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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玲珑花界花玲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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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花初落疏疏雨,柳枝轻摇淡淡风。
扬州位于长江与京杭运河的交汇口,东接泰州,北连淮阴,盐城,与西南的古都金陵,相隔也不过半日行程。
扬州城中的宝射河段,正是徽商四贾,曲中名妓咸集之处。一艘艘装饰奢华的双层画舫,慢悠悠地在水中穿行,舫中不时传来娇莺般的笑语,碧波间翻滚着靡靡丝竹之音。
是日,长塘风草,茂林清越,扬州最大的一家乐坊——玲珑花界,正在宝射河上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盛会。盛会中,形形色色的华美画舫云集一处,仿佛河中盛开了五彩缤纷的鲜花。
林东风虚肿的脸上,有着一夜笙歌后的疲惫,午后白花花的阳光,晒得他又开始犯困。
林东风刚刚才起床,连饭都顾不上吃,就胡乱披了一身鲜艳缎袍,骑上高头骏马赶来宝射河边。玲珑花界这场三年一次的花魁盛会,像他这种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自然不肯错过。
但是很可惜,林东风已经错过了上午半场,不过,下午的压轴场——扬州乐界最负盛名的四大舞姬同台献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错过的。因为,这四位舞姬不仅风华绝代,舞艺更是能让观者忘俗,而这次盛会的花魁,极可能在这四人中产生,若是错过了,林东风以后在他那一帮以吃喝玩乐为人生要务的纨绔子弟朋友圈子中,就会身价暴跌,抬不起头来做人。
林东风气喘吁吁地立马河边,河中全是五颜六色的画舫,岸上人头攒动,立者林林,蹲者蛰蛰,端的是热闹非凡。
远远从岸上望去,玲珑花界的巨型画舫,被无数中小型画舫众星拱月地围着,根本连模样也瞧不清楚。
岸边能够遥望见舞台的酒楼,早已是家家宾客爆满,酒楼中临河的窗户全都打开了不说,人们恨不得连墙也给拆了,以便瞧得更清楚。
一些围在外圈的小型画舫,因为瞧不见舞台上的盛况,干脆开始自娱自乐,有浪子相扑而戏,有瞽者说书娱人,有闲妓擘阮弹筝,还有老僧高谈因果。
林东风几乎被这嘈杂的声浪冲昏过去,左瞧右望,也没瞅见狐朋狗友们的画舫,不由得生起了闷气。
还是书童林三儿眼尖,望见喧乱的河中驶来一叶扁舟,舟上可不是站着少爷的朋友——南宫秋公子的家仆阿忠?
“少爷,那儿!”林三儿急忙指着扁舟对林东风道。
阿忠也看见了林东风,急忙让艄公靠近,远远地喊道:“林公子,你可终于来了!害我家少爷和诸位公子在画舫上等得好苦!”
扁舟还未停稳,林东风就已三步并作两步跨了上去,回头对牵马回去的林三儿嘱咐道:“回府后,爹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在书院温书。”
林三儿会意地点头,牵马离去。
扁舟游鱼般在画舫与画舫间穿梭,渐渐接近了玲珑花界的巨型画舫。比起外圈的画舫来,内圈泊的画舫要豪华得多,坐着扬州城中的达官显贵,名流富商。但是,与玲珑花界的巨型画舫一比,却也黯然失色。
玲珑花界的画舫,是一艘占据大半河面的三层画舫,琉璃璀璨,宝光耀眼。舞台高高地搭在画舫上,正有身姿曼妙的舞姬,在台上翩跹而舞,丝竹鼎盛,歌舞升平。
南宫秋的画舫,位置倒还颇佳,正好斜对着舞台,不远不近,恰能览尽台上风光。只是这艘画舫未免太俗艳了些,大红船身,大绿船舱,像是一把青葱倒插在了鸡冠花上。
林东风无意间抬头,冷不丁望见身为扬州刺史的老爹,正和同僚坐在不远处的一艘画舫内饮酒。他吓了一跳,急忙猫身闪到阿忠背后。
林东风刚进入画舫内,南宫秋的声音已经朗朗传来:“林少来迟,当罚三大杯!”
