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国》淮兰

86、番外二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常有的事情，尤其在这偌大的宫廷里；但未见其人，先见其物，对于十三弟来说，却是十分难得。坐在病床上，跨越四百年的硝烟、战火与思念，能抱着心爱的人安静地独处，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头一次听说完颜佩兰，是在多年前的一个傍晚。那时十三弟兴冲冲跑进阅山殿，其高兴的神色不亚于当年凭着六岁的年纪就背出一整篇四书时得到皇阿玛赏识的样子，他住了笔，微笑着想知道十三弟为何如此高兴。
　　一块散发着淡香的手绢，一枚闪着熠熠银光的护腕，一双因为得到陌生人的关心而越发明亮的眼睛。这是让三人一起入魔的起因，也是他最终得到她的由头。现在吻着那双沉睡而安详的眼睛，他愿意感谢上天，无论是以天子的身份，或是平民的地位。
　　第一次见到她，是大约一年后的秋天，他和十三弟在怡轩阁喝茶，额娘在看着他从江南带来的衣料。十分精致的面容，含着灵气的眸子，笑起来娇媚的唇，以及望着十三弟那有些焦急而歉疚的眼神。
　　看着两人对望，他当时只是报以微笑，十三弟终于长大了。
　　第二次，是那个宫女双手红肿着给他端来茶，他漠不关心的一眼。他当然听说了碧云和八福晋的事情，却没想到这也要连累一个无关的小宫女，只是那双曾经见过的纤纤素手，变成这样实在可惜。那瓶有效的药膏，就是他的唯一回答。
　　第三次，那个最后被他杀死的律和追着佩兰边笑边跑，不小心佩兰撞在自己身上，接着是那次玄而又玄的算命，不经意地抬头时却发现了一丝异常，佩兰对自己说的一切似乎都十分自信，甚至还有些隐瞒在心里。这是他头次觉得，这小宫女可能不简单；但想起刚刚那欢快的笑声和生气勃勃的脸，他也不觉一笑。
　　再次与她相遇，却是因为十三弟的围猎之伤；阴冷的眼睛流露出怒意，却没在对方脸上看到害怕的表情，只是深深的担忧和哀伤。因为这样的神色，他没有再细究下去，觉得也许她真的很难过。
　　偶尔经过了御花园，却看见那个小宫女对着作威作福的八福晋不卑不亢，不由得出手帮了一把，让八福晋等人知难而退。看到她雪色手腕上那鲜艳的痕迹，心里却不觉生出一丝悸动，那红白相间的景象，竟让他几个夜晚难以入眠。
　　十三弟大婚，他没见到佩兰在那里，只见了面色不虞的律和，这宫女对她的姐妹倒也是上心。喝得微醉，他已经很久没这么高兴了，可阅山殿的大门又让他因美酒而不规律的心变得越发异常。毫无表情的脸，眼里微含的泪珠，默默的饮泣，又撞了一下的委屈，一瞬间变成埋在他怀里肆意泛滥的晶莹和早晨起来那几乎抹不去的痕迹，短短一句答话，让曾经那么脆弱的脸泛起红晕。
　　他卧病阅山殿，她细致入微，本来是天衣无缝的感情却因为一句话而裂了缺口，看着她对脱口而出的后悔，他的心情忽然好了些……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想随着去蒙古！他莫名其妙地恨、气、无奈，却采取了所有的手段，包括给十三弟通风透气，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了她，得到的只是她悲伤的笑容。
　　暴风雨袭来，周围的人纷纷倒下，只有她还在身边。巧妙地对他提起了自己的阿玛，竟使得他在冰火两重之间得到了重视；风雨过后，有的人站起来了，有的人却仍然躺在地上，若不是天地变化，就难以脱身。
　　那一日险些失去了她，他恨不得立刻把她变成自己的人，可以放在身边看顾；切齿之声和微微的颤抖，终于在本该无情的人身上出现。而当她出宫时，却又是要逃离，逃离皇宫，逃离他的身边。
　　把她抢回来的那一夜，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强要眼前人的□□；而她淡漠的眼神，却如寒冰般打消了熊熊火焰。在她的身边，他只能变成一块千年寒冰，而内心的火焰却被人视而不见。万般无奈，只得把那个陈思远作为最后的砝码，竟然成功了。
