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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谁的非君不嫁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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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们都避而不谈,问题就能回避的。盛夏过后,王府迎娶年氏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我忽然发现我根本不能像我原来想的那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变得消沉又敏感,不想看书,也不想见人。
我分明在意。
虽然四爷下令一切从简,福晋还是把全府上下打扮得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每个院子门口都要挂上红灯笼,各院的大小主子连着下人都不准穿素色衣服,怕不吉利,冲撞了新来的主子。福晋派来传话的是以前给我梳过头的言清,是府里的包衣,也算是老资历,对我也很好,自然要客气以待。她送来了一身玫红色袍子,叫我在新侧福晋进府后去观礼看看热闹,喝杯新妇敬的酒,她说福晋见天儿念叨我,却不见我去瞧她,有空就常去转转。有句话道娶妻当娶贤。我不得不承认,四爷真正需要的是这样的妻子,为他调剂妻妾之间的关系,给他一个安静和平的后院,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想必福晋知道我与年氏不睦,生怕我像这个身体前主人那样披块白布跑到喜堂里哭丧,给人看笑话,这才特意派人来探探虚实。我知道我不会。三个人的故事里,该恨的不应该是那个女人,真正可恨的是那个贪心的男人。什么金玉良缘,木石前盟。他永远都不会拒绝另一个姿色还不错的送上门的女人。
仲夏的夜令人惫懒。外面说不上是什么动物在叫,此起彼伏的,越叫得厉害,却越觉得寂静。本来练了几个字,无奈如何都沉不下心,再加上烛光昏黄,眼睛不停地想流泪,心底一烦,发狠把那宣纸掀起揉了,只想呆着,什么都不做。再次醒转,已是月上中天,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伏案睡了过去,身上一阵阵发冷。我想了想,还是找了件衣服披上,醒了醒神,提起手边的笔信手胡写。
倦眼乍低缃帙乱,重看一般模糊。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犹记手生疏。
乞巧节总要下雨,年年都没有不下的时候。雨后的北京城格外凉爽,天空是灰白色,雾蒙蒙的一片,王府终于迎来了大喜的日子。后院的夫人侍妾们都应邀去观礼,小玫和小楼也好久不见这样的热闹,早早就不见踪影。我一个人窝在榻上,百无聊赖,挠着小白的肚皮,它倒舒服得哼哼唧唧,要睡不睡的样子。那喧闹声由远而近,锣鼓与鞭炮交杂着,好像过节一样喜庆。我蜷缩在锦被中,感到自己脑子有些不适,耳朵里嗡嗡作响。这几天日日炎热,今日骤冷,大概染上了伤寒,不知何时便昏昏沉沉地眯了过去。
混沌之中,我恍惚想着为什么会走到这个地步。好像每一步都是形势所迫,除了最开始相遇,那四目相对的一眼沦陷。
外面在干什么踢轿门?跨火盆?拜天地?一定是铺天盖地的红。一生一次的花开,定是无比的荼靡娇艳。我仿佛置身于冰火两重天,身体明明烫的像块炭,还是觉得冷,裹着衣服盖着被子,仍旧不管用。喉头火辣辣的疼,想喝水,水,在哪里……
“红豆?你怎么了!”迷迷瞪瞪中好像有人喊我,搂着我喂我喝水。我半睁着眼,清醒了许多。他不是应该在前面拜堂,喝酒,然后洞房花烛吗?他应该穿着红色的袍子,就算不是红色,也应该很喜庆,为何是一身墨绿的家常便衣?他的表情那么凝重,眼睛里分明是浓的化不开的心疼。我的双眼瞬间起雾,浑身无力让我感到无法抑制的无助和软弱,我撑着坐起来,啜泣道:“我想回家。我要回家!”
