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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佩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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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发烧这种事,可大可小。因为送来得及时,输了液之后情况就稳定下来了。
女人也终于放松了一些,对着雁回千恩万谢,甚至差点当场给她跪下,吓得雁回赶紧带着其他人溜了。反正这里的病房还算空,应该不至于大半夜把人赶出去。
回家的路上,雁回一直在想,她能为这些人做点什么呢?
之前她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因为自己也还面临着无数的问题,但现在,似乎可以考虑一下了。个人的力量当然是有限的,但总要有人去做,能帮一个算一个。
车上另外两个人也没有说话。这种事在这个时代是常有的,但是自己碰到了,还是难免感慨唏嘘。
一路沉默着,车子开到了冷家。
清秋先将冷太太扶下车,又转回去跟雁回说话。
“回去的路上小心。”她站在驾驶室的窗户旁,笑吟吟地看着雁回,“明天你要去医院的话,记得叫上我。”
雁回一愣,然后笑了起来,“不会忘记你的。”
清秋这才满意了,后退了几步,目送她离开。她现在还没办法立刻跟上雁回的脚步,但不要紧,不管雁回做什么,她都跟着做,总有赶上去,能够跟她并肩的那一天。
第二天是周末,不用上学,雁回一早就开车过来接清秋,一起去了医院。
女人似乎没想到她们还会过来,又惊又喜,急忙迎上来,有些讷讷的,急切地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嘴巴张合了好几次,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请她们进屋坐下。
雁回倒是很耐心,先确定孩子已经没事了,又问起家里的情况。
女人顿时局促起来,手指用力地揉着衣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穷,当家的是跑黄包车的,女人则是给人浆洗衣服,日子倒也勉勉强强过得去,可挣到的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自然不可能有积蓄。
孩子其实几天前就已经开始不舒服了,但他们这样的家境,没有多余的钱看病,就只能捱着。大多数时候,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要是熬不过去,那也是命。
但是眼看着孩子身上越来越烫,人已经烧糊涂了,当娘的到底没有这么狠心,咬牙带上了家里仅有的两块大洋,抱着孩子出了门。只是因为心急,才出门就摔了一跤。
那一刻她其实已经崩溃了,因为知道两块大洋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也请不到大夫。在车灯照在身上的时候,她甚至想就这样一了百了。
却没想到峰回路转,反而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
说到这里,女人又开始抹眼泪。
雁回安抚了片刻,才又问起他们的日常生活。这是她之前从来没有接触和了解过的领域——别说是她,就是清秋,虽然家里时常拮据,算得上清寒,但还能租一处独立的小院,还能用得起仆人,甚至供她上学,其实仍然算得上是体面人家,也同样没有见过底层百姓的真实生活。
真正的贫寒,是所有的努力和挣扎都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可是他们的处境就像是秋日的枯草,再怎么努力地扎根,一场刮骨寒风,就能带走无数人。
相比起两人的沉重,女人反而很快就从那种低落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说起了街头巷尾的趣闻。
雁回心里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事情没有做成之前,她不打算让女人知道。万一之后出了什么变故,不是让人白高兴一场吗?
从医院里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忽听旁边的清秋惊讶地“咦”了一声,“那不是金家的大嫂吗?”
雁回一怔,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佩芳从小汽车上下来。更尴尬的是,对方一抬头,正好跟雁回对上了视线,这下想要假装没看到都不行了。
两人只好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佩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但很快掩饰住了,笑着道,“你们这是……?”
