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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世纪会展中心。G2峰会正在召开。

      主席:“此次峰会的召开,标志着两国正式建立战略性合作伙伴关系……”

      大凡国际会议,都少不了同声传译的身影,这是这个世上最具金领标准的职业之一,也是难度最高、挑战最大的职业之一。要求翻译人员在说话者说出话语的几乎同时将此翻译成另外一种语言。这极其考验他们的敏锐反应,基本功的扎实程度,以及急中生智的应变能力。这份工作,薪水是普通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一流的同传人员每小时报酬高达5000元,如果参加如此高级别的会议,一天的酬劳可在2万以上。这也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曾有同传在会场错译了“遗憾”和“道歉”,导致两国双边关系骤然紧张,最终不得不将达成谅解备忘录的时间延后了一个月,而那名同传引咎辞职,从此郁郁寡欢,听说得了重病而过世。

      哪个同传不是如履薄冰,精神高度紧张?又有哪个会议主办方不是将脑子里那个弦蹦到了会议结束才能放松?皆是因为,这项工作充满了不确定性,也更因为同传用的是人脑不是电脑,难免有出错之时,有经验的同传可以自救回来,但如果犯了原则性的错误,那其结局可能不堪设想。

      但是,自去年年中以来,本市的大型国际会议主办方无不大为松了口气,因为他们得到了“镇馆之宝”(汗,好像这词不妥……可没有什么更出色的词可以形容偶们的楠竹咯\(^o^)/~),被业界人士称为“所罗门之神”的同传奇才!

      **

      “……partner relationship……”谭铄然很快翻译出了主席的话。主席的稿件早在一天前已传到同传组,这样有着底稿的翻译对于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是以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慵懒,要知道,最大的挑战,是台下嘉宾促不及防的刁钻提问,每这时,倘若遇到了甚难翻译的词语,大多数同传会采取一个方式:意译。但是,这种情况对于谭铄然来说绝对不可能发生,因为他背出了10万个英语词汇,他,可以很牛气地向所有人宣布,他从来只会直接翻译出最正确的那个字眼!

      稿件拿到手时,工作人员曾小心翼翼问过谭铄然:“是否要请人朗诵录下来,然后回去琢磨下?”

      谭铄然淡淡一挥手:“就照素来的。”

      工作人员不敢多语,便请了组内普通话最标准的小姑娘,一字一句语速中等地朗读着。

      谭铄然茫然看着远方,似乎在听,又似乎想着心事。

      这小姑娘是当初谭铄然面试时相中的,他说,工作组没有这样一位朗读者,他就不接这活。当时主办方急坏了,也不管这要求是多么无理(主办方的工作人员的招聘录用竟然由聘用的一名同声传译说了算)硬是答应下来,这一发不可收拾,主办方甚是庆幸依了他的意思,可能一个翻译好手可遇,然而一个翻译天才却是难求。须知道,同声传译是项极耗脑力、体力与精力的活。假设有一个大型会议,那大会至少需要聘请三名以上同声传译才能应付。因为脑子高度紧张极易使人产生疲劳感,所以每隔20分钟,就要换一个人员接替翻译,换言之,普通翻译人员的有效最长翻译时间仅为20分钟!等后面的两人翻译好,前面那位休息了大约40分钟后,才能重新跟得上紧凑的节奏!然而,谭铄然单枪匹马闯了天下。

      当时,老总面试这位神情萧索,恍若遗世独立之姿的男士时,曾打量半天,略带难色道:“谭先生,我们这是高级的国际性会议,恐怕到时要是还要分心派人来关照你……你也懂,所以……”

      谭铄然一声不吭笔直站起,手杖点地,早已回身转向门外。

      说来也巧,正有国际展会局的官员到访,这名官员与会议中心老总私交很好,所以这次是私事拜访。门开了,本来他的脸早已笑眯眯地看着老总了,谁知当他突然看到谭铄然时,迅速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HI,Solomon,so excited to see u here! very very very glad~~I am ……”

      这人语无伦次了。他主动上前拥抱谭铄然,好一会,才抽出空闲来对老总说:“你太有眼光了,这是我们翻译司最好的中文翻译了,同样一个会议,你们中国只派他就足够了,而同时,我们腰牌5个英语翻译……”

