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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爱之废墟 ...

  •   阿九觉得自己应该是圆满的。二师兄最后奇迹般地醒来,自己也能如愿回到昆仑丘,小卿安然无恙,大师兄和他门下弟子将智远大师一行安全护送回空桑山……然则,她快乐不起来。

      孤山依然旧时模样。桃花自开自飘零,小青、小红便如过去的每一天恩爱非常比翼长空……或许也有些不同的。

      昆仑丘弟子们修习更勤勉了罢。回山后同门焚香祝祷后,掌门亲自接过大师兄手中的一捧玉天禄、玉貔貅,封印在昆仑殿下广场中央的玉雕中。那几年里,整个昆仑丘细雨绵密不见日光,弟子们便在这无边丝雨中晨昏定省、修炼切磋,整个昆仑丘唯有一人面色稍霁。她知道,一些人面色不豫,不仅仅是因为昆仑丘痛失弟子之故。

      师尊或许心疼她出门一遭便历尽生死轮回,关照她只呆在孤山好好炼化体内紫气。免了她每日觐见的规矩,不用她一早去梳理发髻,也不用她辛苦与众弟子演练……她一向惫懒,师尊如此安排算是关怀备至了,她应该欣喜的——然而不知为何,心却沉甸甸地,仿若这持续了一年的阴霾,压得她喘不过起来。

      小卿酿的酒每况日下,她竟然在某一日喝出酸涩的味儿来。她说与小卿听,笑话她酿酒技术定然也因这淅淅沥沥的雨丝潮了,所出之酒寡淡的味道不比清水好过多少。只因她日饮夜饮,居然不曾醉过。每回求醉而不得,便想掘出几年前埋在桃树下的几坛子酒,心中暗忖:或许旧时的东西终究要美好些,譬如人,譬如酒。

      然则,没有工具的时候她总能在千万棵桃树中,一眼瞄到那棵刻有符号的树干。只要她一拿着玉镐便找不到埋酒处了。次日在桃花堆里醒来,又将玉镐藏在殿里某处。只是,无论藏多深,她总能找出来。日复一日,她便同自己玩儿着这个游戏。

      孤山里少有人来。大师兄很忙,时常出山去,数月不回那是常有的事。不过,只要他在山上,便会日日来孤山转转。有一回,她换了小卿用滴水云纱做的衫子,把酒高歌时,垂坠感极强的袖子便滑下了小臂。

      大师兄愣愣地望着她肘内的一朵殷红桃花,愣了半晌便开始轻笑,继而放声大笑,最后便自言自语,云:原来如此!二师弟,你果然是疼她的。那现如今又为何伤她的心,琵琶别抱?我不明白……既如此,我便不后退了……

      大师兄不苟言笑时便是很耐看的,笑意迷漫眼角眉梢时,更是要人命。阿九一直很奇怪,为何那年自升洲城回山后,她便觉得天上地下只有一人的皮囊还有看头。便是衣冠胜雪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也在眼里平淡起来。不是说不好看,而是她眼里已经容不下第二人了。

      彼时,阿九也未曾明白大师兄的说什么。她只知道,肘内这朵桃花不是个胎记,似乎是阿爹请纪大娘画上去的。她洗过,擦过,奇怪的是这朵桃花硬是弄不掉。有一回她曾好奇地问过纪大娘,如何能让它消失,纪大娘怎么说来着?大意是“等歌儿有了好夫君,这桃花便从手臂上开到了你心里,自然就瞧不见了。”

      这事透着稀奇和古怪,她一直没有弄明白,也没机会弄明白了。

      红衣总喜欢来桃林玩儿,只是她仙龄幼小,过不得山外的罡风,只能央求大师兄每回来瞧小师姑的时候,抱她一道过来。红衣天真烂漫的笑声,总能让孤山添上一丝生气。而每回红衣来,阿九便不会饮酒。到后来,小卿、问天羽、玉含婵等人过来时,都会去抱红衣一道。连匡逸辰也如法炮制,搞得阿九很无奈。

      二师兄很忙,每回来瞧她总在夜里。只是,每回她要么饮酒,要么奏琴,几乎不与他说话。
      因她谨记着自己说过的话:“……二师兄,歌儿对不起你……若有来生……我,一定不让自己遇见你,我会……离你远远的,让你平平安安……”

      当年二师兄在她怀里睁开眼,她第一时间便剑指去查他的伤势。因落得急了便带了气劲,没想到手还未触到他的手腕,便被一道浩然之气弹开。

      “护体龙气?”她讶异地再试,彼时她瞧得仔细,她的手聚三成灵力点去,在离他手腕还有三寸之际,便被那道护体龙气反弹开来。

      其时,或许是瞧见她平安,他又闭眼睡去。

      于是,她知道自己该离开了。天大地大,她又该往哪儿行去呢?她不敢看他黑漆漆的双眸,撇开脸将他放在地上,然后提着扇子随意选了个方向,一步捱一步,缓缓离开。

      其实,她一身内外伤势早修复,完全可以瞬息万里之外。然则,那时节她仿佛忘记了这些本事,或许她只是贪恋这抽丝剥茧的凌迟,即便是痛,也盼望尽可能久地与他相处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不管心有多恸,泪有多凉。

      彼时,掌门淡淡道:“楚天歌,裴流觞伤痕累累多半为你所累,你确定要在此时离开?”

