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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番外二 ...

  •   她第一次见谢婷宁是个骤雨初歇的天。

      瓢泼的雨像是把整片天空洗了个透彻,蓝得透亮,夏末的蝉还在吱哇乱叫,闹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枯叶随风飘落入水洼,带起很浅的涟漪。

      老旧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带不走画室里的闷热。顾新词拿着颜料盘推门出来的时候一束阳光刚好落在脚边,她抬手解开一粒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放下颜料盘鞠了一捧水拍打到脸上。

      水管给夏末的阳光灼烫着,哪怕是下了一场雨,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也是温的,起不到什么冷却的效果,但聊胜于无。

      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画到一半的画稿,还没来得及把脸上的水渍擦了,就听见走廊那头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同画室的朋友小跑着走过来,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大意是这一届新生里有个被分到了她们这的,叫她有空的话记得带一带,自己还得领着人去学校里转转。

      顾新词眯了下眼睛,视线掠过她往后看。

      女孩子穿着纯白的裙子,挎着个小挎包站在楼梯口往这边看。很干净的一张脸,是很招人喜欢的那种长相。

      朋友还有事,说完就要领着人走,只不过没走出两步突然停了下来。顾新词看见那个女孩子像是小声说了什么,然后忽然折了回来。

      “学姐。”

      女孩子弯起眼睛,瞳仁在日光下被折射出偏浅的色泽,像是盛满的琥珀色蜜酒,她走了两步靠近了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块绣着素色山茶的手帕递过来。

      “擦擦脸吗?”是询问的语气,但或许是因为有人在等着,她把手帕放到了台子边上就转身走了。

      还挺可爱的小姑娘。顾新词当时这么想着发了会呆,后知后觉想起来拿起那块手帕把脸给擦了。

      后来哪怕时隔多年,顾新词也依旧记得那双清澈带笑的眼睛。

      知道这个新来的小学妹名叫谢婷宁还是在几天之后,导师亲自把人领着过来,还顺带把画室里其他人上回交的画稿给批了一顿。

      当然,不包括顾新词。

      整个美院谁不知道顾新词是每个老师的心头好?

      只不过在那之后,还要加上一个谢婷宁。

      虽然谢婷宁比他们小两届,但小姑娘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时间一长,到底是混熟了。

      有的时候还会给画室里这群熬夜改稿的人带份早饭。

      同画室的朋友不止一次笑着跟她们俩抱怨说老头子偏心,整天过来除了顾新词和谢婷宁都骂一顿再说。但是下一秒看看画板上未完成的画稿和桌上的早饭,也只能边长吁短叹地埋头继续。

      一般这种时候谢婷宁都会悄悄朝着顾新词做个鬼脸,然后拿着画稿跟她去画室另一头讨论。

      她们俩擅长的笔触和色调全然不同,但却出乎意料的合拍。

      如果让顾新词拿一个词形容谢婷宁的画,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生命力。你总能从三两笔的点触之下窥见她想要表达的温暖。

      学校临着好几个公园,早春的时候,公园外边的围墙边上总有很多花争相探出头到街道的这头,看着很漂亮。顾新词有的时候会过去写生,后来有一回回去的时候碰到从宿舍楼下来的谢婷宁,说起之后小姑娘就央着要去。

      从学姐到新词姐姐,各种称呼喊了个遍。

      顾新词再三说得起一大早,实在拗不过她,于是约了第二天早上带她去。

      早春的首都还是冷的,说话的时候还能瞧见呵出的白气飘散在空气里。

      “学姐你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呀?”谢婷宁在纸上添了一笔,歪头问。

      “多走走就看见了。”顾新词瞟了她一眼,把笔放了伸手过去把人围巾往上拉了点。

      谢婷宁缩了缩脖子,唇角抿起来一点弧度。

      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又或者更早的什么时候,有什么开始像红砖墙那头努力生长的春花一样冒了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但那个时候,不是什么人都有那样的勇气的。