      老总这才知道价值所在——平时需要聘用至少三人的工作量,他一人就能完成!虽然开价很高,可是性价比更高。

      从此双方合作愉快。老总也痛快地同意了录用谭铄然选定的朗读的小姑娘。想想他的面试也很有意思,来人只需唱英文歌即刻。假如普通话再标准,不会唱英文歌也是白搭。

      现任的这个女孩便是靠唱了“My heart will go on”而入选的。

      当她今天终于朗读完了最后一段,她只是静静合上稿子,看着眼前这位如此英俊出色的男子。他仿佛刚从梦中醒来般,眨了眨眼睛,伸手取了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谢谢你,我都记下了。回家记得喝点菊花茶,对嗓子好。”

      “谢谢,谭老师。”她嗫嚅道。

      他掸了掸衣服,哪怕上面没有一丝灰尘,可这是一位习惯了绅士做派的人,每一部都不可缺少——所以,他掸了掸衣服,整了整衣襟,从西服的内袋取出墨镜,戴于脸上,又从右边的口袋里取出类似小型电筒的东西,用手拉开,转眼成了齐腰高的探棒,用手拢住顶端,立起身来:“明天见。”

      她的声音依然如少女般柔美,可她的身形早已不再灵活——她已怀胎九月,即将生产了。

      她是如此歉疚:“谭老师……对不起,明天我不能来了。”

      他一怔,随即道:“哦,好,你也应该休息一下,这几个月来,会议特别多,别累病了。”

      她抿了嘴,艰难开口道:“谭老师,我要做妈妈了。”

      他的脸上有一丝惊讶,随即转成祝福的笑容:“恭喜你了,是该注意身体。”

      她声音十分轻:“谭老师,我——明天开始请了产假,明天该是我生产的预产期……”

      他戴了墨镜,可分明可以感受到他的头微向下倾斜着,似乎要去追随她那隆起的肚子,好久他才道:“谢谢你,为我工作到了现在。我竟是这么粗心……”

      **

      谭铄然突然想起,这几个月来,这个——小妈妈上厕所的次数突然频繁起来。也想起,最近这两周,她走动的速度越来越慢——当然这些够不上猜测的理由,可是一般人,根本不需要靠这些细节就能知道她怀孕了吧!

      他故意挺直了身体,一如往常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小妈妈之所以不舍得离开这个岗位的另一个原因是,敬佩他的才华,也不忍他的故作潇洒。她知道他对于女声要求的苛刻,也知道他的怪癖——得有人给他诵读了一遍,第二日的翻译才能做到毫无差池。算了,后面的事情即使在不舍也与自己无关了,只能祝福到早日找到一个“新声力量”。

      小妈妈沉重的脚步声终于消失在门背后,谭铄然却没有如往常般跟着出去。他悠悠坐了下来,手紧紧握住盲杖的顶端,不知道想些什么。

      这时,电话响了。他摸到了手机,按下了键,不耐烦地问:“怎么?”

      “谭先生请我问一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的状态好点。”他冷然说。

      那头却是诚惶诚恐:“小谭先生,谭先生要我问你,忧郁症——还没好吗?两年了?”

      “是。”他只回答了一声,随后“啪”地挂断了电话。

      他终于焦躁起来,拿电话的手举了老高,真想狠命摔去,突然间用力捏捏,及时止住了这冲动,依旧将手机放进口袋,起身出门。

      他只接国际会议中心的国际会议的唯一原因是:出门右拐,走123步;左拐,走337步;不需要过马路,不需要上下坡;就能回到他自己的家。这一路尽是高楼大厦,沿着墙壁走回去,几乎不需要那盲杖轻触于地,就能轻松回到家里。

      这日他到了路口的时候才左拐便撞上了一人。随后场面便是失控。他感觉有张大纸蒙上他的脸,耳边还有纸头飘来飘去的搜搜声。

      那是一个性急的年轻女孩,被撞飞在地,却还兀自打着电话:“对,我摔倒了!呸!你个没同情心的!算了,KEYS BAR见吧!88~~”

      她收了线,瞧见与自己宛如照镜子般看出的对称姿势的一个男人也狼狈地坐倒在地,他脸上毫无愧疚之色,眼睛遮在墨镜之下读不出任何气息,那轻蹙的鼻尖似乎还带着怒气。

      她不高兴了:“喂,大白天随便撞人好玩吗?故意的吧!”