      她背对着他们停下步子,隐忍道:“小女子乃一介妖孽,不便玷污了昆仑丘仙山福地的气泽。裴仙长自有众位仙长救治,我乃一只魔狐,所作所为有限,这便离开了。”

      “他需要的不是我,也不是我们……”掌门那会儿缓缓道,“他只需要你。”

      “小女子有诺在先,怕不能全仙长所愿了。”说罢,举步又行。

      “是什么诺言,比他性命还要紧?你只管走吧,只记得什么时候回昆仑山替他上柱香。只是不晓得,到时候,你这柱香点得燃点不燃!”

      有一种人死后不受香火,便是枉死不愿投胎的。

      阿九心思百转,这步子便迈步动了。

      掌门在她身后沉声告诫在场的苍铭轩、和阳、珺瑶和匡逸辰:“谁,要将她的身世说出去,昆仑丘必追回他(她)身上所有修为,逐出山去,永为我昆仑丘之敌!”她背对着众人,瞧不见他们的神情如何,想必不大好看。

      于是,她是妖孽是魔狐的事情,便被掌门强行遮掩下来。一行人还未到达昆仑丘,天上地下便传出了妖魔鬼三族祸害逍遥派,杜撰“昆仑丘弟子是魔狐”之事妄图离间仙道的消息。前者天下皆知,后者乃是昆仑丘掌门亲笔传信与众仙山福地,众人哀悼招摇山逍遥派满门罹难之际,不由臭骂三族无耻之极!

      于是,楚天歌仍旧是昆仑丘里一个平凡的弟子。不平凡的是,她由昆仑丘里模样最好的仙子,沦为最丑的女子。

      因为,她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的狰狞伤疤,从眼下一直拖到下颌处。便如一条赤红的蜈蚣盘踞在她脸上,乍一瞧去,极是骇人。

      在仙界,便是活死人肉白骨的事也是稀松,要恢复她的容貌原本便算不得什么大事。小卿和楮师炫配了许多药,都被她扔了。她记得珺瑶曾口诛她“狐媚”、“烟视媚行”,便因她从前那张脸罢。那么,毁掉这张脸,珺瑶师姐是不是就能平和看待她呢?她宁愿被她叫做丑八怪,也不愿意背上“妖媚惑众”的牌子。

      小卿他们拿她没脾气,只好随她去。却一直不明白,她为何要坚持顶着这张破碎的脸。当然,也有明白的,只不过,他们不知出于何种缘由,都没有劝过她。

      她听从掌门的回了昆仑丘,却也记着当初的话。他来,她赶。久而久之,他还来,她却停止了无用的驱离。只有喝酒,只有奏琴。她灵台清明的时候,便会对自己说:“阿九,他早好齐全了,你该离开昆仑丘了……”一遍又一遍。

      然则,这双腿不知为何,就是迈步出去。

      他的一双眸子中里多了温柔也多了小心翼翼,间或还有些欲言又止,再有就是疲倦,深深的疲倦。

      小卿曾唏嘘:怎能不累呢,碧笙等几位仙去的师姐、师兄门下之徒,全在二师伯的授意下,拜在了二师兄门下。她说,二师兄原本是不肯的,只不晓得为何后来的后来,二师兄还是点头了。二师伯甚是欣慰。

      他也曾在她睡得迷糊时来,从桃树上将她抱回冰魄寒玉床。她现在即使不运功抵御,也早不怕床上彻骨的寒冷了,因她的心比它更加冰凉。玄冰搁在寒玉上,谁又会比谁更冷呢?
      他会在她的窗前抚琴,会在月下唱歌,来来回回唱的总是那首《若者》,据说这首歌是有来历的。

      阿九记得她与二师兄出了须弥界后,他虽然少言,却不如今日的光景,现如今几乎难得听他说话了。便是说,也都是些模糊的自言自语,白白便宜了她的狐狸耳朵。只是说来说去,总那么几句:

      “歌儿,三十年……天上一日人间三秋,我需要三年时间……你等着我……”

      “……你跟我说说话好么,歌儿?我许久不曾听你说话了……”

      “别喝了,你这是在惩罚我么?”

      “……歌儿,你安心。前车之鉴,我不会糊涂到再将那条路再走一回……”

      ……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爱之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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