　　十三弟再次被她提了出来，他当时并不知道她是有意刺伤他；他真正受伤之时，那双眼睛里的关切仍然和当年一样真挚。养伤佯病的日子里，不仅是为自己遮掩，而且也是享受她的关怀……直到有一天，她试出他是装病而愤然离去。
　　心软地放陈思远见她最后一面，却不经意巧得了她的信任。抱着怀里这个甜蜜而折磨人的安慰，他不觉笑了。
　　上天似乎有意跟他们作对，正当他们关系变得密切时，一封密报又隔离了他们二人。毙事成，病汤泉——佩兰再也不相信他，转而为那个他一直有些不喜的陈思远担惊受怕。而年羹尧和年氏的介入，却再一次将他们拉近。
　　佩兰知道，若不是这府里人，便极有可能被年羹尧得了去，因此她孤注一掷，他却看见那依然淡漠的眼神。心痛地抱着她，久久不能入睡；这个女人，就算他得到了身子，得不到心还是一样苦闷。
　　为了她伤了自己，此时的佩兰却格外温柔。静静扯开碍事的袖子，温暖手指如同点火一样在他身上点燃了炙热的温度，柔柔一吻更是火上浇油。被打断的沮丧却让她大大一笑，不觉忘记了瞬间前的不快。
　　没想到，十三弟羸弱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她因此而大病三天。清醒时，大病初愈的苍白、清秀的脸依偎在他怀里，他和她都不得不面对三人的无奈。“我们该怎么办？”她无助地问，而他能做的，只有更紧地抱着她。
　　也许最令他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十四弟的庆功宴后，在那间灯光晦暗的湖边小屋里，他借着酒力强要了身边人。他害怕那个掌握着重权的大将军王会借手中权力夺走她，于是，他抢先下了手。
　　她没有反抗，一点都没有，只是无奈又认命地躺在他身下，那具身体终于为他而大开。他迫不及待地索要着柔软而温暖的身躯、洁白细致的肌肤、布满水气的眸子、灵巧而娇嫩的樱唇和她所有的一切。当他在她身边醒来时，他仍然觉得那是一场最美的春梦。
　　桃花满床。
　　当他仍然在痴痴地回味着她一夜的婉转承欢时，怀里人却一歪嘴巴，稚气的神色让他更加爱怜。他心急地请来太医，害怕自己伤她伤得太重，她却悄然笑了。即使和她同寝却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怕又伤到她。
　　为他害喜、受伤，最后为他焦急，殊不知他背对着她，如此欢喜。她终于也这般在意他了。失去孩子，他尽力减轻她的痛苦，却被她误解为要赶她走；再次紧紧抱住她，心里早已不舍得生气。
　　他没想到自己能够成功。坐上皇位的第一件事，他想到了知道秘密太多的佩兰。
　　她既然已经不能再生育，留着也无用了，又不是他的正式嫔妃，理智对他说；她跟了你多少年，还救过你一命，只因为她知道得太多就狠下杀手吗？情感责问他。最后他决定，把一切都交给她，看她会怎么做。
　　结果她笑了，笑得那么冷静而落寞。毫不犹豫地接下杯子，她仍然没有一点违抗。
　　疯了似的打碎玉杯，他恨得咬牙切齿，恨自己作为一个帝王却不能狠心。她还是笑，颤抖地笑。他没有下毒，但他知道不能让她喝下杯中物，如果佩兰沾了唇，那么一切即将为之改变。
　　姐妹情深，最终让他们走到了尽头。
　　看着那个仍然熟悉的身影，他依然下不了手。曾经吻过的脖子上带上淡青色淤痕，越发让他心碎。
　　最后一夜，她不顾一切地和他纠缠；最后一吻，带着浓重的泪水咸味。
　　舍不得的，终究要舍下。
　　失去她之后，他才发现生活一下子失去了七分色彩，一切都变得暗淡无光；没有人再和他一起赏雪听风，和他毫无私心地同床共枕，为他担心、牵挂，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生命交托给他，没有人。
　　那张留在古筝上的短笺，让他心里最后的防卫轰然倒塌。
　　撕裂般的心痛终于排山倒海一样向他侵袭过来。

　　现在，当年的容颜重现在他面前时，他几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怀里人，他再也不会放手，哪怕天地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