雁回简单解释了一下昨晚的事,佩芳不由得听住了,右手无意识地按在小腹处,“也是她运气好,遇上了你们。孩子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雁回道,“我们就是来看看,这就走了。”
她已经猜到了佩芳是来做什么的,料想对方不会愿意她们知道,所以刻意没问,正要道别,却听佩芳道,“许久不见你们了,怎么也不到家里来玩?前儿聚会的时候,还提到你们呢。”
雁回客气地笑道,“课业太忙了,抽不出空来。”
佩芳这才想起她们俩都是要考北大的,笑道,“也对,正事要紧。不过难得在外头碰到,一定让我请你们吃一顿饭。”
清秋犹豫地转头看了一眼医院,又看向佩芳。
佩芳道,“不要紧,医院又不会跑,我的事也不急。”又说,“我知道附近有一处花园,风景很好,里面的饭店也不错,我们就去那里吧?”一面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两人上了车。
清秋上了车,有些不安地看向雁回,很显然,对于佩芳的过度热情,她有些不习惯。
雁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相较于一头雾水的清秋,她倒是猜到了一点。
日子过得太平稳,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金粉世家》的原剧情了,毕竟清秋已经彻底跟金家划清了界限,不会再掺和到那些事情里去了。但是算算时间,在原剧情里,这时清秋和燕西的婚事已经提上日程了,而与此同时,燕西三位兄长各自的生活也显露出了冰山一角。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读者通常认为燕西和清秋是原著的男女主角,但实际上,看《金粉世家》这个书名就知道,真正的小说主体其实是金家,整本书都围绕着这个庞大的“金粉世家”来进行叙述。家长、子女,主人、仆人,妻、妾……尽数囊括其中。
燕西的大哥、佩芳的丈夫金凤举,就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个时候,他已经因为不耐烦回家而在外面另结新欢,花费重金置办了一处外宅。而佩芳却在这个时候发现有孕,又得知了丈夫总是不回家的原因,预备在家里大闹一通。
她之所以突然想跟雁回和清秋一起吃饭,大概也是因为这种事不知道该跟谁说,更不知该如何排解。
金家所有人都是局中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不可能站在她这一边,身处那样的环境之中,难免压抑。倒是雁回和清秋是完全无关的外人,哪怕不能说出实情,但跟她们相处至少能松快一些。
果然坐下来没多久,佩芳的话题就转到了金家几兄弟上,然后感慨起来,“之前燕西和Miss冷那样要好,我们都以为Miss冷会是我们家的人呢。”
清秋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雁回。因为这是事实,所以她永远不能坦然地面对这个话题。尤其是最近,她已经渐渐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事,就更不愿意在雁回面前提这件事了。
“佩芳姐说笑了。”雁回安抚地看了清秋一眼,不冷不热地说,“这种话,当着我们的面说说也就罢了,让旁人听到,生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佩芳一怔,有些自嘲地一笑,“是啊,金家又是什么好人家?也不是人人都想进这个门。何况男人都是一个样,结婚之前个个都是真心实意,婚后又如何?还是你们这样好……”
说到最后,她是真的羡慕起了雁回和清秋。
大概也只有这个年纪的未婚姑娘,才能这样的坦率坚定,结了婚,就不是自己了。
看原著的时候,雁回是很同情佩芳的,恨不得摇着她的肩膀劝她离婚。但真正进入了这个世界,这种话反而不能轻易说出口了。她只能劝道,“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既然觉得男人靠不住,那就丢一边去,靠自己便是。”
佩芳苦笑,“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雁回说,“我倒觉得,是你想得太复杂了。当一个人发现自己一脚踩进了泥潭之中,正确的做法是立刻把这只脚拔出来,绕个路,而不是留在原地跟泥潭死磕。就算你把泥潭的水彻底搅浑了,弄得乱七八糟,对你自己又有什么好处?无非也是沾了一身的泥。”
佩芳放在桌面下的手猛地握成拳,指甲掐进手心里。
要不是确定雁回什么都不知道,她几乎要以为对方这是在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
她也是个聪明人,这时候不由得清醒过来,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可是,又另有一种情绪缠绕着她,让她不能这样说放下就放下。
于是她忍不住喃喃出声,“可是踩了一脚泥的人,往往总是……不甘心。”
“不甘心又如何?”雁回说,“无非是一种赌徒心态,因为投入了太多,所以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翻本,结果却是倾家荡产。只有及时止损,结束赌局,才能保住剩下的财产。”
佩芳怔怔地看着雁回,其实这个道理她并非不懂,只是人总是存着侥幸的心理,以为自己还有赢面。
可是眼下这种局势,就算真的“赢”了,又有什么意思?
对她来说,所谓的“赢”,不过就是挽回了丈夫,胜过了外面那个女人。可破镜难圆,就算勉强拼在一起,裂痕也不会消失了。何况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这次闹赢了,下次还是继续闹吗?
可她竟有些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