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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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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席卷,大雨倾盆。
路上的行人纷纷打起雨伞,只有袁晓京一个人冒雨前行。
望京,38楼,办公室,
视察完工地回来,周日也要加班。
袁晓京推门进来的时候,杨志博正在和监理员通电话。
见她整个人被雨淋湿,失魂落魄,他连忙“嗯啊”两声,挂断电话。
“大表哥……”袁晓京淋了雨,浑身湿透,头发打了缕,贴在额头上,整个人都虚弱、憔悴,失去了神采,她微微低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楚楚可怜,她问他,“你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
“不就是,难产,是因为那个什么病……对了,肺栓塞……”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顺手拾起沙发上的毯子,裹在她身上。
“真的吗?”她抬起头,眼底噙着泪水。
“干嘛突然问这个?”他很怕她哭,侧过头,逃开视线。
“程家耀……他,什么都告诉我了。”她低下头,微微咬住嘴唇。
杨志博犹豫了一会儿,深吸口气,微启嘴唇,轻声说道:“反正事情都过去了,就别想那些没用的了。”
“你一直都知道?”
“是,我知道。” 大表哥掏出支烟,点在嘴上,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一声,“好像是你三岁那年吧,那些人凶神恶煞,闯进院子里,嚷嚷着要把老太太带走。你妈为了救老太太挨了一刀,送去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老太太目击全程,吓得够呛,出门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跤,摔成股骨头坏死,自此瘫痪在床,一瘫就瘫了二十几年……”
听闻此言,袁晓京睁大双眼,瞳孔微缩,震惊得无法言语。
原来,妈妈的死、奶奶的瘫痪,都是因为爸爸??
怪不得,姑姑和爸爸的关系,一直都那么糟糕!
“后来,你爸又带了几十号人,去找那些家伙算账,他们在荒郊野地大打了一架,两拨人都受了重伤。”杨志博冷言冷语,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毫不相关的新闻案例,“不知道是谁报的警,反正聚众斗殴,惊动了警方,他们要抓你爸去坐牢。是我厚着脸皮,去求你大表嫂,托人求情,又是赔钱,又是疏通,好不容易才赔钱和解,把他给捞出来。不然的话,他会有案底,你的政审通不过,也就不可能去考公务员。”
“所以,是你帮了他?”
“不,我是帮我自己。”杨志博无奈地扯动嘴角,“如果你老爸去坐牢,你和你奶奶,就都得由我来养。我可不想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为什么瞒着我?”
“是你老爸不让说。”杨志博轻轻叹了一声,“那次之后,他的确是收敛了不少,也不玩儿闹了,也不到处惹事了,知道该赚钱养家,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所以,你们才恨他,恨他害了奶奶,害了妈妈?!”
“不敢说恨吧,但多少都有一点。毕竟,谁会想要跟这种混社会的人沾上亲戚呢?!”杨志博深深吸一口烟,望向面前湿漉漉的女人,“更多的,还是文化层次不同,根本就聊不到一块儿去!你忘了,你小时候,学英语、学画画,都是我送你去!还有滑冰、游泳、羽毛球,杨明安去哪儿,学什么,我都会算你一份!可你那个老爸呢?他只知道提笼架鸟、斗蛐蛐,说最糙的话,做最操蛋的事儿,抽烟、喝酒、赌球,成天就是混日子,没有一点正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掐掉了手里的香烟。
的确,他没有说错,袁晓京一向和爸爸没什么话说。他那些个爱好,她完全不感兴趣,她的学习成绩,他也帮不上什么忙。
每次问老爸要钱,买参考资料,他都得考虑老半天,说是读书无用,没必要那么认真。最后还是从杨明安手里,抠他的零花钱出来买,说不好,这里面还得有大表哥的赞助!
高考之前,老爸还紧着招人,到家里来打麻将,占据着客厅,又喊又叫,害得她睡不着觉,整夜失眠,最后在考场上发挥失常……
“其实,我觉得,你很像我。”杨志博微微一笑,对袁晓京说,“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杨明安学三天都不一定学的明白,你两个小时就学会了——我小时候也是那样。有时候,我一直想,如果我能有一个女儿的话,一定也像你一样聪明吧?嗨,谁还没年轻过呢?都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可以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但原来不是。原来你是一个社会动物,必须要依靠其他人,必须要学会人情世故,戴上一张虚伪的假面,除非你能攀上高峰,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你只要把社会大学这一课补上,你的前途一定无可限量!”
