后还是留下了，是为了什么呢？”
库洛洛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只继续翻看着手里的绘本，那是一本仅仅需要两分钟就能看完的绘本，根本不需要反应这么长的时间。
“这本并没有放在适合它的颜色里。”他说，因此他在参观这个庄丽的被埋在地下的彩虹时第一眼就看见了它。
“嗯，因为我忘记放回去了。”她轻飘飘地回应说。
“只是这样么——你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吗？”
她当然记得，她几乎能背下整个图书馆的内容，但是她很有小心思。
“我有那么多书，先生。我脑袋空空，您也看得出来，我收集书只是因为它们封面好看，我花大价钱买来，实际上没翻开过几本——您能念给我听吗？”
“如果这是你的遗愿的话。”
“不是遗愿，是生日愿望。”她更正道，但是库洛洛没去追究两者之间的区别。
他平淡且毫无波动的声音传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地方。】
【有只没有名字的怪物。】
她安静地听着。
他们像面对面坐在铺满阳光的咖啡店里。柔软的金色微光铺在她的透亮的奶金色头发上，她可能刚把一颗草莓送到嘴里，也可能是一支散发淡淡香味的女士香烟，然后她慵懒地撑着下巴，指尖在桌面上游走，用咖啡渍划出几个意义不明地符号，让他绞尽脑汁去猜谜底，自己露出惬意又单纯的笑容。
【怪物非常非常想要一个名字。】
【于是怪物踏上旅途，去寻找于是它的名字。】
【但是，因为世界太大了。】
【所以怪物分裂成两只。】
【一只往东。】
【一只往西。】
【往东走的怪物，找到了一个村庄。】
【“——铁匠伯伯，请把你的名字给我。”它说。】
【“名字怎么能给人。”】
【“如果把名字给我的话，我就到你的身体里，让你力气变大当作谢礼。”】
【“真的吗，如果能让力气变强，就把名字给你吧。”】
【怪物就进到铁匠的身体里去了。】
【怪物变成了铁匠奥图。】
【奥图成了村子里力气最大的人。但是，有一天……】
【“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肚子饿的怪物，从身体里面把奥图吃掉了。】
【怪物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鞋匠汉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又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到了猎人汤玛斯的身体里也一样。】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还是变回了没有名字的怪物。】
【怪物到城堡里去找一个好名字。】
【“如果把你的名字给我的话，我就让你变强。”】
【“如果把我的病治好，让我变强的话，就把名字给你。”】
【怪物进到了小男孩的身体里。】
【小男孩变得非常健康。】
【国王非常高兴。】
【“王子康复了。王子康复了。”】
【怪物非常喜欢小男孩的名字。】
【也很喜欢城堡里的生活，所以肚子虽然饿，却忍耐下来了。】
【每天每天，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还是忍耐下来了。】
【但是，因为肚子实在太饿了——】
【“看看我。看看我。我身体里的怪物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哦。”】
【小男孩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
【有一天，小男孩遇到了往西走的怪物。】
【“我有名字了哦，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
【往西走的怪物说：“我不需要名字，我没有名字也过得很幸福。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小男孩把往西走的怪物吃掉了。】
【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名字，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叫它的人了。】
【约翰，这个名字多么好听。 】
他望向她，说：“我以为你不把它放在固定的位置，是因为这个怪物本就是不断游走、掠夺而无归属的。”
