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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你的名字 ...

  •   顾川阳在机场候机的时候,伊一刚下高速抵达陵城。
      车载音乐随机到《我爱你,这就是我的秘密》,听得伊一感慨万千。心里装了事的时候,听什么都像唱自己。

      【我冥冥之中又靠近你,是一种万般犹豫的雀跃。】
      【典当时间赴你的约,意犹未尽每味错觉。】

      她知道,顾川阳这一走,他们之间又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联系。伊一从前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竭尽全力去争取,要告诉他,要让全世界知道她的心意天地可鉴。只是长大以后,再不能用童言无忌做借口。
      两个人的距离,在各自在彼此生活的缺失里逐渐拉远了。
      -
      陵城不大不小,也说得上五脏俱全。伊一从小厮混的一群朋友都比她年长不少,多在外地工作,同龄的朋友也大多忙着实习或者备考。目前在陵城能联系的,除了辞职准备创业的阮如年,也只有相当自律的大卓了。
      她需要酒精,需要用暂时的麻木消解这次得而复失的相遇。

      “在哪?”
      尽管来回开了快五个小时的车,她也并不想回家休息。拨通了阮如年的电话,知晓他大概率正在推杯换盏,难得主动地想要加入。
      “暮酒馆。怎么,零零后今天想出山?”
      阮如年那边声音不算嘈杂,报了地点。伊一揭了榜,把车停回家后打车赶了过去。

      暮酒馆坐落在城市中心的一个艺术园里,主营精酿啤酒。老板是阮如年多年挚友,他圈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和他一样的陵城纨绔子弟。伊一这几年常在外地,对于他现在的朋友虽然都一一知道,但也没什么机会打照面。
      在阮如年心里,看着长大的伊一是朵高岭之花。他自认是庸俗之流,并不想把伊一拉入泥潭。只是伊一从小就陪着梁燕出席各种声色犬马的应酬场合,早就是左右逢源的交际花了。

      “我妹妹伊一,零零年的。不是我吹啊,你们没一个能喝过她。”
      伊一刚到,阮如年就泻了她的底。她的酒量多是基因遗传,上了大学后也出席过一些需要她喝酒的应酬,哪怕两斤白酒下肚,昏昏沉沉睡一觉就能满血复活。
      阮如年知道她今天主动找酒喝,应该是兴致所至。以为是她这几天和顾川阳有所进展,也不言破,多拿了几支麦芽浓度高的精酿啤酒给她。

      三五男生中间突然加入了一个年轻亮丽的女孩,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恰巧伊一也不是扭捏的人,任何话题都能融洽加入。没多久,桌上十几瓶酒就解决干净。
      精酿啤酒后劲大,伊一刚还没什么感觉。直到阮如年加了第二轮酒后,桌上几个不胜酒力的花架子终于撑不住,像多米诺骨牌似地倒下了。
      伊一去了趟洗手间,却再没力气走出去。等了许久的阮如年发觉不对劲,敲了几次门都没得到回应后,终是破门而入。
      向来体面的伊一绝不允许自己倒在厕所里,双手撑在洗手池上,保留着最后一丝自尊。她吐了个干净,唇上的口红早因为多次漱口掉了个干净,画得精致的妆也掉落得不剩几分。阮如年从镜子里看她,原本白皙的脸此刻再不剩血色,头发也被水淋湿,像淋了场雨的落魄人。

      “你怎么回事,这点酒怎么把你喝成这样?”
      阮如年从没见她喝成过这样,连忙扶住她。本是盛夏,怀里的小女孩却一身冰凉。终于找到了牢靠的支点,伊一放开坚硬的大理石洗手台,像一滩烂泥一样倒向阮如年。

      “老杨,帮我叫个代驾。”
      阮如年一边大声跟老板打交代,一边将伊一打横抱起。老板杨智做酒吧生意,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拿起桌上阮如年的车钥匙,连忙在门外招呼了个等着开张生意的代驾。

      上了车的伊一稍微恢复了点理智,阮如年心里又恼又疼,不知她今天怎么这样没分寸。伊一蜷成一团,靠在阮如年肩上,哑着嗓子还和他打趣。
      “还好你朋友们比我倒得早,没给你丢人。”

