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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可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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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说旁人,就是冷清秋都吓了一跳。
以她的想法来说,这种事,没有一定的把握,是不会往外说的。万一说了,后来却没做成,岂不给人看了笑话?
可是她转过头去,看到雁回面上一派理所当然的神色,好像自己说的并不是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又觉得理应如此。
雁回本就是这样一个人。
宁定从容、坦然自若,对她来说,大约世间之事,无不可对人言。
或许是因为雁回的态度过于坦然,周围的人在短暂的惊异之后,反而不好把吃惊表现在面上。尤其是雁回还故意问,“怎么,很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既然是学校,就是给人考的。”这一回出声声援的却是燕西的二嫂慧厂。她是个最支持女性独立的,平时也在做一些女性慈善,对于雁回和清秋的志气,自然十分赞赏。
“是啊,只是没想到你们想考北大,我怕是没机会与你们做同学了。”梅丽有些失望地说。
清秋笑道,“那有什么要紧?下了学,大家还是可以在一处。”
众人便顺着这话纷纷开口发表自己的意见。不管各人心里怎么想,至少雁回敢把这话说出口,在这时的风气之中,是很值得人钦佩的。
在这样的热闹之中,燕西就显得过于沉默了。
旁人或者是没有注意,或者是知道他曾经于清秋有一点那样的意思,自然不会故意去戳他的痛处。
——任是谁都知道,金家固然煊赫,但燕西本人是没什么成就的,说是读书,其实不过都是在混日子。如果说以往清秋与他相交算是高攀,那么等她真的上了北大,反而是燕西够不上她了。
独有一人,不但深知燕西的心思,更不会在这时候为他遮掩,偏要开口问,“miss金和miss冷志存高远,来日一定是国家栋梁,怎么七爷不为她们高兴吗?”
这自然就是白秀珠了。
她虽然已经想开了,不再将与燕西的婚姻看作一切,却也深恨燕西曾经对自己戏弄一般的隐瞒。在她以为两人的婚事已经十拿九稳的时候,他却早已将视线转向了其他人。如果冷清秋跟金燕西在一起她会嫉妒疯狂,但现在,眼看冷清秋根本无意于他,她就只剩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
这话一出口,立刻就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燕西身上。
谁都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表情绝称不上高兴。
以往燕西在这样的场合,总是很伶俐的,反应也快,哪里热闹哪里就有他。但今日,他身上全然没有那样的精气神,显得过于沉默了。
直到被这么多人看着,他才有些迟钝地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这话是怎么说的?你们有好前程,我当然只有高兴的。”
这个你们,不仅是在说冷清秋,更是在说白秀珠。
金燕西在感情上其实还是个不成熟的孩子。他喜欢大家高高兴兴地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所以结交的女孩子,也是他真心欣赏的。因为他待人诚恳体贴,这些女孩往往也很容易被打动。
在某种程度上说,他确实就像是个现代贾宝玉。
可惜就连宝玉,最后也不得不接受“各人有各人的眼泪”,并不能让天下间的好女孩都生在自己家里。何况金燕西生活在要独立要自由,最重要的是要一夫一妻的现代。
他随心而为,并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在几个女孩子之间去做取舍。甚至因为稍微亲近了其中的某一个,再见到另一个的时候,就不免会生出一种微妙的愧疚,从而想要补偿对方。
所以在原著里,他娶了冷清秋,表面上看她是那个最幸运的人,但事实上,就连金燕西本人,也理直气壮地觉得她都已经跟自己结婚了,就应该满足,不该要求更多,于是肆无忌惮地在外面与人交际,完全没有考虑过要承担起家庭责任。
现在,因为雁回这只蝴蝶扇起的风暴,一切都已经跟原著不同,唯独金燕西本人的心性,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今天他不高兴,这是显而易见的。明明一样是金家的宴会,他却不再是众人的中心,无论是白秀珠可能跟着安德鲁出国,还是冷清秋要考北大的消息,都仿佛一记重锤砸在他的神经上。
他确实为每个人有各自的前程而高兴,但又不能不感受到一种仿佛被抛弃的委屈。
他感觉到自己跟白秀珠和冷清秋的关系无可避免地越来越远,却至今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于是只能自己不高兴地赌气。
这一种心思,当然是不足为外人道的,所以他也只能将种种念头都压下去,故意笑道,“我刚才只是在想,这样的喜事,很值得开一瓶香槟庆祝,偏偏今天又没有。”
“那又是什么大事?”秀珠有意跟他作对,笑嘻嘻道,“打电话叫人送来,也不费什么事。”
“还是别忙了吧。”清秋闻言,连忙出声阻止,“还没考上呢,今天这样大张旗鼓地庆祝了,万一落榜那我也没脸见这些人了。”
“对对对,考上了再庆祝不迟。”雁回说。
不过她的语气不像是清秋那样审慎,因为在她的计划里,这件事是绝不可能有意外的。
她请了那么多家教,拿出了高三备考的作息时间表,可没有想过落榜。