杨志博越说越激动,不知不觉就偏离了主题。
“小表哥说,他可以带我一起去美国,去投靠大姨……”袁晓京望向大表哥,微抿嘴唇。
他顿了顿,思索片刻,开口问她:“你答应他了?”
“没有,我……”她垂下眼眸,嘴角微微颤动,回答却是十分坚定,她说,“我不想去!”
他有些疑惑:“你不是,一直都很想出国吗?”
“但我还欠你很多钱,我不能丢下这边的工作,我不能……”袁晓京微微摇头。
“是嘛,还挺有契约精神……”他微微笑了,打趣地说,“我还以为,你是舍不得我呢!”
听他这么说,袁晓京骤地笑了,她抹掉眼角的泪痕,赌气似的,笑弯了眼眸:“我就是舍不得你,舍不得工作,舍不得杨明安,舍不得我家房子的那一半产权——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北京的,我发誓!”
她笑着、笑着,又哭了,她靠在大表哥的肩膀上,毫不顾忌地把眼泪抹在他的那套名贵西装上,湿漉漉的头发,渐渐风干,干枯又混乱。
他悄悄抬起手,在她脑袋上拍了两下,杂毛扎手,零星几根,飘落在地毯上,纠缠、成团,处处都是。
“对不起,大表哥,我不该不听你的……”她轻声抽泣,嘴里还愤愤不平,说着最恶毒的气话,“我爸他就是个混蛋!身体上的病,有钱就可以治,可是他脑子有病,什么药都治不好……真是气死我了……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突然,一个男人推门而入:“老大,百货商场改建那个项目,和地方谈好了……”
刹那间,如惊弓之鸟一般,袁晓京推开杨志博,身上披的毯子坠落在地。
她轻轻撩动额前碎发,吸吸鼻子,抹去眼角泪痕,装作若无其事。
“还是工作要紧,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聊……”袁晓京瞥了杨志博一眼,仓皇逃出门口。
男人望向远走的袁晓京,伸长了脖子,直到杨志博干咳一声,方才回过头来,递上文件,开始详谈那个改建方案。
与此同时,
祖国的东南角落,
常驻深圳的分公司代表,十分热情地为杨明安送行。
饮酒作乐,马屁拍的飞起,只是求着他,能在领导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美女作陪,各个都衣着清凉,性感、奔放。
可他却没什么兴致,只是笑着敷衍,脑子里全都是袁晓京,她对他的那副尴尬面孔,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怎么,这里的女生不中意吗?”那家伙自来熟,没什么顾忌,直接把手臂挂在杨明安脖子上,称兄道弟,“远来的是客!怎么着,兄弟,带你去见识、见识,咱们这儿的金鱼缸?!”
入乡随俗,不好拒绝,只是跟随同去。
那么多漂亮女孩子站在面前,眼花缭乱,他才发现,原来他并不是一个没脸没皮的坏蛋,倒像个腼腆的男孩儿,见不惯大场面。
他选了那个,最像她的女孩儿。
淡妆浓抹,闪躲在边缘的角落,笑得有些勉强。
“小杨先生,您真是好眼光!”胖女人随声附和,说的确是一口地道的北方话,“这媛媛姑娘,上个礼拜才刚到咱们这儿来,今天是头回见客,那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您可千万得悠着点儿来!”
昏暗的房间里,
那女孩儿不说话,坐在床边,就只是哭。
可哭,又不敢放开声音,憋着劲抽泣,听的人心烦。
“不想做的话,就趁早回家去吧,多读点书,别再干这个了。”见她哭得伤心,杨明安不自觉地开口安慰,他靠在墙边,双手插进口袋。
“要是能回去,我早就回去了噻!”一开口,就知道是川渝的姑娘,“我来广东,是想打工赚钱,补贴家用。谁知道,被他们骗到这个鬼地方,还收走我的钱包、身份证,不干不准走!”
“家里急等钱用?”
“我兄弟得了病,白血病,你晓不晓得?”女孩儿盘起双腿,在床上缩成一团,“要花好多钱哟,不然就等死!”
“所以呢,你想怎样?”他说着,把外套脱了,丢到她身上,“就算我放过你,他们也不会放过你。”
西装外套,质感柔顺。
一双手死死抠住那件衣服,她不再哭了,眼睛里透出几分恨意。
“你得拿回身份证,从这里走出去!”
听闻此言,女孩儿愣了一瞬,她抬起头,瞥了那阴影中的男人一眼,半晌,又低下头,垂下眼眸,哽咽了声音:“从这里走出去,有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杨明安冷笑一声,“把外套穿上,我带你走——就挺胸抬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