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大人别爱我》蔡姐

35、狐狸面具

　　封九随手揪起散落在地上的锁链，缠住对方身体，手执大刀腾空而起，往下刺去——
　　瞬息之间，平都山阴风大作，周遭的哭嚎声更为凄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味道，大刀自上向下地插进大鬼身体，令其跪在地上，却并未消散。
　　封九冷着脸从他身后走出，质问，“这元神是从哪儿来的？！”
　　大鬼头发披散，插在体内的刀上村有封九一丝鬼力，像团火似的在内里肆虐。他虽疼得表情扭曲，却也抬头和他对视，“你说呢？自然是我抢来的。”
　　“那人是谁？！”
　　“你身上全都是他的味道，”大鬼漫不经心地说着，在他心上落下无形一掌，“看来你还是缠着他不放....”
　　……此话一出，封九骤然失控，感觉有个名字已嚼在口中，“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先前是猜出这只鬼会和沈颂有关系，但不想对方体内还有沈颂的元神，继而满心嫉妒，恨不得将这只鬼撕碎，取出元神占为己有。
　　“遇上你，是他的不幸，”对面的鬼似乎感受到他激烈的情绪，讽刺地道。

　　无头村里，沈颂对平都山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先前那滩诡异的水迹仍在他体内，小腹起伏不定。
　　“咚咚，”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没有人回应，于是那声音又变大不少，“砰砰”作响。
　　沈颂今晚似乎格外累，好不容易睁开眼从床上坐起后，看到自己不断在鼓动的肚子，顿时僵住。

　　“沈颂，你还好吗？！”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是唐采的声音。
　　沈颂没有回答，他拿起放在床边封九赠予的银链，才刚攥住便像有团火钻进手心，体内的东西立即惊恐地想出来。唐采在下一刻破门而入，才刚踏进，便听到“啪”地一声，看到沈颂往外吐出个怪异物体。
　　——那居然是一滩水，活了似的迅速成型，长成一只骨瘦嶙峋、浑身湿透的水鬼。

　　那是沈颂第一次在昆仑幻境中，见到的那只水鬼。对方当初将自己拖入水池中，存心要让他溺亡——危机感袭来，沈颂情不自禁地攥紧手里的银链。
　　唐采取下用来固定头发的一根簪子，向那水鬼刺去——可那簪子轻而易举地穿过水鬼身体，却宛如刺入一片虚幻般，水鬼瞬间消散，在别处凝成人型，抬眼继续死死盯着沈颂。
　　极其瘆人。
　　唐采迅速作出反应，想将对方困在一处结界里，它却忽然开口，声音很嘶哑，带着点熟念，“溪亭。”
　　沈颂浑身一震。
　　“到平都山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四目相视，水鬼似乎很轻地笑了下，说完后便碎成一滩水，干涸在地上。

　　唐采怔忪，抬头看向沈颂，对方问，“你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刚刚狐女和我回来时见到有个东西躲在暗处，她有些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
　　“她自己怎么不过来？”
　　“她有些不方便....”
　　“你们今晚在鬼市，是买了疗伤的药吗？”
　　”嗯....”
　　沈颂沉思一会儿，忽然问，“明天天亮后，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不是就不再是伽茹了。”
　　唐采吃惊，“您怎么知道？！”
　　“我和封九看到了，”沈颂模棱两可地回道。
　　“确实，伽茹今晚只要将身上的伤治好，小姝就会从沉睡中醒过来，重新主导自己的身体。”
　　“她们怎么会共享一个身体？”
　　“.....您随我来吧。”

　　两人来到唐采的房门前，进去后看到里头正在运气疗伤的狐女。
　　“我们可以进入到她的回忆里，”唐采望向他。
　　“好，”沈颂微微点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对方忽然靠近，抬手轻轻一挥——