南宫秋是武林四大家族之一——南宫世家的七公子,长得倒是修眉俊目,一表人才,但他既疏于修文,又懒于习武,终日只是吃喝玩乐,无所用心。
南宫世家的现任家主——南宫秋的大哥南宫霄,乃是江湖上威震四方的一号人物,可是对于这个不成材的七弟,却也是徒呼奈何。
南宫家一共七个兄弟,除了南宫秋,个个都是江湖中,庙堂上的杰出人物。南宫霄有心将南宫秋扫地出门,以免辱没了祖宗门楣,但是南宫老夫人对幼子溺爱得紧,她气呼呼地声称,南宫霄若是要赶走南宫秋,就干脆连她这把老骨头也一块儿赶走。
南宫霄是个大孝子,听了这话,赶紧在老夫人门前跪了三天,为母亲大人消气,并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他当一天家,就绝不赶南宫秋走。既然不能赶走南宫秋,南宫霄就决定长兄代父,替过世的父亲管教不成材的弟弟。南宫霄向来信奉“棍棒之下出贤人”,于是,南宫秋的屁股常常被板子打得皮开肉绽。
挨打最重的那一次,南宫秋哭天抢地,让阿忠背着自己去老夫人处。南宫老夫人看见爱子的惨状,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当即拄着龙头拐杖,颤巍巍地来到南宫霄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并当场开始绝食。
南宫霄慌了手脚,一边向弟弟陪不是,一边涕泪交加地哄母亲吃饭。
南宫老夫人绝食六个时辰后,也就不再坚持,在长子痛哭流涕的忏悔和保证声中,胃口很好地喝完了一大碗冰糖燕窝。
从此,南宫霄见了南宫秋,就躲得远远的,横竖就当南宫家没他这个人。
“就是,就是,林少可莫想抵赖!”南宫秋周围的一帮阔少纷纷起哄。
“是该罚,是该罚!”林东风爽快地接过酒姬端上的三大杯酒,三次仰头,酒已入肚。
很快,林东风就融入了这堆人中,大家嘻嘻哈哈地高谈阔论,话题不外乎上午半场上台的佳丽中,谁谁谁的眉眼更妩媚勾魂,谁谁谁的小蛮腰更纤柔曼妙,谁谁谁又和在座的哪位有过桃色韵事。盛装歌姬彩蝶般穿梭在饮酒作乐的少年中,莺莺燕燕,春光旖旎。
林东风环顾四周,问南宫秋道:“西门怎么没来?”
南宫秋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昨天下午,西门出城遛马,不知怎么的,竟然招惹上了扬州八虎,被他们给带了去。这扬州八虎最近像是中了邪,老是找要出城的人的茬。西门被带走,西门家急忙带着厚礼来求我大哥去救人,你也知道,西门的姐姐是我三嫂,虽然扬州八虎不好惹,可南宫家却也不能不管这事。于是,大哥三哥就出城去找扬州八虎,一直折腾到半夜,才把西门给弄了回来。听说,他被扬州八虎揍得只剩了半条小命,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躺着养伤。唉!最近扬州虽然表面上太平,其实,却有很多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在四处走动,恐怕有什么阴谋在暗中进行呢!”
南宫秋见林东风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盯着他,不由得脸一红,干咳道:“咳咳,当然,我可没有这么好的观察力。只要有美酒和美女,在我眼里,扬州哪天都是一样。这些话是我大哥说的,他几乎三年没开口跟我说过一句话,今儿早,破天荒地把我叫进书房,声色俱厉地告诫我,让我最近千万收敛一些,不要惹是生非,更不要随便出城。本来,我还说过几天带春烟,翡翠几个美人儿去兰若寺踏青,看来只好作罢了。”
南宫秋发现林东风有些神思恍惚,推了他一把:“嘿!林少,在想什么呢?”
“呵呵!”林东风回过神来,胖胖的脸上露出花花大少式的笑意:“听说,今天玲珑花界的四位花旦都要出场?”
南宫秋一口喝干杯中美酒,笑道:“那是当然,我坐在这里苦巴巴地等了一天,可不就是为了看这四位美女?天香玉,水风月,广陵花,相思蝶,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才艺绝伦?林少啊,若是能得其中一人青眼相加,我就是现在立刻死了,也无遗憾啦!”