他急了,扶着我温声哄道:“好好,咱们回家。”
“你骗我,我根本就没有家,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不管不顾地挣扎,他慌了,按着我的手将我抱起:“好,我带你回家。”
骤雨初歇,刚出门,便觉得清新湿气扑面而来。他抱着我脚步匆匆,一路穿过碌碌而行的宫人,他们不敢抬头,呼啦啦跪倒在两边,我伏在他肩上,将前来吃酒的宾客们那吃惊的眼神看得分明。我不愿多想,也没力气多想,我什么都不管,只想逃离这个牢笼,走到天涯海角去。
走出临月厅,四爷带着我纵马出了内城。我揪着披风窝在他怀里,颠簸了许久,直到官道都变成黄土路,后来进了一处大宅子,老管家见了四爷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将马牵走,引着我们进了院里。这里的佣人并不多,加起来也没五个人,正闲适地围着石桌丢筛子赌大小,见了我们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四爷径直走进屋里,将我安置在榻上,亲手摆了个冷帕子敷在我前额。勉强吃了些点心,我觉得精神了许多,看着他忙里忙外的,忍不住问:“今儿你怎能跑出府,太不像话了吧?”
他扭过头来坐在我旁边:“你也知道不像话?我若是今夜和年氏一处,想必你这辈子都不与我说话了。这个险,还真是不敢冒。”
我自然听出他话里的揶揄,可是御赐的侧福晋,他竟如此怠慢,还当着吃席的宾客的面,这不就是给年家好看么?皇上一定会生气,德妃娘娘对我也会更加厌恶。他只是安慰我:“你是我的格格,旁的人再如何闲话,又能把你怎样。年氏我已将她安顿好了,有钮钴禄氏与她作伴,等过几年,咱就说两人染了治不好的病,没了,我叫人将她二人送出府去,都是家大业大的人家,还愁找不到个好女婿。”
我心乱如麻,不知眼下该如何办。他怕我多想,非要拉我去游湖,只说我这病是闷的,出去散散就好了。夏日本就炎热,又仗着有披风,我便随他到后院的小湖边,天色有些晚,落日将满池的莲花都染上红晕,连那湖水都分明是醉人的酒红色,我着实被这样的景致惊艳了一把。岸边的水草从中有条小船,我轻手轻脚蹲在上面不敢乱动,他一踩上来,小船就朝他那边斜去,重心都偏了。解开绳索后小船便随着水波漂向湖中,他见我害怕,干脆直条条躺下,船竟稳了许多。我伸手划拉着湖水,渐渐得了趣味,忍不住探出身去,他怕我栽下去,伸出胳膊搂着我的腰,我更是安心,看到芙蓉并蒂,觉得十分罕见,便挺直两条胳膊非要揪回来,无奈小船不听使唤,竟然越漂越远,我有些恼,他便坐起身,长长的胳膊一伸便将那并蒂莲摘回来。我接了过来,随口吟道:“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蒂莲。”他伸手紧了紧我的披风,又躺了下去。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密的荷花,干脆将鞋袜脱去,把脚丫子伸进水中扑腾,一时间周围的莲花款款轻摆,仿若仙境。小船被我带得微微摇晃,激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那波纹由密转舒,一直扩散到湖边,整个湖面变成无数个同心圆。我乐此不疲地将湖面搅得支离破碎,好像小时候总喜爱摇晃盛满红酒的高脚杯。忽觉身后有些痒,我顿住身猛地回头,他就躺在我身后,伸手轻轻捏着我散出的一缕头发,眼睛里分明是没有来得及收回的宠溺与温柔。见我发现,便讪讪地放下手,偏头合上了双眼。
我不知怎的,眼中泪如泉涌。我并不知自己感动什么,可是就在那一刻,他胸膛干燥温暖的气息,领口密密的盘扣,辫稍上的金络子,执笔的姿势,侧脸的轮廓,我无一不想念,想得要发疯。尊贵如太子,谦和如八爷,英俊如十三,博学如翎之,哪个不是优秀的男子,可是直到遇见了那个人,你才发现,原来想要走过荒芜的春秋,将风景都看透,在那个时候都没了必要,唯一想的只是携手看细水长流。
他觉得船不摇了,睁眼便看我满脸泪痕,急忙坐起身环住我:“好了,回吧。”我软软地窝进他怀里,伸出胳膊环住他脖子。他愣愣地僵着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我抱紧。
“哭什么?”
“明日我随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