      阮如年嗤了一声,手却忙着从驾驶位的后靠背拿水给她润嗓。

      “哥哥,我今天送他去了机场。不是陵城机场,是黄花机场。”
      伊一费了好大气力才咽下一口水,她喝多了就爱说话,只是不晓说得是否有条理。

      “他是不是有病,那么远也让你送?”
      阮如年接过她手里的水瓶盖紧,想骂她傻,说出口又先责怪了顾川阳。

      “不是,是我骗他正好要去接我妈。其实我妈下周才回来,嘿嘿。”
      伊一言语间还有些骄傲,乐得像个小孩儿。阮如年懒得理会,交代司机慢点开。

      “空腹喝酒确实容易醉,我今天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忘记吃饭了。”
      “可是哥哥,我好舍不得他。不见面还好,一见面就又舍不得放手了。”
      “司机叔叔,你开去白马中学吧,我要回去上课。”
      ……
      谁都看得出后座的小姑娘醉得不轻,司机不敢盲从,从后视镜探寻阮如年的意思。见阮如年轻轻摇头,就还是往原目的地开。

      阮如年有伊一家的备用钥匙,把她扛回家时她已经睡着了。知道伊一有洁癖,没洗澡绝不上床,只好把她放在沙发上盖了毯子,又给她把水倒好放在茶几上,才不放心地走了。
      这一觉,伊一难得睡了很久,也很安稳。她梦见了自己记忆里最为怀念的时光,是他直生生照亮她世界的2012年。
      -
      2012年,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这一年,一切百废俱兴。人们做好了准备迎接4G时代,在愈渐加快的生活里继续各司其职。
      上一年末,十二岁的伊一闹出了她人生中第一场大祸。本是考进了一中特优班,未来可期的天才少女,却因为录像暴打了高一年级的一名女生而被劝退。如要溯源追因,其实伊一才是先承受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但她隐忍了几个月,选择了以暴制暴的方式,糊涂地沦为了恶劣的加害者。
      性格同样乖张的母亲梁燕并不认同伊一的处理方式,觉得她因小失大丢了半个前程,也不顾伊一的委屈,偏激地关了伊一半个月的禁闭。
      父亲伊飞开明,虽然知道自己的小女儿是逼急了的兔子咬人,但家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劣迹。和向来懂事乖巧的姐姐伊辛比起来,伊一的性子确实太过刚烈,于是也默许了梁燕责罚伊一。

      本该喜庆热闹的年关,因为伊一惹出的祸事,过得并不算开心。伊一心里有怨气,觉得梁燕不偏帮自己的女儿,又正是叛逆的年纪,母女间的矛盾从这时就开始生根。伊飞恨铁不成钢,同时又怪梁燕忙于事业不懂教育女儿,夫妻俩也没少吵架。

      好不容易事情翻篇,过了年,也该给伊一联系新学校。陵城的一众中学里,离家最近的是公立的第十一中。
      十一中生源成绩不错,但在生意场上游刃的梁燕事事讲究排场,想把自己亲生的女儿送去和伊辛同校的私立八中。
      伊飞不肯,八中虽然师资强劲,但是老牌私立学校惯有些坏风气。伊辛懂事,行事低调稳重,在八中不受不良习气的染指。可伊一是个难招架的主,要是去了八中,指不定要闹出更恶劣的事来。

      “你就是还惦记那贱货,对她的女儿就给最好的,我和你的女儿就不配是吗!”
      伊飞和梁燕说了自己的权衡,却惹恼了梁燕。在梁燕看来,伊一样样胜过他前妻留下的女儿,但在生活上伊飞从没一碗水端平过。
      从前住的老房子并不小,180平的面积,奈何户型是四室两厅。除开主卧和书房,两个女儿原能有各自的房间,但有一间留给了丧偶后只能依靠二儿子的伊飞父亲,只能让伊一和伊辛挤一间房。
      两姐妹的卧室格局是有些奇怪,之前放下了书桌衣柜和床后还算宽敞。但老爷子搬了来,要在这房间里再加一张床就成了问题。这床是梁燕和伊飞结婚时高价买来的,卖了扔了都舍不得,不好换成上下床,只好在床旁边再加个榻榻米。
      伊一小时候贪新鲜,哪见过榻榻米,吵着闹着要睡。可这事到了梁燕心里就变了味,觉得自己女儿从小就受委屈。

      “她从八岁开始就连张正经床都睡不上,什么最好的都想着留给姐姐。现在连读书这种大事也不能和伊辛齐平,你良心过得去吗?”
      梁燕的声音越骂越大,就算闷在房里听着ipod,伊一也能清晰听闻。好在伊辛上了高三课业紧张,学校早早开始补课,爷爷也出门找伴下棋去了,这些不入流的家长里短才少了些人得知。
      伊一和伊辛关系亲密,早慧的伊一知道梁燕明里暗里都苛待伊辛,再听不过去,决定出面劝和。