      顾新词一开始本想着,谢婷宁那么聪明的人,只要她主动拉开距离,或许对方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事实上谢婷宁也真的能明白,可她并没有依着顾新词的意思。

      那年的寒潮退得格外晚,路灯忽闪忽闪的,昏暗的夜色拢不去彼此的面容。

      “你究竟是真的不喜欢我,还是单纯的因为害怕呢?”雪一片片飘落,谢婷宁站在那,眼眶微红,却仍旧倔强地注视着顾新词的眼睛。

      “顾新词……”她哽咽着开口,“如果你不喜欢……你可以直接告诉我的,我一定立刻消失。”

      顾新词颤着声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努力了半天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
      声音:“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样……”

      她想说这样是不对的,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了。

      不对吗……可是不对在哪?在她们同为女人吗?

      这世上总有异类,可不一样,却不代表就一定是错的。说到底,大多数的对错和是非是由这个世上的多数人定的。

      那不能说是错,只能说是不同。

      “你不害怕吗?”她记得自己最后问的是这句。

      “怕,但我更怕自己将来有一天会后悔。”

      后悔没有将最隐晦的心思宣之于口。

      谢婷宁其实一直都比她要勇敢得多。

      然后顾新词把手放了下来,雪花轻飘飘地落在眼睫,泛着冰凉的触感。她伸出手,指尖抚过对方同样冰凉的脸颊。

      “我们在一起吧。”

      明明是和飘落的雪一样很轻的一句话,落下时分却又像极了一柄敲击在心口的重锤。

      我们在一起吧,那就在一起。

      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刻,即使明知选择过后面对的可能不尽如人意,却仍旧能满怀着勇气迈出那一步。就好像为了那么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做,无所谓结局,无所谓回报。

      只是因为有了那么个念想。

      日子似乎就这么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画室里没人发现她们俩有什么不同,谢婷宁还是会在有空的时候给大家带东西,只不过会给顾新词额外跑去校门口带点别的,堂而皇之的偏爱,半点不带掩饰,却又显得理所当然。

      偶尔会有人调侃说你们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谢婷宁总是笑眯眯地回一句是吗,然后悄悄地在画架下边把顾新词搭在大腿上的手抓在手心里。

      顾新词每每到这个时候总是默不作声,但是谢婷宁靠她靠得近,一抬眼就能看见她攥着画笔的手指慢慢收紧起来,耳尖浮上一层很浅的绯色。

      后来导师把去进修的名额给了她们,两个人一起去了法国。在没有人认识她们是谁的土地上,好像连风都是自由的。

      美院外面的篱笆上总是缠着不知名的小花,有一天谢婷宁蹲在那里拿着相机对着焦,起来的时候太着急没站稳差点一头栽下去。

      顾新词伸手接住她的时候,下巴刚好蹭过她的发顶。很软的头发,蹭得有点痒。

      抬起头就是四目相对。

      然后顾新词笑着喊她名字,说谢婷宁我们接吻吧。

      一切的一切结束在那一通电话。

      没有因由,没有问询,直接说让谢婷宁回来一趟。

      她挂了电话,回头就看见顾新词皱着眉头,眼里有掩不住的担忧。

      “没有关系的,肯定没事。”彼时的谢婷宁凑过去这么安慰道。

      事已至此,逃避无用。

      谢婷宁上飞机之前甚至还抱着顾新词的手臂撒娇说下一回一定会是两个人一起回去,说妈妈做的菜特别好吃,她一定会喜欢。

      顾新词还笑说那可不见得,结果话音未落就见眼前人鼓着腮帮子皱眉。

      “肯定的。”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谁不喜欢顾新词嘛?”

