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心中，谁的花园》吻月

8、Part 8 痛楚

　　嘿，亲爱的。

　　我开始怀疑，住进医院的决定是对是错了。自从睡在那张病床上，我便霉运连连，总让你见到一些我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比如现在。

　　我正坐在床沿跟你闲聊的时候，护士拿了一只吊瓶进来，微笑着停在我的床前。你对我解释道。该是时候打抗生素了。然后一只明晃晃的针头就出现在我眼前。亲爱的，我实在是不想告诉你，我最怕痛，特别是挂吊瓶时针扎进手腕里的痛。于是看见那只针头，我下意识地就往另一头缩。

　　你在一旁笑着问道。原来你怕打针？话刚说完，却突然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大概是红了脸吧，觉得双颊烫烫的，又撒不得谎，只得老实交待。是的，我怕痛，而且那针头本身就很可怕，又尖又粗。

　　可是不打针不挂吊瓶的话，病就不会好哦。你用着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亲爱的，那时候你的声音极温柔，像是静夜里听到一首曼妙的抒情歌曲，只要一闭眼便可以深深进入香甜的梦乡里。

　　可是，我还是觉得怕。特别是想像到粗粗的针尖扎破我的皮肤，探入我的血管时，我便不由地打着寒颤。亲爱的，其实我没什么心理阴影，只是具备了太丰富的痛神经。那些对常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的痛楚，落到我身上时却成为了酷刑。

　　也许，我就是胆小，就是怯懦。

　　我为难地看看护士，又看看你。你的眼神像是在说，试试吧，没事的。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要经历的事，也知道如果不能接受，我的病可能会加重，甚至死亡。回家整理东西时，我上网查了些过往的病例，发现其实事情并不像你说的那样轻描淡写。亲爱的，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让我太过担心，但人生总要面临生死一关，我其实可以承受。

　　但是，对不起，不知怎么的，在你面前我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撒娇，想要孩子气。我想要你细声细语的劝慰我，开导我，就像现在一样。

　　你轻轻地握住我的手腕，感觉到我手的冰凉时皱了皱眉头。我感觉到你的体温正熨着我的肌肤，神奇地抚平了我所有不安的情绪。

　　相信我，不会很痛。你将我的左手握入掌心，轻轻用力。如果觉得痛，就紧紧握住我的手，很快就会好了。你微笑着看我。

　　我像被你下了什么定身咒，迷失在你深邃似海的眸中，然后楞楞地点头。亲爱的，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像是天塌下来都有你顶着的笃定。奇怪，你甚至还不是我的谁，我就已经如此的信任你，相信你可以保护我，度过接下来我也许想像不到的艰辛与苦楚。

　　亲爱的，我想我累了，我需要一个依靠。但，我又不止需要一个依靠，我想要爱你，也想要被你爱着。亲爱的，还没发烧，我便已经开始说着胡话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希望，希望这样。

　　不如谈谈你吧？在我发呆的时候，你突然这样问我。

　　我？我反问道，然后开始仔细回想，关于我，应该是怎样的一个答案。结果，我摇了摇头，说道。我是极其乏陈可及的一个人，没什么好说的。回答的时候，护士正将我的右手摆在床沿，手腕朝上放好。然后另一只手捏着针头，考虑应该在哪条脉络上动刀。

　　我突然觉得危机感袭来，便不由地闭起眼晴皱着眉，略带哭腔地说道。有，其实还有一些可说的。我叫韩初了。韩国的韩，人之初的初，知了的了。性别女，二十四岁，未婚。我原本在一家小小的网络公司上班，但昨天刚刚失业。我爸妈因为不喜欢城市的喧嚣，所以早早地就搬到乡下去住，而我因为要工作，就在翠苑那边租了一间小公寓一个人住……

　　话讲到一半，我突然顿住了。一只手固定住了我那即将要任人宰割的手腕，而针头的挤压感慢慢从皮肤的神经一直通至我的大脑。

　　要开始了吗？我又觉得恐惧起来。

　　还有吗？有什么开心的或者烦心的事，都可以说一说。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是对我的事饶有兴趣的样子。

　　还有，还有就是，我想起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西湖边走走了，我突然很想去。我想去最近报纸上介绍的那家韩国烤肉店吃东西，听说挺好吃的。嗯，其实我的人生目标是——我要发财！啊，好痛——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我再也顾不上说话，不由地捏紧了你的手。

　　好了。调整好液体的流量，护士如释重负的笑笑。她大概也是从来没见过像我这么难搞定的病人，连挂个吊瓶都得哄着才肯打。

　　亲爱的，当痛楚过后我倏然发觉，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在针头扎进手腕时流泪。我仍记得上次——也许是小学的事了——打吊瓶的时候，我无助地坐在窗口，看着窗口内护士面无表情的脸孔。那时的过程也许更快些，护士直接抓住我的手，三下五除二，便将针头扎了进去。巨大的痛楚一下子袭来，在我还没能忍住前，眼泪便已经夺出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

　　从此之后，我便对这些尖锐的东西敬而远之了。

　　但今天，无可避免的，我又遭遇上这些。也许人生有许多选择，但那总是人生选择我们，而非由我们自己的意图决定。亲爱的，我只是想说明，生命中有太多无可奈何，相信你也能体会到吧。

　　护士走后，我才意识到我仍然抓着你的手不放，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你的手掌自然摊开，露出了掌心中许多红肿的半月型掐痕。我吃了一惊，难道是我的指甲太过用力，才造成了这些令人看着便心痛的痕迹？

　　对不起。我皱起眉头，强忍着想要把它们抚平的冲动。

　　没什么。你微笑道。你刚才说的话都挺有趣，所以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亲爱的，刚才我的神经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已经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胡言乱语过什么了。让我好好想一想，我是不是说了些要发财之类的蠢话？我挫败地低头暗自忏悔，我明明是想要在任何时候都给你留个好印象的，可偏偏全被自己给搞砸了。

　　亲爱的，我猜现在在你的心中，我一定是个“胆小怕痛且喜欢胡言乱语”的女人吧？让你照顾像我这样的一个病人，你会觉得很头痛吧？

　　你又安慰了我几句，并且许诺每天这时候都会我陪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我还想跟你多说几句时，一位护士跑来找你，然后你便匆匆与我道别，跟着她去了别的病房。亲爱的，我想你又发挥你那身为医生的超级爱心了对吗？否则你大可不必对我如此费心，只要安排护士照疗程给我治疗便是了。对，就是这样，你只是像关心一个普通朋友一样关心我，仅此而已。

　　嘿，亲爱的。

　　你说我猜的对吗？

　　嘿，亲爱的。

　　我真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