      “好啦,你不就想要我读私立学校吗!爸爸不是嫌八中风气不好,那我去读同样是私立的白中啊!虽然是新建的学校,那老师不也是从各个好学校调任的优秀教师吗?”
      伊一拉开房门,突兀地插话。

      这并不失为双方都能下台阶的好计策,夫妻俩商量许久,由伊飞打了电话问了教育局的领导朋友白中的情况。
      “李局说了,白中虽然新,但是教学质量确实不错。重点是现在只有初一和高一两个年级的学生,风气也好把控。把这害人精送去白中确实可行。”
      伊飞没好气地瞪了伊一一眼,终究是敲定了学校,牵了点关系把伊一塞进了据说是培养重点的班级。
      -
      刚去到白中念书的伊一并不开心。互联网发展太快,现在的中学生间传播消息的速度也跟上了发展。不知是谁透露了伊一转学到白中的消息,刚入校的时候,就有了些好事的学生在伊一背后指点。
      她其实是个好相与的小女孩,但是起点太高,也并不把初中这群为了基础课业伤脑的人看在眼里。唯有个次次考年级第一的郑思卓,正好是她的前桌。伊一对她有点印象,是当时特优班入学考试的第一名,不知道怎么来了白中。不过郑思卓也不怎么搭理她,所以伊一只把对她的好奇放在心里。
      两个与众不同的小孩儿,结伴同行是迟早的事情。有一次英语课,伊一偷偷在玩手机,凑巧一抬眼就看见前桌的大卓把右手放在课桌里有节奏地打点,再仔细一看,撑着脑袋的左手袖口里隐约露出了一截耳机线。下课后,伊一第一次主动与大卓搭话。不想就是两个成绩拔尖的学生在课堂上的小小叛逆,成了义结金兰的奠基。

      开学一个多月后,伊一在一节体育课上第一次看见了顾川阳。他由一句插科打诨,成为了伊一每周最大的期盼。那次体育课,老师人性化地留了二十分钟自由活动时间。耐不住心事的伊一问大卓要怎么打听他的名字,大卓给她指了条明路。
      班上有个打扮前卫,肤色稍暗的男生,名叫马思杰。马思杰有个哥哥在白中念高中,每次体育课他都会和他哥哥打个招呼,肯定是和那个还不知姓名同班。

      伊一二话不说,从操场中央的草坪上抓来了正在踢球的马思杰。马思杰知道伊一的来头,对这个初中就能被退学的太妹有些害怕。哪怕自己不想去跟哥哥打听,也不敢推脱,楞着头皮去了。

      “我哥说太多女生问他名字了,他不喜欢陌生的女生打扰。”
      马思杰从篮球场那边跑回来,一五一十地和伊一交代。

      “所以你到底问到了没?”
      伊一翻了个白眼,不想听他废话。

      “问是问到了,但是他名字好奇怪啊,叫顾缺氧。”
      马思杰挠了挠头,好像还没摸清状况。伊一和大卓一起翻了个白眼,这个蠢货,肯定是没听清。哪有人叫缺氧的,还不是方言谐音做的祟。
      虽然马思杰也没帮上大忙,但伊一从不欠人人情。下课后,伊一拉着大卓在学校便利店买了汽水给他。结账时正好遇上了那个学长,大卓暗下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示意她正是搭讪的好时机。从前在一中被阮如年那群校霸当成团宠的伊一根本拉不下脸来,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第二节是政治课,政治老师姓曹,讲话温吞吞的,刚运动完的学生们都有些困倦。伊一走了神,在草稿本上写了一堆和缺氧谐音相似的字,心里一直在想他究竟叫什么名字。这一幕被曹老师记在了心里,他知道这小姑娘是从一中特优班转来的,领导说要重点培养,于是一下课就和班主任通了气。
      -
      “伊一,小张哥叫你去下办公室。”
      下课哄闹,有个路过办公室的学生帮班主任递了话。
      伊一合上草稿本,顺从指令往办公室走。
      班主任小张哥教生物,年纪刚过三十,是个风趣的胖子。一见到伊一,慈眉善目的脸上刻意做出了严肃的神情,想在学生面前树立威信。