　　于是沈颂便在刹那间来到灰蒙蒙的山间，浓雾笼罩在周围，看不清远处的景物，但抬头望向东边，可以看到一个红金色的大圆镜藏于云中，似乎就要出来。
　　沈颂不知这儿到底在哪，狐疑地往前走，想去找唐采，却也没看到他。
　　这时，眼前出现一池湖水，有个长发人正在边上洗头。
　　看不见脸，不知是男是女——那头发实在太长，盖住一整张脸不说，还覆盖了大半个湖。沈颂低头看去，那些黑色的长发在水里浮动，像蛇似的纠缠一起，看得就恶心。
　　他望着两丈外的长发人，觉得有些不对劲——这长发人怎么是在用手背洗头.....
　　正这样想着，肩上猛地一痛，像有什么东西掉落下来，他下意识抬手去抓，见到一只手掌大的蜘蛛，毛茸茸的身上有些白色斑点。沈颂微微眯起眼，想看清那些斑点，手里的蜘蛛却在这时张口咬住他的手指。
　　他本能地将蜘蛛甩开，听得“砰”一声轻响，像是砸中些什么，周遭无端刮起一阵阴风，竟是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

　　此时雾色渐浓，一朵乌云挡住东边的圆镜，天色一下变得阴森，山间气温骤降，沈颂惊疑地望着前方，他发现这雨水竟是黑色的，砸落在他头上生疼，再仔细一看——
　　这哪里是雨水，分明是数不清的黑色蜘蛛！
　　有大有小，密密麻麻的从高处落下。
　　沈颂眼皮一跳，想立即逃离，左手却不受控地凝出一把长剑，并捏诀造出一处结界！
　　——他这才醒悟，这似乎并不是自己的身体。
　　沈颂不知原主是谁，但看身上的服饰，应该是胡姝或伽茹其中一位。

　　他踏水而行，在湖水上荡出一圈圈水花，底下的长发毫无动静，温顺地在里头浮动。沈颂停在长发人半丈外，面沉似水地望着对方——他终于知道先前哪里让他觉得不对劲了！
　　“咔擦咔擦。”
　　这时，像是觉察到他的目光，长发人停下动作，虽没抬头看他，僵直的身体却猛地向前弓起，像是在下腰般整个人像一座桥似的弯起来，长发散落身上——沈颂仍看不清他的脸，他先前被误导，以为对方是面对着他洗头，但实际上，那人是背对着他，所有的肢体动作看起来都极其不协调。
　　那人有个巨大无比的肚子，圆鼓鼓的，虽没穿一件衣服，但黑色的躯体上满是细密的白色眼睛，让沈颂一下想起先前小蜘蛛身上的白斑。他来不及思考，腾空而起，执剑向下划了两道，听得“砰”两声巨响，浓雾笼罩住眼前的景象。
　　沈颂停在一根树枝上，几十只小蜘蛛从上“哗啦啦”落下，之后他咬破食指，涂于双目，想看清周围的环境，却有一条细长的舌头从旁边袭来！
　　“嘻嘻，”近若咫尺的声音，带着一点阴邪，沈颂全身血液冰凉，往右处望去.....

　　“你好啊.....”只见旁边粗壮的树上出现一张惨白的脸，没有眉毛和鼻子，仅有两只深黑色的眼和一张血红色的嘴唇，笑眯眯地盯着他！
　　像是把自己当作是他的猎物.....
　　沈颂大惊，往外跃去——藏在树里的人也顺势从树里追出来，他是一只怪物！虽是人型，但也极为庞大，动作和那些蜘蛛相似，头发又长又多，在树木间飞跃。
　　死寂昏暗的山间，沈颂孤立无援，对方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哪儿都能追上，虎视眈眈地望着他。
　　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沈颂低头想看缠在右手上的红线，可这并非是他的身体，哪来的红线？！
　　封九不在这儿。
　　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往下一沉，同时也起了杀心，脚尖落于那一平如洗的湖面上，望向对面的怪物。
　　“你逃不了，”对方道。
　　沈颂面无表情，右手的长剑发出“铮”一声响，银光隐隐而现，提剑向它那处斩去！

　　原主的记忆在渐渐浮现，他来这儿似乎是想采一朵水中莲送给一个人，但却误入这怪物布下的陷阱，对方把他当作食物，要生吞他。
　　但原主也不是好惹的，所有剑法和法术在脑中出现，沈颂招招致命，剑刃往水里扫去，散落在空中的水花化作冰刃，向那怪物袭去——
　　借此空档，沈颂没有一刻迟疑，飞身来到怪物身旁，持剑斩断他的左臂！

