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孤鲸 ...
-
偌大的操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女生的那句话似乎让许戎秋丢了魂,沉着眸盯了麦克风半天没有动弹。
说话的女生原本是有些雀跃地等答案,这下也觉出自己或许说错话了,有些纠结地绞紧手指,惶惶不安地看着台上。
“谢谢,”就在女生打算道个歉把这事揭过之时,许戎秋开口,唇边有一丝很淡的、几乎瞧不清楚的笑意:“但我喜欢的人是个男孩。”
沉默变得诡谲。
许戎秋似乎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在轻巧地扔下一枚重磅炸弹后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还有什么学习方面的疑惑吗?”重点强调了“学习”俩字。
炸弹的余威不弱,沉默在一秒钟不说话就嗓子痒的年轻人中持续了十数秒才被不带恶意的窃窃私语打破。台边被炸得一脸呆滞的校长这时才回过神来,把离自己三步远的学生代表手里的话筒抢过来,顾不得刚开麦时的嗡鸣,就着刺耳的电流声把嗓门扯到最大,腆着自己的大肚腩警告气血旺盛的青少年:“哎哎哎罄元禁止早恋啊!”随后也不知道是抽了哪根筋自信万分地把许戎秋拽到自己阵营里:“你们许学长当年在状元榜上稳坐榜首靠的就是不早恋。古人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方为正道,明白了吗?”
底下的学生稀稀拉拉地发出了嘘声,心里不约而同地嗤之以鼻却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谁曾想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许戎秋突然开口:“没有。”
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凝在许戎秋身上,肥头大耳的校长脸上的和颜悦色转变为疑惑:“没有什么?”
许戎秋沉默了一瞬,似乎在思量什么,半晌后开口:“我早恋了。”
嗬!
底下的骚动逐变成快乐的骚乱,许戎秋在校长的脸色彻底转变成猪肝色之前沉声开口:“非常抱歉我没遵循校规,但我不想让他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没有接下去解释那句话的含义,只是突然转变了话题:“刚才我在二饭门口的角落看到一个哭着的女生,齐刘海,大眼睛,穿着校服,没有戴眼镜,肤色很白,”他顿了一下,似乎希望自己的描述更准确些,“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听到,但若是可以,能请你......来见一下我吗?我在状元楼教师办公室门口等你。”
熙熙攘攘的学生面面相觑,这什么情况?
好好的校庆开场变成了寻人启事,学生们乐得开怀,散场时还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谈论;校长被落了不小的面子,但无奈这人是自己请来的,到现在也是学校拿得出手的门面,实在无法怪罪,也只能不轻不重地打个哈哈过了这场闹剧。
而此刻闹剧的主人公正长身玉立地站在高三状元楼的办公室门口,仿佛完全没察觉到从办公室□□出的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只是垂着眼,盯着脚下米白色的瓷砖。
别人看他古井无波,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焦灼。
他细细地数着时间,数着数着就乱了拍子,只觉得时间怎能这般长,明明最难熬的那七年似乎也只是一晃眼。
想到这里他又愣怔了一下。
不是的。
七年之前的那两年半时间才是实打实的一晃眼。
有那人陪在身边的那两年半时间像是指尖缝隙中流过的细沙,一不留神就溜得分毫不剩。
然后才是度日如年的七年。
许戎秋不自觉地抿紧唇。
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若是期望落空呢?
也没关系的吧,七年都等了,大不了再等多几个七年。
许戎秋敛眉,垂下的眼睑遮住了眼里一闪即逝的苦痛。
“学......学长,”就在许戎秋的思绪即将飘远之际,视线所及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简朴的白鞋把他的神思拽了回来。他猛地抬眼,把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下了一大跳,不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抱歉,吓着你了,”许戎秋闭了闭眼,迅速把情绪收拾妥当,无视了周围从无数个角落内钻出的八卦目光,斟酌着词句问道:“你刚才在二饭门口,是不是见到......”
他似乎不太说得下去,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痛了他的神经。好在女孩很聪明,立马明白了他的下文:“见到了一个学长,”说完她也不是很确定一般重复一遍:“应该是学长吧,只是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
许戎秋有些焦虑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强装的平静从躯壳上逐渐剥离:“他不舒服?”
“啊对,脸色很白。”女孩对上许戎秋的目光,突然诡异地把他和带着裂纹的瓷器联系在了一起,即便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许戎秋拧紧了眉,眸光敛在镜片后,顿了半晌后才突然想起什么,问:“他有告诉你他的名字吗?”
女孩点点头。
“江......”许戎秋似乎有些不敢开口,一个姓氏几乎要把他的呼吸都冻住。
女孩的下一句话却把他结冰的呼吸粉碎得一干二净。
“可......”女孩子眼角红红的,是哭过的痕迹。她迟疑了一下,在第三次对上许戎秋的眼神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可学长不姓江。”
女孩踌躇地挪了挪脚尖,觉得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因为许戎秋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好看。
他似是怔住了,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良久的人突然被告知前方两百米并没有传说中的绿洲。
也像被抽掉了最后一块浮木的溺水者。
他就这么保持着怔然的表情,静静地盯着脚尖下踩着的那一块砖。
女孩有些紧张地绞着手指,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说话。
理性告诉她面前这个年少有为的人并不需要多余的安慰,感性却叫嚣着给他多一点时间,他现在很难过。
就在她犹豫之际,许戎秋动了。他似是觉得有些好笑,牵强地扯了扯嘴角,方才将他裹紧的情绪似乎被他妥帖地收藏起来,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外露不过是目击者的一线错觉。
“没关系,”他极轻地喃了一句,随后又重复一遍“没关系。”
女孩不安地抬头看他,对上他沉黑的眼睛。对方冲她笑了一下,说了句谢谢,麻烦你了,随后干脆利落地转身,两秒钟的时间便消失在灰暗的楼梯转角处。
女孩有些呆楞地想,他似乎很忙。
回想起那个眼神,她又想,他好像真的很难过。
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情绪太深太重了,像离群的、沉入海底的孤鲸。
还有看不清的,被岁月浸透的封藏的回忆。
许戎秋没觉得自己有多悲伤。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公司,一路上接受了数十位员工的注目礼,处理了助理递上来的三份合同,和另一位公司的老总谈妥了一份合作项目,把这一个月落实完工的项目工作报告都过了一遍,安排了明天上午要开的两场会议,随后拾掇拾掇东西回家。
到家后看到玄关处摆放的一双无主的拖鞋,他才恍惚地察觉到了胸口处的窒闷。
太像了。
和梦里的背影一模一样。
梦里江磬也是这样消失不见,只是梦里没有喧嚣的车辆也没有拥挤的人群,只有瓢泼的雨幕和闪烁的路灯。
还有那人形单影只的背影。
许戎秋想,他若是知道七年前的那一幕会成为今生的梦魇,他或许就不会藏在阳台的角落,手里攥着暗下去的手机,满心满眼装的都是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又苦笑了一下,自嘲着推翻了自己的推测。
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也还是会将那人刻在自己的梦里。
即便只是一个看不见脸的剪影。
他闭了闭眼,把早上那十足相像的场景抹除,把亿万级别的项目书往茶几上一扔,卫衣袖子卷到手肘处,拉开冰箱门,踌躇了一下,还是拿了一罐啤酒。
快入冬了,喝酒暖胃。
即便自己比谁都明白,这是多么低级的、自欺欺人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