      这话说的顾新词只能无奈地摇头,但也知道自己要是反驳的话这人怕是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强词夺理,也就不跟她争。

      最后谢婷宁走的时候还是三步一回头,清晨的阳光透过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落了她满身,年轻女人的面容在金色的光芒下姣好得像是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

      顾新词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眼里漾开清浅的笑意,向她挥了挥手告别。

      年轻的爱侣似乎满怀着热忱拥抱每一天的朝阳,就好像阳光依旧温暖,风也依旧温柔。

      没有人会想到后来发生的事情,更不会有人预料到,回眸依依不舍的这一眼,或许是她们最后一次看到彼此站立在阳光之下。

      人事总无常。

      顾新词回国找到谢远宏是在谢婷宁离开后的第十天。

      男人坐在台阶上,身边满是丢弃的烟头。

      “你知道你父亲把女儿送到了什么地方吗?”她伸手揪起他的衬衫领子,努力冷静着说,“谢远宏,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她是你妹妹!”

      宛如牢狱的地方,无止境的羞辱谩骂,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伤害。

      “你两个月前刚让她给你起了你女儿的名字!”

      被厚重的围墙遮挡,日光只能透过逼仄的缝隙落入室内,暗无天日。

      “你想毁了她吗?”

      电流声和仪器运转的嗡鸣在哭喊声中令人作呕。

      顾新词不记得那天说了多少话,才等来谢远宏的那一句我们先去警局。

      但到底是晚了一步。

      她看着那个单薄的影子从老旧的平台上坠下,那一刹恍若时光静止,她拼了命想要跑上前,想要抓住她,想要接住她,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她终究只是普通人。

      她听见重物坠地的闷响,平台上凶手的惊叫,还有不知道什么人的呼喊。

      “死人了!杀人了!快报警啊!”

      “叫救护车啊!”

      “不……”

      顾新词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的腿都是软的,几乎快要支撑不住身体。她手脚并用,努力朝那边移动。

      一步、两步。

      血花在脏污的土壤里蔓延开。

      “不要……”

      她在几步之外扑通跪倒,满手鲜血,好脏,那是她爱人的血,可她抹不掉。

      “阿宁……”

      谢婷宁的指尖动了一下,她像是很努力地想要把手抬起来,想要伸手碰一碰她,可是她太疼了,她做不到。

      她甚至已经听不到顾新词在说什么,也慢慢看不清顾新词的面容了。

      但她知道顾新词一定在哭。

      死亡近在咫尺,她真的好疼,不仅是身上的疼,还有心上刻骨的疼。

      真的,就差了那么一点啊……她的阿词,她的词姐姐,她的……谢婷宁真的很想再开口和她说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好像要留你一个人了。但是她已经没有办法说出来这些了。

      “谢婷宁!”顾新词不敢动她,只能颤抖着手想要去碰一碰女人沾染上血污的脸,她一声一声地呼唤,一声比一声更疼也更绝望,“求你不要……”

      再坚持一会儿,等一会儿好不好,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可是现实总比想象中残忍,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童话。

      谢婷宁嘴唇嗡动着,她能感受到生命的流逝,于是像是回光返照,像是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她给了顾新词最后的回应。

      “阿词……”她努力地想笑一笑,可是现在脸上全是血,怎么看怎么触目惊心,“对、对不……活……活下……去……”

      “好……好……的……”

      对不起,请你好好的活下去。

      她的眸子涣散下去,眼皮一点点地阖上,永远没了声息。

      谢婷宁这辈子须臾二十多年,留下的最后这句话无关父母,无关亲人,她给了顾新词。

      顾新词不止一次不自觉地去设想各种可能。如果她当时没有让谢婷宁回来,如果她能早一点发觉不对劲,如果她不是先去找了谢远宏……

      可惜这世上根本没有如果,没有假设。

      所有的如果只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做笔录的时候,对方说是因为谢婷宁想要帮其他人离开,推搡间才发生了意外,但到底如何,已经没有人会知道了。

      日历永远停在了那一天。

      后来的后来,顾新词走过很多的地方,也遇到过很多人,她本该是个行者,却自己选择成为了孤岛。只因为再没有一个人会是当初的谢婷宁了。

      东林的冬天其实要比首都更冷,墓园的风安静地吹过,天幕暗沉,四下无声。

      一束花被人轻轻放在墓碑前,风也带走了万籁俱静中的最后一声轻叹。

      “阿宁,晚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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