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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留下吧 ...

  •   恢弘的夕照铺洒在石陲要塞之上,将这座石块与钢板造就的城池拉出长长的暗影。过不了多久,炽暖的阳面将完全被阴影所吞没,房屋塔尖遁入浓黑,唯余远处覆着白雪的山峦之巅,能隐隐映出月的银辉。此处不是不夜的维加斯星,到了晚上,到处都是萧瑟寂寥。

      然而并非今晚。

      今晚的夕照并未被夜色取代,主城之内亮得出奇,那些光来自无数扇通明的窗户,街道上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辆和飞行器,无数打着手电举着华灯奔走于大街小巷的人,就连平常为了省电从不开启的市政大厅塔楼顶灯,今晚也炽亮得如第二轮明月,一照百里光明。

      夜晚也不复寂静,哪怕在城外的荒原之上也能听到顺风飘来的欢笑和音乐。今晚似无人安睡,每家每户中都有狂欢的人影,维加斯星通宵享乐的风似跨过漫漫星河终于吹倒了此处,没有纸醉金迷,但快活依旧。

      市政大厅宴会厅中的派对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

      铺满大厅的圆桌上摆满了残羹,空了的酒瓶堆满桌底角落,但流水宴还在继续,仍不断有人从大门涌进来吃喝笑闹。这里没有训练有素的侍者,不能优雅地把那些脏了的碗碟撤下换上干净的,但有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士兵,不断从厨房把新出炉的饭菜端至大厅,脏盘子没人扯就直接把新盘子垒在上面,直到盘盘碗碗垒成了摇摇欲坠的小山。

      喝到兴起处,有人塞给了希德一把旧得琴弦都松了的小提琴,在一众起哄声中希德推拒不过,笑着以弓就琴,拉奏起来。

      在场的兵痞们不识高雅,也听不出那是什么曲子,但十分捧场地吆喝着、打着拍子,喊叫着要新婚的夫妇下场跳舞。阿钊脸红得几乎滴血,摆着手一直往后退,却被许多一把搂住,转着圈跳到了人群之中。

      鼓掌,跺脚,起哄声几乎盖过了琴声。阿钊本来是会跳一点交谊舞的,但被这不成调子的哄闹带得方寸大乱,只能拼命把脸藏在许多肩头跟着他乱晃。希德也不以为意,笑着拉得更加用力。

      一区终了,掌声响得震天,所有人高喊着“新婚快乐”“新婚快乐”“新婚快乐”!阿钊浑身烫得发抖,却忽然抬头在许多下巴上轻轻亲了口。

      “好!”威里姆率先爬上椅子,大声喊叫。

      赛托也学着他的模样爬上餐桌,差点在垒叠的杯盘上滑到,一扯手里的话筒醉醺醺的高喊道:“大家!大家听我讲两句——”

      他打了个醉嗝,笑呵呵地道:“今天,我们成功度过了六月之期,又一次在帝国铁蹄的进犯下活了下来。相信石陲要塞还会有下一个六个月,六年,六百年!”

      这话大家都爱听,士兵们上蹿下跳吹着口哨,欢呼掌声响得几条街外也能听到。

      赛托满面红光,笑着摆手:“今天的另一桩喜事,就是阿钊和许多的婚礼。这是石陲要塞建立后的第一桩婚礼,意义非凡呐。很多从帝国逃至此处的大家,尤其是omega们,都有些惧怕和alpha结合,但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里婚姻是自由的,是属于爱情的,我们反对性别歧视,同时也反对性别对立——”

      他越说官腔越重,很多人刚开始还在认真听,但逐渐走起了神。当赛托开始大谈起性别对立的危害时,忽然有人拔了他的话筒电源,连上了音响,顿时动感的音乐响彻大堂,彻底盖过赛托的长篇赘言。

      众人欢呼一声,一起将桌椅推开腾出一大片空地,群魔乱舞地跟着音乐跳闹起来。

      “好,好!”赛托独自站在餐桌上,对人群徒然挥手,“庆祝,今天开心最重要!”