林东风笑道:“南宫兄不要再瞒小弟,三天前,广陵花不是与兄做长夜之饮,还曾亲送定情之物与兄吗?”
南宫秋“咦”了一声,道:“林少,你怎么知道她送东西给我?她明明嘱咐我说,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要告诉别人的啊!怎么我不说,她反倒说了?”
林东风眼睛一亮,忙道:“南宫兄误会了,我得知此事,并非从广陵花处。这事说起来有些不好启口,不过南宫兄也不是外人,你也知道,我和服侍广陵花的丫鬟阿桃……呵呵,这是昨晚阿桃在我耳边说的。”
一听到阿桃的名字,南宫秋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具泰山压顶般庞大壮硕的身躯,和一张芝麻烧饼似的麻脸,不由得一阵哆嗦。
南宫秋神色古怪地望着林东风,叹道:“想不到林少的品味,如此……如此特立独行……”
林东风凑到南宫秋耳边,道:“佳人所赠之物,南宫兄可有好好保管?”
南宫秋心道,那还用你说?见物如见人,我把它挂在床头,每天清早一睁眼,就能看到它。不过,他嘴上却道:“承蒙广陵花姑娘见爱,在下一定不负相思意。”
林东风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画舫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南宫秋和林东风同时望向窗外,只见一叶兰舟飞驰而过,箭一般驶向玲珑花界的画舫。
兰舟上立着一位俊美的素衣男子,男子背着一把雕龙镂凤的古筝,深褐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下巴的轮廓坚毅而迷人。可惜的是,他的双眼暗淡无神,竟是一个瞎子。
南宫秋索然寡味地回到座位:“原来是男人,这有什么好看的!”
同席的一个大少啧啧有声地道:“南宫兄若是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就不会觉得索然寡味了。他,可是名动天下的金陵第一乐师粉侯。听说,他本是扬州人,所以常年往返于金陵和扬州之间。他虽然眼盲,却能弹得一手天籁之音,闻者无不赞不绝口。粉侯从不轻易为人弹奏,这次花魁盛事,玲珑花界能请动他,真是让观者既饱眼福,又饱耳福啊!”
南宫秋不屑地道:“看他这么娘娘腔的样子,弹的曲子也未必好听到哪里去,恐怕还不如广陵花姑娘琴艺高超,林少,你说我是不是该趁她还没出场前,先去拜会……”
南宫秋的目光透过扶栏而站的林东风,望向距离他们不远的一艘小型画舫,一时间忘记了说话。那艘小巧的画舫中,端坐着一名清丽脱俗的绿衣女子,但见她身姿如春柳般绰约,眉目如墨画般灵动,只是似乎心事满怀,美目中泛着忧愁。
南宫秋一把抓住林东风,激动得眼中直冒精光:“林少,我看到天宫的仙女了,快!快陪我去拜会一下这位仙女!”
林东风奇道:“你刚才不是准备去拜访广陵花吗?”
南宫秋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广陵花姑娘现在一定很忙,还是先去拜访这位仙女吧。林少,只要能和她说说话,我就算马上死掉,也无遗憾啦。”
说着,南宫秋就要直接从栏杆跳进河里,众人急忙拦住他。这些平日就好惹是生非的酒色少年,此时看见画舫上的丽影,心里也痒痒起来,互相怂恿着,准备和南宫秋一块儿过去“拜会”。
众人正推推攘攘地走出画舫,林东风突然捂住肚子,道:“南宫兄,小弟突然内急,想去方便一下。”
众人怨道:“怎么偏偏这会儿内急?美人当前,错过了良机岂不可惜?”
林东风笑:“刚才被你们灌了三大杯酒,可不就内急了,你们先去,我一会儿就过来。”
南宫秋想起了阿桃,怜悯地望着林东风:“让他去吧,他的品味一向很特独。”
望着林东风驾着扁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众人笑道:“他老爹也在这附近坐着,这小子八成是怕了,若是被他爹撞见他在这里厮混,回去了少不得一顿家法。”
待得南宫秋的画舫,在众多画舫中七拐八歪地靠近美人的画舫时,众人失望地发现,美人已经不在画舫上。
众人不由得败兴叹气。
南宫秋眼尖,瞟见一叶兰舟在五颜六色的船影间若隐若现,正向岸上驶去,兰舟上那一袭逆风而立的孤寞绿影,不是刚刚的仙女是谁?
