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芳龄二十五》白猫我

14、反悔

　　新来的主任姓方，是个娘娘腔。
　　罗里吧嗦，会都开完了还要再补充两句！
　　袁晓京飞快将会上发言全部录入电脑，她急着下班，跑趟“望京”，把昨天借来的衣服还回去。方主任却是唠叨个没完没了，散了会还要再监督她，是不是真的有按他说的那么写。
　　“我做这个位置三年了，难道这么简单的工作还会出错不成？！”袁晓京说着，把电脑屏幕推给他。
　　方主任戴上眼镜，一边审阅，一边抱怨起晓京的工作态度：“我说小袁啊，你这种工作态度可是不太健康啊，赶明儿我可得好好给你做做思想工作……”
　　“好嘞，等我今儿个忙完，明天您爱说多久说多久，我一定认真学习！”
　　“喂，那么赶，去哪里，干什么啊？”
　　“去趟望京。”袁晓京说完，拎着纸袋望向方主任，她记得他是开车来的，以为他会怜香惜玉，主动提一下，要不要开车送她。
　　谁知方主任却摆摆手，把她轰走：“那你快去吧！从这儿坐地铁，去望京很方便的。”
　　袁晓京只好拎着袋子，百米冲刺去赶地铁，被夹在人群中间。
　　赶到“宏齐集团”写字楼的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幸亏大表哥工作为重，一天天不是去开会，就是泡办公室，不然还真来不及了！
　　这一次，不用前台引荐，袁晓京就可以自觉地直奔杨志博的大办公室。
　　她把那纸袋放在他办公桌上，那里面是她昨天借来穿的衣服、鞋子。
　　“谢谢您提携我，带我去见那些业界大佬，这些衣服还给您！”袁晓京说着，又从背包里拿出两份文件，递到大表哥手里，“这是产权转让合同，我连夜弄的，一式两份。怎么，是现在签，还是等你的律师看过以后再签？我知道我有点儿急，但是我急等钱用，一个月，乱七八糟加起来，没有五万块钱顶不住，我以前那点儿存款，全让我爸在外面嚯嚯了，但凡他要是能拿出三万块钱，我也不至于这么急！我撑不了太久了，我会破产的，大表哥！幸好还有你肯帮我，真的很感谢你！”
　　杨志博冷眼望向面前流汗喘息的女人，看都不看，就直接把那两份文件递还给她：“袁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啊？”袁晓京一脸懵，胸口上下起伏，粗重喘息，完全搞不清状况，“我搞错什么了？甲方还是乙方？”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会买你那一半产权了？”杨志博用力拍了下桌子。
　　“可你昨天明明……”袁晓京终于不喘了，她冷静下来，凝望面前这一位面色清冷的男人，这一刻，他不再是昨天那个她大表哥，他是“宏齐集团”的主席，是上市企业的大老板。
　　“是癌治不好，治好的都不是癌。”杨志博一脸冷漠。
　　“你什么意思？”袁晓京微微摇头。
　　“卖房治病，就等于是把钱丢进大海。你那个爸爸，已经是负资产了，多活一天，就要多消耗一笔地球资源，他已经不能再创造任何价值，活着还不如死了划算。”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袁晓京气得拍案而起，“人命关天的大事，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那是我老爸，是生我养我的人，我怎么可以因为他没有价值，就弃他于不顾呢？！”
　　“你说得对，人命不能用钱来衡量——但是医疗可以。”杨志博冷冷地说，“与其把钱都扔进医院，不如带你爸爸到处去走走转转，完成点儿什么人生心愿……”
　　突然，一杯茶水泼在杨志博脸上，惊得他连忙起身，用手去抹。
　　袁晓京是气急败坏，丢了茶杯，人还在发抖：“不管花多少钱都好，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救活我爸爸，我不会放弃他！”
　　说完，她拾起桌上那两份文件，哭着往门外跑。
　　“我会通知身边所有亲戚朋友，没有人会借钱给你的，袁晓京！”杨志博一声怒吼，秘书忙推门而入，查看情况，只见那年轻女人抹着眼泪，快步跑出办公室，头也不回。
　　“出什么事了，杨先生？”见杨志博衣服上挂着茶水印，秘书忙递来纸巾。
　　杨志博随便擦了擦，指着桌上的纸袋，吩咐道：“你把这个，送到她家去，告诉她，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收！”
　　袁晓京从没想过，说一不二的大表哥竟然会出尔反尔，她也没有想过，他竟然会说出那么过分的话！
　　以前她讨厌他，只是因为他精于计算，善于应酬交际、玩弄权势，可如今想来，却是刻薄无情，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简直不像个人！
　　地铁上，袁晓京靠着柱子，累得闭上眼睛。
　　在医院见到父亲，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打了针，吃了药，人像是安分了不少，不老嚷嚷着要出院了，着实让人欣慰。
　　爸爸说，杨明安来看他的时候，带了两盒精品海参，让袁晓京拿回去吃。
　　袁晓京接过礼盒，暗自嘲讽，都住在一块儿了，还不直接给她，愣是要倒一次手，让爸爸记住他的好——臭小子，可真够机灵的！
　　到家的时候，袁晓京身心俱疲，连衣服都懒得脱，就直接倒在客厅的沙发上，恍惚进入梦乡。
　　夜的深沉，一如既往。
　　突然，霹雳一闪，夏天的雷阵雨总是说来就来。
　　杨明安在别墅大门前等了许久，直到那辆熟悉的车子缓缓驶来。
　　他全身都被雨淋湿，站在大门前，活像个凄厉的怪物。