      空地中挤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随音乐节拍蹦跳甩头的人,还有好多挤不下的都跑到了门外的檐廊下,空中四处可闻碰杯大笑之声。

      关海端着一杯酒,围着大厅转了一圈。他所到之处,众人退避三舍,alpha和beta是不敢向他敬酒的,omega们看到了他也只敢敬慕地远远向他问好,不敢太过靠近。

      关海也不在意众人对他的冷落,目光到处搜寻着,在大厅内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又出了大门。

      开阔的檐廊下,或站或坐聚了不少人,大多已经喝到7分醉了。关海凉凉的目光一扫,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他一直在寻的人。

      荣莛藏在檐廊的最深处,高耸的大理石廊柱在月色中投下浓重的阴影,而栽于廊下的梧桐又树影婆娑,将那人的身影遮了个彻底。关海站在数十米外,只能隐约看到他模糊的肩背线条,流畅优美如芭蕉的新叶。若有一滴春雨自他脖后落下,定会顺着微凹的脊背一路滑下,最后停在饱满的臀部上缘。

      关海沉溺于脑内旖旎的想象,喉头轻轻滚动了下,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直到他走近了,才发现荣莛的对面、梧桐树影的深中竟还有另外一人,看身形和个头应该是个alpha,应该是荣莛手下的士兵。

      关海一向不把这些alpha放在眼里,一双眼睛紧黏在荣莛身上,含着笑唤了他一声。

      荣莛半侧过身,清澈的月华顿时照亮了他半张面孔,一只秀美的鹿眸盛着一池星辉春水望向他,唇边还带着未来得及收起来的笑。

      关海只觉得自己心脏猛地重重一跳,差点忘记呼吸。

      荣莛见是他,唇边的笑迅速淡了下去:“还没走啊?我以为你不喜欢热闹呢。”

      “我想敬你一杯酒再走。”关海上前一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庆贺大捷。”

      荣莛没什么表情,抬手和他碰了下杯,仰头喝下。关海也跟着喝了口,但目光却越过杯沿,近乎贪婪地扫了眼荣莛吞咽时滑动的喉结。

      两人喝完这一杯,关海却还站着不动,带着几分殷切道:“你听到刚才赛托的致辞了吗?”

      “咳。”荣莛清清嗓子,似有些不自在,“我刚才一直……在外面。没听到。”

      “赛托啰啰嗦嗦,说了很多关于性别对立的废话。”关海不屑地哼了声,冷冷道,“说什么,阿钊和许多的婚礼证明ao是可以和平相处的,石陲要塞不鼓励性别对立。说真的,他不会也想跟帝国那些渣子一样,逼迫ao结合吧?而且这里是咱们omega的地盘,你还没说话呢,咋就轮得到他一个alpha说话了?你以后就应该禁止他在公共场合发言……”

      “你能不能别那么激进?”荣莛蹙眉,“赛托的话也没说错。他只是不想让omega对alpha产生太多抗拒心理,不是逼迫ao结合,有人不想结婚我们尊重,但有想和alpha恋爱的人咱们也不能群起而攻之吧。”

      “都在帝国受alpha那种压迫了,还敢和他们恋爱生子?这种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活该被一辈子欺侮压榨——”

      荣莛秀眉一竖,似有些动怒:“随我们来到石陲要塞的alpha又不是压迫者,你凭什么一杆子打倒所有人?况且照你这么说,所有omega都该怀揣着仇恨,永远敌视alpha,永远不和他们交流交往就是对的吗?”

      关海的呼吸隐隐也变得有些急促:“不然呢?我们跑这么远,不惜性命,不就是为了建立一个omega至上的国度吗!”

      “没有那个性别的人是至上的!在这里所有人都平等——”

      “Alpha压迫了我们数百年!咱们拼尽血泪就换来一个平等?!这是我们拼死换来的自由,alpha们没资格和我们平起平坐!”

      荣莛用力一攥酒杯,厉声:“别忘了!军中的alpha士兵们,也为这份自由冒了生命危险!”

      关海盯着他,嘴角蠕动了下,渐渐化作一个古怪的笑:“几个alpha,打了两场不痛不痒的仗,你就心疼了?这点苦痛,怎么和我们百年来的屈辱相比?荣莛,难道我看错了你,你不是omega的英雄,而是欺侮他们的伥鬼之一?”

      “你!”

      荣莛似乎怒极,将酒杯重重往栏杆上一放,因力气太大玻璃高脚杯应声而碎,发出一声裂响。他抬手便想去抓关海的衣领,却突然被身后的手按住了。

      站在他身后的alpha将他拉了回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

      关海这才注意到荣莛身后的人,顿时寒声道:“我和荣少将说话,不相干的人滚远点!”

      那名alpha带着金属面罩,看不清表情,但闻言后面罩上方的一双眼睛讥讽地眯了下:“真正欺侮过omega的罪人们,都在首都星。你想报仇,没人拦着,但不找真正的仇家反而逮着身边的盟友撒气……怎么?是没胆子还是没能力找真正的仇家,还是说你就这么一个表面激进内心懦弱的胆小鬼?”