南宫秋一跃而起,踏上画舫下的扁舟,吩咐船夫去追那叶兰舟。扁舟极小,只够容纳船夫和南宫秋两人。众人无法跟去,只得回船舱中继续饮酒。
瑟瑟弃舟登岸之后,走向了城中一条偏僻的胡同。扬州八虎和赤碧蛇君,将会带着最新的情报,在胡同的尽头等她。
“仙女,等等我!”耳边传来的杂音,让瑟瑟不爽地皱起眉头,她循声回头望去,发现尾随自己的不过是个一脸傻笑的华服少年时,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南宫秋开心地道:“啊!仙女姐姐,你终于听到我叫你了!”
瑟瑟微睨双目,把南宫秋的脸扫了一遍,想将之与脑海中困扰她多日的那张脸对上号。但无奈皇人月的脸实在太过模糊,它可以与任何人对上号,却也无法和任何人对上号。
瑟瑟揉了揉额头,想要走开。
南宫秋急忙上前,拦住瑟瑟,道:“仙……姑娘别走,看姑娘愁眉苦脸,莫不是遇上了什么难以解决之事?小生南宫秋,最擅长的就是替人排忧解难。”
瑟瑟望了一眼南宫秋,后者展开折扇,一脸悠然。
鬼使神差地,瑟瑟问道:“你……你知道皇人月吗?”
“皇人月吗?”南宫秋一收折扇,笑道:“小生何止知道,还和他熟得很呢!”
南宫秋一边大言不惭,一边却在心里吐舌头。皇人月是谁?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管他呢!看样子,这仙女定是在找这皇人月,先信口开河,和她搭上话再说。
嘿!这仙女的眼睛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简直像是两泓清泉一样澄澈迷人,南宫秋看得心神荡漾,晕晕乎乎。
瑟瑟一把抓住南宫秋的胳膊,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他现在在哪里?”
被美人抱住胳膊,南宫秋乐得几乎要长翅膀飞起来,但是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实不相瞒,两天前,小生才和皇人月在玲珑花界饮酒赏乐。但是现在要找他,恐怕不太容易。因为他一向行踪飘忽……”
南宫秋偷瞟瑟瑟的脸色,发现她在听见“行踪飘忽”几个字时,原本怀疑的神情消去大半。他心里暗喜,知道自己蒙对了,仙女已经入彀!
其实,被人这么苦苦地寻觅,那个叫皇人月的家伙,可不就是行踪飘忽?南宫秋一面暗赞自己聪明,一面想着该怎么和瑟瑟进一步套近乎。
瑟瑟却已经急不可待,时间一晃又过去十天,现在每过一秒钟,对她来说,都是一种痛苦煎熬。因此,平日英明理智的她,此时病急乱投医,轻信了南宫秋的鬼话。
瑟瑟焦急地问:“皇人月常去玲珑花界?”
南宫秋一边在脑海中编织后面的谎言,一边随口答道:“可不是,那种天堂般快乐的地方,谁不爱去?”
瑟瑟喜道:“今晚,他会去吗?”
“今晚是花魁盛会之夜,玲珑花界高朋满座,皇人月十之八九也会去。”
是啊,这他可没骗她,今晚是三年一度的花魁盛会之夜,扬州城中十之八九的人都会去玲珑花界凑热闹。这个概率落到皇人月头上,可不就是十之八九?
闻听此言,瑟瑟对南宫秋甜甜一笑,道:“南宫公子,今晚,请你一定要带我去玲珑花界。”
仿佛琼花盛开的美丽笑靥,让南宫秋神魂颠倒,脑中编了一半的谎言,也瞬间不知所踪,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仿佛打破了一百个蜜罐。
理智告诉他别太得意忘形,否则晚上找不到皇人月,他可怎么收场?但他却被美色冲昏了头脑,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没问题,一切包在小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