在这个时代,改变命运的机会寥寥无几,必须要紧紧抓住。
虽然没有开香槟,但宴席上的酒不少。
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今晚来跟雁回和清秋敬酒的人格外多。雁回怕清秋喝醉,帮她挡了不少,却忘了,她现在这具身体已经不是久经职场考验的原装货,酒量并没有比清秋好多少。
于是等到宴会结束,她已经醉得开不了车,只能由金家的司机开车送她们。
车子先送清秋回落花胡同,雁回下车跟冷太太说了几句话,结果冷太太看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说什么都不放心她这样回去,再三邀请她留在冷家过夜,雁回推脱不过,只得答应了。
……
直到两人洗漱完毕,回了房间,清秋才意识到,雁回留在这里过夜的意思是,今晚两人会一起睡。
说来很怪,她跟雁回的关系越来越好,像这种在彼此家中留宿的事,当然早不是第一次,但是这一回,清秋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坐在床上对着自己笑的人,心下不知怎么忽然一跳。
脚步忽然踯躅了起来。
直到听雁回问,“站在那里做什么?”清秋才猛地回过神来。而后,在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根便自己烧了起来。
懵懂之中,她感觉自己好像领悟了什么,但又并不真切。
但本能地,她掩饰住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
清秋找回自己的脚,走到雁回面前,假装伸手去整理床上的衣物,一边没话找话,“今天才发现,金家那几位嫂子,真是各有千秋。”
她之前去金家,因为自己未婚的身份,天然会更加注意年轻的姑娘们,对于金家的三个儿媳妇,只限于知道的程度,并未深入了解过。反倒是今天,因为提起学校的事,各人说起上学时的旧事,她才发现,这三位也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对许多事颇有见地。
她想了想,又说,“特别是那位二嫂子,以前竟没有深交过,可惜了。”
“是很可惜。”雁回双手支在床沿上,不无感慨地说,“女人结了婚,就不是自己了。”
“嗯?”清秋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看她,“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雁回笑了一下,“依你看来,这三对夫妻感情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清秋毫不犹豫地道,“可见金家的家风。”
虽然她自己,已经了断了与燕西的关系,但并不妨碍清秋觉得金家人都很和善。要是……想来也能相处融洽。
她说完了,又微微一顿,反问雁回,“怎么,你不赞同?”
“你是客,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雁回说,“古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什么意思?莫非你知道什么内情?”清秋好奇。
雁回就笑,这世上除了当事人以外,应该没有比她更深知内情的了。
她实在是喝得多了些,也就不像平时那样保守秘密,压低了声音道,“金家大爷在外面置了一房外室,倒像是正经过起了日子。二爷有一位红颜知己,是交际场中极有名的摩登女郎。至于三爷,因为极爱听戏,所以也捧了一位名角的场。”
说到这里,雁回微微一顿,又小声咕哝,“算算时间,金燕西现在也该开始捧那位白莲花小姐了。”
她说得很小声,但房间里太安静,两人离得又不远,清秋听得十分清晰,不由微微一怔。
她虽然年轻,对于这些交际场上的事不甚了了,却也知道雁回这番话所代表的意思。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些失神地问。也不知道是问燕西,还是问金家这一派和美之下藏着的一片狼藉。
好像很吃惊,可是认真思量起来,又不是那么惊讶。
因为这样的事,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所以啊……”肩上突然被人一拍,清秋回过神来,便听雁回道,“我们一定要考上北大!”
清秋不由失笑。决心倒是能听得出来,只是,“怎么突然说这个?”
雁回却很认真,“因为如果不进入最顶级的学府,见识到世界之大,掌控住自己的人生,即便是嫁入金家这样的顶级家族,一个女人的命运,也不过如此。你去过北大,见过那些学生们的风貌,更应该清楚,即便是总理的家里,跟大学也是两个世界。”
金粉世家终将付之一炬,眼前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过是落幕之前最后的繁华。
清秋听完,怔怔地想了半晌。这些话,她以前或许朦朦胧胧地想过,只是没有像雁回说得这样明白。
雁回见状,便又安慰她,“不用多想。这些旧时代遗留的东西,早晚会被涤荡一新。”
清秋想的却不是这个。她在雁回身边坐下,有些出神地说,“以前只觉得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可是究竟如何,我自己也说不清。听你这样说,才明白究竟有多难。”
其实她说这句话,是很自然的。
因为生活在这个时代,并没有见过更自由的模样,于是明知道是苦的,却也不觉得特别难以忍受。
但越是这样,才越是让雁回忍不住地心生怜惜。
这就是她想带冷清秋去看更大的世界的原因。
可是这一刻,雁回突然意识到,这个让她清醒过来的过程,其实是痛苦的。
借着酒意,她忍不住张开双臂,抱住了清秋,低声喃喃,“抱抱,别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