      他使劲站了起来,黑色的西裤上沾满了灰尘。这人似乎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对着自己身上一阵猛拍。

      她有些好笑,这么拍吧,看得出很想拍干净,可这人怎么竟挑干净的一面来拍呢?原来刚才摔倒的时候,他屁股坐的地方正好有她的一沓纸垫着,反倒没灰,却是这刚刚粉刷完毕的一段白墙的白色粉末擦到了他的西裤一侧。她忍不住帮他掸去了裤子左侧的白尘。

      “这么大人了,真笨!不跟你啰嗦了~~”随后便如一阵风般的消失了。

      谭铄然的身子刚才在她触碰到的瞬间紧绷着。

      **

      该死的手机又不适时地蹦跶起,听来电铃声就知道,又是老邓——他爹的私人助理。他正气没地方出,于是接起手机,接近咆哮:“我爸又怎么了?说到他听进去为止!”

      电话那头顿了顿,随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过来,不怒自威:“死小子,我已经问过你的医生,你没有忧郁症~~~什么病也没有,快给我滚回来!”

      是大谭先生。谭铄然深呼吸一口:“有哥哥在,有弟弟在,有妹妹在,enough。”

      “为什么要骗人?为什么要说生病?你现在在翻译上的造诣几乎无人能比了,我们谭家生意上小小的谈判桌前就不能请你屈尊回巢吗?!!”大谭先生口气十分凶悍,可不知怎么,说到后来,竟然有些请求的味道。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软了,可是想起了当时是怎样的与她缘悭一面,不由得又泛出丝丝恨意,尽管他知道那是尊敬的父亲,那是世界上与他具有最亲血缘的人,可是他仍然想着往事不能忘怀,末了,他终于镇定住了自己,以最心平气和的方式回答:“等我病好了,再说吧。”

      “什么病?”大谭先生怒吼。

      “心病。”

      电话那头的怒吼声瞬间哑火,静默了很久,谭铄然听了一声叹气声,随后便是挂机声。

      他如虚脱般将手机扔进口袋,好不容易迈出一步,却好像踢到了东西。

      谭铄然不顾形象地蹲下身子,在脚周围摸索着,刚才力道太重,他是在前方离自己约1米处才拾到的东西——摸轮廓,是一只小的手提包。

      莫非是刚才那个女孩的?他犹豫了下,开了手提包,小心翼翼伸手进去,里面还有一只皮夹,一罐长方形的东西也许是唇膏,还有一枚钻戒?

      原本~~~他只准备将提包交给会议中心的工作人员让他们处理这件事情的,可是在他的手不小心碰开了那长方形的盖子后,情况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那飘出的灵音使得他的心再度澎湃汹涌,再度犹如活水清渠改天换日。

      那原来是一个精致的八音盒,一开了盖子,悦耳的旋律涌了出来。

      他呆呆倚在墙边,将八音盒取出,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只为听这支再熟悉不过的乐曲。

      手机又响起了,这次是老邓打来的。

      “小谭先生,你还是回来吧,你该十分了解你的父亲,他不会轻易就这样和解给你打电话,除非他——遇到了重大波折……”

      “……”

      “小谭先生?小谭先生??你没事吧?”

      “要我回家,可以。但是,今天请你送我去酒吧——听歌。”

      老邓倒吸了一口气:“小谭先生你——哎!好吧!我来接你。”

      老邓到了谭铄然站的地方后,接过他给的皮夹子,打开一看,有一张名字为“张善雪”的身份证。老邓念了出来。

      谭铄然说:“我捡到了她掉的东西,给她送过去。”

      老邓脸上不无担忧:“你怎么知道她在酒吧?她不会也是歌女吧?”

      谭铄然早已板起了脸,往马路方向走了几步。

      老邓也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一路小跑已到他的前面,似乎是在引着路。

      “小谭先生,这边走。”

      谭铄然走到车前,弯下腰进去的时候,头碰了一下。老邓一阵心惊,生怕万一大谭先生怪罪起来可不是好应付的。

      谭铄然轻描淡写似地道:“要我回家,这车也得换掉。”

      “好的,好的!”

      **

      两人不一会儿就到了KEYS BAR,进去之后,老邓差点没摸保心丸。里面充斥着重金属的音乐,非常不适合中老年人出没。老邓也才40出头,但这样的地方几乎几年没有踏足了,再加上,里面昏暗一片,老邓的表现比瞎子更像个瞎子。他下意识伸出手,几乎不敢迈步了。显然他的眼睛适应不了这突然的黑暗。

      谭铄然“嗖”地一声窜到他前面去了,这时他却游刃有余,那探棒发挥了作用,再加上历练过了周身的触感,不一会儿便从人群中突围而出,酒吧的边缘才是客人的休憩区,一圈圈地放着几章桌子,桌上点了蜡烛,逐渐适应下来的老邓这才看清些了周遭。只不过现在他着样子实在有些奇怪,竟然是谭铄然在前面带路,而老邓在刚才不由自主地拉住谭铄然的衣角,跟着走路,直到现在还未放手。

