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lence》陈鱼安

5、第5章 眷顾

　　如果有一天你会看见它，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

　　“小言，你怎么哭了。”
　　言予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溢出眼眶，风一吹脸上有点凉。
　　但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看着眼前躺着的这个脸色白得和棉连纸一样，嘴唇青紫还皲裂起皮的人儿，他的胸腔似是充满了欢喜，又被渐渐满溢出的痛惜挤得发胀。
　　刚才他一听到林一出声回应他，他就没有办法思考了。
　　他拨开那些及腰的南天竹，他向前踉跄地奔跑，差点被绊倒。
　　他好怕那只是他的幻觉，怕一切又来不及。
　　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才觉得自己的魂魄归了位。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昼夜竟然可以过得如此漫长痛苦。
　　幸好他又窥见了曙光。
　　他想说好多，想说我真的很担心你，想说对不起让你受伤，什么都想说，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
　　林一看到面前这个急红了眼的人嘴巴张张合合却愣是没有说出半句话。
　　“小言，我没事，我已经自己处理了下。”说完他还眼睛弯了弯挤出了一个招牌笑容。
　　言予这才敢把视线停在林一的身上。胸前被破布随意地缠绕了几圈，可能是因为包扎得不太利索的关系，还渗着一滩暗红色的血。
　　“必须声明这个可不能代表我的专业水平。”小太阳用生命在发热。
　　看到言予脸上很丧并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林一只能被迫把他这十几个小时的经历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向言予介绍了一下，其间不忘多次强调自己到底有多牛逼。
　　“你不知道我从下游上来的时候顺便试了下仰泳，还可以欣赏下沿线的风景......”
　　“还意外邂逅了一个欧联盟的小伙子，他居然开了3枪都没中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躺在这里才发现茶加尔河的夜空真美啊，有的时候我们真该把节奏放慢一些......”
　　说着说着发现言予的头又耷拉下来了。
　　林一抬手想帮摸摸他的眼角。
　　“小言。”
　　“谢谢你。”
　　言予握住他的手，感觉能听到“咔嚓”一声，自己身上的镣铐好像松动了。
　　“一一，你回来真好。”
　　他看着他的眼睛。
　　太阳终于出来了。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叙旧，言予把他们都在找他的事说了个大概以后就准备释放信号弹，他实在是想不通边上那个小动物怎么血都快流干了还能那么多话。
　　“顾队长知道我坠河了是什么表情啊？”
　　“他真的有认真找我吗？大概是搜寻5分钟休息1小时吧。”
　　“我觉得他早就想换个医疗兵了。”
　　“闭嘴。”
　　言予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么对一个伤员似乎不太好。

　　紫色的烟火划破茶加尔河上空的薄雾，天光照射进来。
　　言予觉得这大概是自己成为陆军见习记者以来最幸福的时刻了。
　　原来只要被命运眷顾哪怕一分钟，他为之付出的所有看不见尽头的煎熬、痛苦与落魄都可以轻易消解。

　　直到他发现对岸灌木从里伸出的那个黑洞。
　　那个时候顾亭已经看见了他们，他正从西岸的下游疾跑过来，还没有过桥。
　　林一这个小朋友由于过于激动想站起来，腿脚一趔趄又滑进了水里。
　　“抓紧了，别松手。”
　　拉住那只骨节分明的小手，言予的心里只剩下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平静与踏实。那个曾经勒得他痛不欲生的十字架，他终能有幸脱下。
　　他从容地勾了下唇角，一切不算太坏。
　　然后他的右肩传来一阵剧痛。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把牙齿都要咬碎，终于把水里那个人送上了岸，护在了身下。
　　他的身上大概又多了几个洞，但是他太疼了，知觉已经麻木了，意识也开始涣散了，眼前的景象在他面前渐渐向后退去。
　　好像又有一两声枪响。
　　只是躺在地上的人变成了他，流泪的人也换了个。
　　“别哭。”
　　“我死不了。”
　　然后小朋友哭得更大声了。
　　他想叫他不要难过，因为他心里的伤口已经慢慢愈合。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闻越赶到的时候，对岸的欧联盟狙击手已经被击毙，顾亭像个呆子一样站在一边，林一抱着地上人变成了个傻子。
　　穿越茶加尔河之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推演了上百种意外情况和解决途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林一，你先冷静，你也是个伤员。”
　　“顾亭，马上按压言予的出血点上方，再把止血绷带绑在他的右腿，还有止血粉吗？”
　　“是斯南大校吗？我是闻越，抱歉我必须长话短说，我需要一台能在10分钟内......哦不......必须在5分钟内赶到的轻型高速直升机，有2名重伤员需要紧急救治......定位是茶加尔河东岸的......”
　　“我完全明白我的权限不够，但是情况实在......请务必协调调度，没有时间了.....”