　　“啊——！”一声狂吼，怪物肥厚的舌头再次从里伸出，击向沈颂，他想将它斩于剑下，却被躲过，怪物身上的一根刺出其不意地射出，刺向沈颂！
　　与此同时，它的长发也向他袭来，像一团黑雾般将他缠于一处，沈颂避无可避，眼见那根倒刺就要刺中自己左眼，奋力往后一仰。
　　猩红的血液往外洒去，像被火烤似的左脸一阵疼痛，沈颂来不及作再多反应，周遭的长发愈发往里收紧，蝉蛹似的想将他裹住。
　　“唔.....”他情不自禁地闷哼出声，却也惊觉，这是胡姝的声音！

　　这不是伽茹的回忆吗....
　　想到这个女子，他脸上的伤忽然疼痛加倍，原主心情大震，崩溃似的失去反抗，跪在半空中，任长发像刀片似的割伤身体。记忆再次浮现在沈颂脑里——

　　“伽茹，过几日是你的生辰，你想要些什么？”
　　重重红帐内，娘亲和伽茹站在房中，前者温声问道。
　　胡姝刚巧经过，闻言后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只要是娘亲送的，我都喜欢，”伽茹还是那样温柔，不甚在意地笑道。
　　嘁....肯定就有喜欢的东西，藏着掩着干什么，胡姝撇撇嘴，迈步走开。然而两日后，她却忽然听到伽茹那家伙在打听凝虹剑。
　　此乃珍宝，是她一直都很想得到的东西。
　　自己和伽茹是双生子，生辰都在同一天，这家伙该不会是想将此物送给自己。
　　不知怎的，胡姝的心里有些酸酸的，沉思一刻钟后，往东边走去。
　　之前无意中听她说过一两次水中莲，既然如此.....

　　沈颂摔落在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
　　“砰”一声巨响，怪物落在地上，无数小蜘蛛向受伤的沈颂涌去，啃噬他身上的血肉。
　　“说了你躲不过去的....”怪物步步向他逼近，血红色的舌头“咻”地缠住他的身体，将他举于高空。
　　沈颂挣脱不已，希望胡姝能做些什么，可重伤下的对方却无能为力，长剑挣脱出手，深深插进几丈外的树里。
　　“天真，”怪物嗤笑，眼里凶光大现，就要在下一刻将他吞食，却听得“铮”一声轻响！

　　一把银剑破风而至，从一旁的深林里刺向这边，怪物面色一沉，往那处瞥去，刚要动手，便有一人从上方落下，准确无比地接过那把剑，落到另一侧，抬手往下一斩——！

　　腥臭的血液洒了沈颂满脸，他重重摔在地上，耳边满是怪物狂乱的吼叫，双眼被血液蒙住，只能看到朦胧的眼前，有位女子挡在自己身前。

　　都串起来了。
　　在失去意识那一刻，他想，看来这便是伽茹会藏在胡姝体内的原因。
　　这一战，她怕是和怪物同归于尽。但也留了一魄在她不省心的妹妹体内，想陪对方走完这一生。

　　*****
　　浓雾散去，旭日东升，天亮了。沈颂从昏迷中醒来，他失神一会儿，抬头望着周遭青油油的树木。
　　怎么还在山林里，没从伽茹的回忆里出来吗？
　　他茫然地望向自己的手，眉头一皱，这正是他自己的身体，可为何.....
　　“哗啦”一声，不远处的湖面忽然破开，有一人从里头探出来。
　　是那水鬼。
　　怎么还在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
　　沈颂一时间怒从心头起，快步向对方走去。
　　水鬼长眉挑起，很快在他眼前消散，但下一刻，湖水又从上升起，形成一道水帘，向他袭去——

　　不过眨眼功夫，沈颂来到另一个地方，周遭万鬼哭嚎，几乎让他觉得自己这是在阴间。
　　“到这儿来....”东南面有人在低声呼唤。
　　是那个一直在捣鬼的人么，沈颂攥紧手里的银链，循声前去，在一盏茶时间后看到被锁链缠身的人——陌生的容貌，双眼皆盲。
　　“你是谁，”他不悦地冷声质问。
　　“和鬼神一样的反应，”对方喃喃一句，想离他近些，但缠在身上的锁链却限制住他，在皮肉上割出道道血痕。
　　于是他面色骤冷，低头扫了眼，克制地站在沈颂一丈外。
　　——对方提到了封九，沈颂隐隐猜出一些事来，直视对方，“告诉我你的名字。”
　　“柳承棠，”那人被他这样一问，兴奋地浑身颤抖，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认真道，“好久不见了溪亭，我不是你该忘记的人。”