      “听曹老师说你上课有点走神啊?”
      伊一暗骂政治老师私下告黑状,不做声地默认。小张哥知道她那些过往,不想逆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孩子说话,于是放柔了声音曲线救国。
      “你知道我们班和别的班不一样,那都是高中部的高级教师任课的。就像我,虽然年纪不大,但也是名校硕士毕业,在高中部带四班和七班的。曹老师,高七班的班主任,还是高中政治教研组的组长。我知道你成绩不错,但是认真听课会更上一层楼的。”

      伊一不想听这些教条,干脆乖乖认个错,保证今后好好听课。不是什么大事,班主任也不为难她,交代了两句就准备放她走。

      “等等,下节课是自习,你课后作业都完成了没?”
      小张哥像是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准备走的伊一。

      “完成了。”
      “我记得你字写得不错,帮我把高七班的作业批了,我要去开会来不及。”
      不容伊一拒绝,小张哥已经起了身,指了指桌上的一叠作业。
      “不用看对错,12-15页,看写没写完就行。就打个勾,视书面情况给个等级。批完了去趟高七班,随便找个同学发下去。”

      伊一没回班上,小张哥去开会后,她干脆留在办公室帮他批完了作业。任务量不大,进行得很快。直到翻到最后一本,作业一片空白。伊一想起要帮小张哥记没写作业的人名,就翻回第一页看名字。
      这一看,心里就砰砰直跳。
      神采飞扬的行楷字迹,洋洋洒洒地写着:顾川阳。

      顾缺氧,顾川阳。缺氧,川阳。

      这就对上名字了。伊一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支黑色的水性笔,连忙帮他补齐了作业,再用红笔打了个勾,甚至做作地批了个“优”。
      知道他是高七班的顾川阳,又要去他班上发作业,伊一有点小算盘,去洗手间整理了下仪容,还涂上了生日时梁燕买给她的变色唇膏。对于自己的样貌,伊一是很有自信的。她长得白嫩,平常又爱打扮,头发烫成了时兴的不出格的小内扣,就算穿着千篇一律地白色水手衫校服,她也把领结换成了俏皮的红白波点款式。

      下课去到高七班的时候,伊一有些紧张。在走廊上问了个看起来好脾气的学姐,学姐指了指教室里第三组最后一排的顾川阳,告诉她那是生物课代表,直接给他就好。
      顶风作案啊,课代表还不写作业。伊一眯着眼打量了下他,抱紧作业从后门走进了教室。

      “请问是顾川阳学长吗,我是初五班的伊一,张老师要我把生物作业交给你发下去。”
      伊一走到顾川阳身后,瞧见他正在草稿本上画一些Q版的小动物。顾川阳的外公是画家,从小就被他外公带着涂涂画画。这是伊一后来才知道的,也是她一个门外汉开始琢磨画画的原因。
      顾川阳回头看她,站起身来接过作业本。他一站起身来,伊一就得抬高脑袋看他。在篮球场上远远瞧他就已经是人间好风景了,这样隔近了看,少年的眉目更是清晰。他五官生得精巧,凑在一起正配得上风华正茂四个字,眼睛更是透着闪亮的光彩。

      “学长是课代表,怎么也不写作业?”
      伊一觉得盯着他一直看不礼貌,就把放在最上面的他的作业本先拿下来放在他桌上。

      “我生物最差,张老师为了激励我才给我当的课代表。不会写当然就空着了。”
      顾川阳笑着回答。

      “下次就算是抄同学的也要应付交差啊,这次我帮你补齐了。”
      伊一打趣他,顾川阳听完拿着自己的作业本翻看。原本空白的页面被娟秀的行楷填满,粗略一看,倒是赏心悦目。

      “练过字吧?刚上初中字写得这么好。”

      顾川阳这话不是浮夸,伊一的字小学时就拿过很多奖。
      其实她没练过字,是小时候梁燕在长沙忙生意,家里只有伊飞照看。老师经常布置听写作业,完成后要家长签字。伊飞觉得麻烦,常常让伊一自己抄一遍,再走个形式签个字。后来连签字都懒得应付,让伊一自己学着他的签名依葫芦画瓢。她本就聪明,模仿大人的字迹久了,伊飞都看不出差错来。久而久之,她的字就自成了一体。

      “学长过誉了,我就是作业写得多而已。”
      伊一不承认也不否认,开了个玩笑。不说真实情况,怕顾川阳觉得她在装样。

      这样一来,算是认识了。回自己教室的路上,伊一感受到久违的上天眷顾。她平常不是个好运的人,家里面临分崩离析的状况,来了新学校也过得并不舒坦。
      但她找到了盼头,想着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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