      关海猛吸了口气,勃然的怒意狰狞了整张面孔:“荣莛!你就让一个alpha这么和我说话?!”

      荣莛凉凉地扯了下嘴角:“你不是骂我是伥鬼吗?那我不拉偏架,你和他一对一输出,ao平等。”

      “荣莛!”

      荣莛的脸彻底冰冷下来,寒意森然地盯着关海,一字字道:“最近石陲要塞上有不少偏激言论,鼓动ao对立,侮辱战争英雄。关海,这里是我们所有人拼尽血泪建立的世外桃源,你最好别让我发现是谁在散播这些言论,不然等我逮到了动摇石陲要塞根基的罪魁祸首,我定然将他剥皮抽筋,绝不留情。”

      关海的下颌神经质地抽搐着,瞪视着他的一双眼睛似亢奋又似狂怒,诡异至极。

      而荣莛再不看他一眼,越过他大步离开了,那名带着金属面罩alpha轻轻嗤笑了声,快速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仍沉浸在欢庆之中的市政大厅。

      荣莛的飞行器就停在长阶之下。二人相继跃入舱内,飞行器启动腾空,化作一道流光越过主城的上空,将躁动的人潮欢庆都留在了身后。

      片刻之后,飞行器降落在了城外的荒原之上。此处远离了喧嚷灯光,只余一片如水的月华,远处起伏的山峦沉默无声。

      荣莛熄灭了发动机,扭头向旁边看去。泽维尔也恰巧向他看来,他的金属面罩蜕了下去,露出一张深邃英俊的面孔,灰蓝的眼波如同深夜的海潮。

      两人对视着,半晌无声。

      最终还是荣莛先开了口:“要走了?”

      泽维尔微微颔首:“士兵还在约好的坐标等着我。”

      荣莛“哦”了声,藏在阴影中的手指轻轻揉搓着衣角。沉默中似有什么紧绷的情绪在发酵,如悄悄长起的草,他们二人都不说,然而黑暗中的呼吸却都克制沉重。

      荣莛知道,他不能开口留泽维尔,泽维尔也不会同意。他们是这战争中永恒的敌人,外界有一万双眼睛盯着,等着他们你死我活。

      能相伴着度过的这一个夜晚,已经是偷来的时光。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那我送你。”

      “嗯。”

      两人从飞行器下去,一架机甲就停在不远处,等待送泽维尔返回既定坐标。两人前后走在月光照亮的路上,四周皆寂,头顶星河倒泻,这宇宙之中仿佛只余他们二人。

      荣莛盯着泽维尔在夜风中微微起复的衣摆,胸口空洞,大脑茫然。恍惚间,他想到了当年军校的时光,下一秒,又忆起关海骂他伥鬼的模样。心中痛了又酸,无数次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喉中。

      这段路不长,还没等他在彷徨纠结中找到出路,两人便已走到了机甲前。泽维尔在舷梯前驻足,回头向荣莛看来,月色朦胧了他俊美的轮廓,唯余眸光微漪。

      “我走了。”他低低道。

      荣莛点点头:“……保重。”

      他们二人对视了片刻,泽维尔转身拾阶向机舱内走去。荣莛望着他的背影,心中知道,这次分别之后再相见又不知是多久以后,亦不知是生或死,但他们只能如此走下去。

      泽维尔已经快走入机舱了,下一刻却忽然转身,大步跃下舷梯。

      他裹着一股厉风靠近荣莛,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附在他耳边用滚烫而颤抖的声音轻道:“……我不想走。”

      荣莛想要吸气,却吸不上来,无力地笑笑:“不想走也得走。”

      “我只多留一会儿,好吗?”泽维尔滚烫的指尖轻碰着他的额头,声音中带着卑微。

      荣莛没说话。泽维尔便当他是默许了,低头吻了下来。

      旷野之上长风呼啸,星月璀璨,群山静寞。

      而他们站在无人的黑暗之中,无声接吻。

      一吻闭后,泽维尔贴着他的嘴唇,轻声呢喃:“就今晚,没有任何意义也好……行吗?”

      荣莛胸口酸涩,抬眼望向头顶浩瀚的深空。那黑暗的深处,有首都星,有银河帝国,还有他们终将敌对的宿命。

      没有任何意义的事,又为何要做?他想说。

      然而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变了味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夜色中沙哑着道:“……好。”

      泽维尔定定看他,垂下头,更加深而重地吻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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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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