　　“先生，少爷他……”司机唤了一声，发动机悄然熄火。
　　摇下玻璃，那被称作父亲的男人，自下而上斜睨着他。
　　“爸，我知道错了，我想回家，让我回公司帮忙，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顶撞您！”暴雨中，杨明安佝偻着腰，膝盖微屈，俯身在车窗前，眼眶红肿。
　　泪水混在雨里，看不清形状。
　　是的，杨明安认输了。
　　他无法在这场注定一败涂地的战争里，为自己争取一些什么。
　　唯有卑躬屈膝，在夹缝中谋求生存。
　　杨志博微微扬起嘴角，嘲笑他道：“怎么，知道认错了吗？”
　　心冷、口冷，批判、嘲讽，杨志博一向如此。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他的周围，永远凝结着一圈亘古不变的冷空气，由骨到皮，感天动地……
　　“从明天开始，回公司去做你的市场部主管，不要老是心不在焉，跟着东叔多学点东西。”他领着他进屋，走上楼梯，回到那间熟悉的卧室，“小玉回乡探亲，下个月回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要总是过去烦我！”
　　“知道了，老爸。”
　　“你呢，还知道叫我一声老爸，真是谢天谢地！”他走进洗手间，拎了条毛巾，抛到杨明安手上，“我答应过你妈妈，会一直照顾你，就一定会做到。”
　　杨明安用毛巾擦了擦脑袋，低着头，默不做声。
　　“总之，我们之间的矛盾，我们自己解决，不要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你奶奶——她可是拿你当亲孙子疼！要是把她老人家气出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杨志博皱着眉头警告，“对了，你那几张附属卡，我不会再开通。我不会让你们拿我辛苦赚来的钱往大海里扔。想要帮你表姑，想要有钱治病，就自己想办法解决！”
　　清亮一声脆响，杨志博走出卧室，带上房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杨明安终于松了口气，脱去湿衣服，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
　　薄雾弥漫，水声淅沥，洗去一身污浊，洗去一世尘灰。
　　一楼主卧，
　　杨志博坐在窗户前，望向那一望无际的黑暗，微微垂下头颅，闭上眼睛，耳畔只剩下暴雨敲打老树的噼啪作响。
　　青年时，他是妈妈的骄傲，是全村的荣光；
　　中年时，他是地产大亨，业界精英，是财经杂志的头版头条；
　　那么，老年时呢？
　　为了追求成功，他倾尽一生。
　　他的确成功了，可活得却像个失败者。
　　“杨总，我怀孕了！你带我走吧，和你老婆离婚，我们一起去一个新的城市，重新开始！”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的耳边，总是会出现那个女人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你说你爱我的，难道你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杨明安说的没错。
　　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人逼迫。
　　是他放不下，放不下到手的财富，放不下万人敬仰的地位，放不下一切凡俗、功名利禄。
　　暗红的火光，点亮一方黑暗，又迅速熄灭，青烟飘散，吞吐苦涩。
　　那一天，也是像现在这样，大雨倾盆。
　　空无一人的天桥上，怯懦、愤慨的青年男女，争执得面红耳赤。
　　“等一等，再等一等，雅婷！等我可以掌控一切，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离婚，和你在一起，因为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杨太太了……”
　　“我等不了了，杨志博！”雅婷翻越护栏，一只脚悬在空中，“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那我就带着他一起跳下去！”
　　陈年往事，历历在目。
　　一声尖叫，那女人跌落下去。
　　血水融化在雨里，一片白茫茫真干净！
　　是他通知了警察，把自杀的前因后果，仔细讲述。
　　“孩子是我的。”杨志博抬起头，红了眼眶，“警官先生，您是觉得，我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吗？”
　　安萍知道了，也没多说什么。
　　反正人已经死了，再去纠结出轨、怀孕的事情，也没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不会离开这个家。”她坐在床上，翻看着杂志，头也不抬，“新学期要开始了，记得把小安的学费交一下。”
　　结婚那么多年，只有谈到儿子的时候，才勉强有点儿话题。
　　他知道她恨他，恨他把小安从她身边夺走，让她们母子分离！
　　“把这个孩子送走，我不想看见他。”——这是杨志博结婚时提出的唯一条件。
　　可他又何尝不恨她呢？
　　杨明安？！
　　大明、安萍
　　——这孩子他姓杨吗？？
　　香烟燃尽，杨志博微微睁眼。
　　雨停了，窗外是一片蝉鸣。
　　把婚姻当交易，屈辱地活了小半辈子。
　　可至少，他比他们有钱，比他们命长，比他们活得幸福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