      这个稳重的中年男子好像做错了什么般慌忙伸回手,不过来不及了,邻桌的一对男男组合飘来了善意却也揶揄的笑容。

      不过谭铄然似乎什么也没注意到,他下意识地做出四下张望之势,老邓这才反应过来:“小谭先生,我们坐这里……”

      “拿我的名片去找这里的孙经理——如果他还在的话。”

      老邓叹了口气,早在他听到KEYS BAR的一刹那就明白事情有些不妙了,现今看来,小谭先生还是恋着有着同样职业的人哪。然而他不打算再阻逆他,以前的那个结果是谁也不想看到的。

      “可是小谭先生,我还没你的名片……”

      “就说所罗门找孙经理。恩。”谭铄然看起来有些吃力,连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过了一会,老邓果然将孙经理找来了。

      “Solomon……”孙经理喊了声,已经发现,现在的所罗门早非当年的所罗门了……他惊讶地看了老邓一眼,老邓什么也没说,只是指指自己的眼睛,点了点头。

      谭铄然站起身,手杖在一旁却没去取,他迎着声音伸出手,孙经理急急和他拥抱住。

      “好久不见!”

      两人站着,过了会,谭铄然问:“后来,她来过吗?”

      “哦,没有……”孙经理道,“如果她来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谭铄然顿了顿,从口袋中取出小手提袋:“这是我捡到的,似乎是要到你们酒吧的,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张善雪的驻唱歌手?”

      孙经理擦了擦汗:“抱歉,没有这样的歌手……可能是客人的吧……”

      谭铄然的脸不可察觉地似乎阴沉了些,声音也慵懒起来:“那麻烦你还给客人。”

      孙经理立刻到了台前,这时正好一首曲子唱完,张经理接过话筒:“这位叫张善雪的小姐,有客人拾到了您的手提包,请听到后到舞台左边通道来取。”

      话音刚落,这个时候是酒吧里最安静的片刻了,这时一个女孩子已经欢呼起来,她还没来得及等孙经理下得舞台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冲去,到了跟前跳上舞台:“太好了!失而复得!心情好得无与伦比!里面有我的身份证310……28,还有我的口红型八音盒,还有我的生日礼物小钻戒,哈哈!”

      孙经理核对无误,交还给她,她却兴奋劲还未消退,原来这天,便是张善雪的生日,本来掉了东西觉得霉运来了十分沮丧,转眼间又物归原主,突觉得时来运转,所以抢过孙经理的话筒:“非常感谢那位好心人!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激动的心情没法说……我就献歌一首,聊表心意!”

      她径自走到乐队电子钢琴手那里耳语了番,又重新回到台前:“今天,我要为大家唱一首我最喜欢的歌曲VINCENT……”

      谭铄然的心抽紧了,怎么会是这首?可……她的八音盒放着的旋律也是这个……自己到来的原因说不清道不明,不也就是为了这个无法忘却的旋律?

      张善雪十分地人来疯,她大方地问大家:“YOU KNOW?‘starry starry night’?Right?That’s it!……乐队!”

      孙经理抱胸站在一旁,这女孩,有点意思啊,也不怯场,他哪里知道,张善雪是校园的十佳歌手呢,不过她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准备听听看,她的声线以及唱功究竟如何。

      谭铄然“刷”地一下再度立起,这女孩果然要唱这首歌,这使他的心突然急速跳动,他咽了咽口水,竟有一丝苦意。他早已顾不上这些,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前倾,好像离那舞台越近越好一般。

      只听张善雪数着数:“One Two Three,go~~~~”

      乐队奏出晴天霹雳般的摇滚味道,张善雪开唱。那首抒情蓝调的Vincent竟被她演绎成摇滚乐!那一丝丝伤感荡然无存,而听在谭铄然耳里的,却仿佛是一声讽刺,不是那个她了!这样忧伤清雅的歌曲现在听来竟是如此荒诞可笑!然而舞台下方年轻的男男女女显然不这么想,他们更喜欢这动感十足的改编版,于是一时间呼叫声不断。

      谭铄然咬了咬下嘴唇,已对面前这一切失去了兴趣,他扣上西服中间的一粒纽扣,又准确地摸到被自己仍在一边的盲杖,挺直了身体,对老邓说:“立刻,送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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