　　话音刚落，沈颂便心神一震，恍若遭到无形一击，呆在原地手脚冰凉。
　　“您怎么了？”这时，旁边忽然传来温和的声音，像是一只手将他从惊恐中捞出来，沈颂猛然回神，在下一刻发觉自己这是回到温宅！旁边是担忧望着他的唐采。
　　“对我来说回溯记忆是有违天理的，但大人在您身上似乎留有一些法力，所以我可以试着将您带到过去，但中途出了差池，阴差阳错下您便进了.....”
　　两人四目相视，唐采不知道他的房东发生什么，却也看出他脸色惨白，明显不对劲，慌张向他解释。但沈颂思绪乱如麻，什么都没说，径直转身往外走。
　　幽暗深长的走廊上，两团星火无声亮起，他回头望去——忽见有一黑发玄衣、容貌艳丽的人缓缓走来。

　　“封九.....”沈颂怔怔望着那人，在下一瞬被他揽入怀中。
　　他能闻到浓郁的血腥味，垂眸往下望去，黑衣上什么都看不见，但被他拉住的手却渐渐感到湿润，仿佛有什么浓稠的液体在一点点从封九身上流下。
　　这是.....
　　沈颂心中微颤，问，“你怎么了？”
　　无人回答。
　　两人旁边的客房门在此时被唐采无声关上，黑灯瞎火的长廊上仅有两点火光，和沈颂先前待过的诡异幻境有异曲同工之妙，但——他却不觉得害怕。
　　因为封九在自己身旁。
　　原来不知何时，对方竟给了自己这样一种安全感。之前双眼短暂失明、昆仑山误见水鬼、再到后来前往鬼市，似乎有封九在自己身旁，沈颂便不会感到不安。
　　手里的银链在微微发热，红线和戒指都在往里收紧，沈颂忽然听到“嗡”一声长鸣，仿佛所有令人焦躁的情绪都在这刻消停下来，绵长悠远的木鱼声重重落下，脑海里浮出这么一个画面——

　　纯白之境中，一尊金身玉面的庞大佛像立在其中，有一人背对他跪在地上。
　　那人身穿红色袈裟、光头而左耳上戴有一枚金色的圆形耳环，身材精瘦苍白。他似乎在犹豫、纠结、又性格倔强，腰板挺得笔直，跪在佛前沉默不语。
　　接着，那尊佛像忽然变作一把巨大的锤子，将那一动不动的人砸得粉碎。
　　原来那竟也是一尊佛像，只是做得极为逼真，一时辨不清真伪。
　　碎片被风一吹，成了漫天粉色的花瓣，飘进一条黑色的长河，流经一个万鬼哀鸣的地方，有位容貌艳丽的少年坐在桥上，看到那些漂亮的花瓣后跳下来，站于河面上，弯腰捡起其中一瓣。

　　“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放手。”
　　抱住他的封九微微发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
　　沈颂回过神，被他松开后抬眸望向对方——

　　少年的他眉眼如画、面如美玉，虽性情有些骄躁，时而恼怒不讲道理，但也天真易懂，望向心上人时唇角总止不住地翘起，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献给他，只求他心生怜惜，回头看自己一眼。
　　而千年后，他长大了。
　　前尘尽忘，重逢时他仍本能地为他心动，望向自己时眉梢间总添上万般风情，笑意全堆在眼里，明晃晃的只有他一人。

　　纠缠两世，他们仍未肯放过彼此。
　　算了.....
　　沈颂道，“我有些累了。”
　　“那我们回去，”封九牵住他的手，往另一端走去。
　　然而这次沈颂却挣脱开他，站在原地道，“你抱我吧，我走不动了。”
　　封九僵住，怀中忽然多出一人，他缓缓抱起对方，和他一同回房。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来晚了。希望看的人还在，吱一声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