　　说完这些他才走到了言予面前，单膝跪地。
　　那个人的眼睛还亮着，身上却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了。
　　太晚了。
　　那层玻璃罩子还是碎了啊。
　　“言予，能听见我说话吗？”
　　“队......长。”言予都被自己说话的声音吓了一跳，和灾难电影里那种将死之人的气息一模一样。原来电影里是真的啊。
　　“已经给你止血了，直升机马上就到。”你会没事的。
　　“嗯，队长，其实我早就看见了他......他居然用了3枪才打中了我的要害......枪法比连旭哥差远了......”言予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凄惨，但是他说起话来已经有些费力。
　　“恩，我不得不对你刮目相看。”他不想再问他为什么没有听他的命令选一条安全的路潇洒地撤离。
　　他早就看穿了言予眼中的不甘，他的不甘是他的盔甲，让他无所畏惧。
　　他强忍着眼中的酸涩，看了看天。
　　直到直升机的轰鸣将他解脱出来。

　　远在10公里外的十四分队狙击手连旭突然打了个喷嚏，随便用手抹了把脸，蹭在衣服上，又招来边上队员略带鄙夷的目光。
　　他觉得得跟那个叫言予的小记者说一下，或者贿赂他几颗果冻，这样新闻稿里是不是也能把他写得牛逼一点，至少多几个镜头吧，不然怎么感觉因为质疑他枪法而小看他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真的冤枉，那是顾副队故意黑他的。
　　不过这都过去快一天了怎么队长还没把人带回来呢，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算了要不去跟其他分队的几个哥们打听下。

　　直升机到的时候，言予觉得自己的眼皮有点重，呼吸已经很艰难。
　　他的生气快要被无尽的疼痛啃食殆尽，手脚越来越冷，身体将不再属于自己。
　　这个时候直升机上下来的人走到了他面前，然后他被抱了起来。
　　晨光中，那个人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唤他的名字。
　　“言予。”
　　言予觉得自己的灵魂都为之一震。
　　浑身的血液又奔涌起来，快要听不见的心跳又开始扑通扑通躁动，妄想冲破胸腔的桎梏。
　　他能不能再也不要离开这个怀抱？那是他的宿命啊，是所有喜悦的的悲伤的幸运的苦难的终点啊。
　　时间再慢一点吧。
　　他的心就像是一块将要燃尽的木头，眼睁睁看着那团火越来越弱，通体被烧得发黑，把五脏六腑都要烧穿。
　　却还想继续为他燃烧更久。
　　再久一点好不好？
　　他好想再睁大眼睛看一看眼前的这个人啊。虽然他早已在他的内心深处栖居。
　　想看一看残酷的战争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
　　他正在看着他吗？
　　眉头有没有因为他而微微蹙起呢？
　　可是他的眼皮实在太沉了。
　　没有时间了啊。

　　眼睛里最后一束光熄灭之前，他有点后悔。
　　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呢。

　　我爱你。
　　薄停暮。

　　这颗心你拿去吧，它为你死为你生。

　　到世界尽头，山河破碎日月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