“哪有那么多深刻的含义和意有所指？只不过是随手一放——先生，”她舔了一次干燥的嘴唇，“您读‘卡哩卡哩，咕叽咕叽，嘎吱嘎吱，咕嘟’的时候很可爱，能不能就这样把我吃掉？”
“恐怕不可以——你找到自己的名字了吗？”
“……”她微微地笑了笑，垂眸。
要不要继续说谎呢，她想，要不要继续捉弄他，让他浪费口舌地和她说话。
其实这种时候说谎没有必要，说实话也没有必要。既然都没有必要，就该问问自己内心想法。
“【西边的怪物说】，”她回答“【我们本就是没有名字的怪物】。”
他问：“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先生，我是人类，我的名字叫爱洛·艾梅洛斯。”
“呵。”他不明所以地轻笑一声，然后把一个头颅丢到她身侧。
那是一颗面色平静得像是从雕塑上摘下来的头颅，它的头皮被撕下来，看起来轻松得如同把葡萄皮剔除。
她疑惑地歪歪头，问：“这是谁呀。”
“你的女人。”
“女人？我的？——哪个？”不等库洛洛揭示这颗头颅的身份，她就自己想起来了，“哦，是莉莉丝，哈，她不戴头巾我都没能认出来，所以您为什么要杀死她呢。”
“想看看你的反应。”
“我的反应？嗯……我该哭吗？您想看我哭吗？我好难过呀。”
“你知道帕拉尼亚夫人来自哪里吗？”
“妈妈？”
“她来自流星街。很有趣的一个事实，你们的民族对于永生有着极其强烈的信仰，在遥远的过去就已经想方设法将自己的意志以各种形式保存下来，在很多古书和陵墓中都有相关记载，其中一种方式是夺取自己后代的身体，他们与神灵作了制约，将孩童的灵魂献给神，于是他们每一代都有概率能生下一个心智不全的孩子，好更完全地使自己的灵魂完全占据这个身体。而到如今，只有帕拉尼亚夫人获得了这样超越死亡的力量——在她的身体里其实是一个已经活了上千的苍老的意识。”
“她习惯于沉默、回忆或是放空脑袋，喜欢珠宝、发光的物体、特别大或者特别小的事物、特别精细或者特别简约的东西。像是一只叛逆的乌鸦，掌握死亡的归处因此能够不断逃离。”
“然后呢？”她问，好像整件事情都与她无关，她只是在听另一个关于怪物的诡秘物语。
“我想做一个实验。我会先杀死你的母亲，再杀死你的弟弟，然后你告诉我，灵魂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样一来，妈妈会先进入阿迪奇的身体，再进入她的身体。
“如果你在与它斗争时丧失了意识也没关系，请把这个过程的感受表现出来，不去思考而是全身心地体会，这对我很有参考意义。”
“可这样一来，你就把我的家人全都杀死了。”
“我很遗憾。”他淡淡地说，俯下身浅浅地拥抱她，细碎柔软的黑发贴在她的耳侧，他作出一个温柔到让人忍不住陷落的怀抱，温柔到令人察觉不到其中的残忍，“【约翰把国王、大臣和仆人全部都吃掉了】。”
他的话音一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地下室。
人死时从喉咙里憋出来的闷哼声和尸体倒在地上的撞击声有着相似的低沉音调。
妈妈和弟弟已经被杀死了。
她能感觉到什么东西进入了她的意识，但它只是瞥了一眼就恐惧得彻底烟消云散了——区区几千年的灵魂怎么能和沉淀了上万的灵魂相比呢。再一眨眼，她已经获得了超越死亡的力量，看到了所有人的死期——就在今天。
“我没有什么感觉，先生，但灵魂像风一样。”
“风？”他问。
“嗯，它穿透了我，然后……”她微微侧过脸，略微干燥的唇翘起死皮，像是浮动的叶片一般摩挲着他的侧脸，她还是说着这些不知死活又不合时宜的话。
她说：“它让我觉得，它想亲吻你，像掠过水面一样。”
“……”库洛洛没有任何反应，她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像是风绕了过去，没有动静。
时间停止了流转。
在一整个虚假的世界里，她成了唯一一个可以运动的物体，但是她的脚已经被废了，她无处可去，只能孤寂地自言自语。
“我的【一千零一夜】要结束了。”
“谢谢你，鲁西鲁先生。”
“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人了，所以我的家庭能够永远保持着和睦美好的样子。”
“我想，她也许是让我耐下心来等你，好让你帮我把他们全都杀死。”
“这是从一开始便设置好的后.门，和你结仇是唯一的退路，我觉得这样很不错。”
“不过，我是有名字的，约翰先生。”
“我叫安德。”
然后，世界陷入了辽远沙漠般的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名字的怪物》网上能搜到绘本动画
内容提要是同名歌曲的两句歌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