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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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躺在潮湿肮脏的板床上，手里一抛一接着某样东西，竖耳听着远方的动静。
他和拉里被稽查队的人投入了地牢，那几人里走前还叫嚣了几句，说等上报了长官就要他们好看。
但荣可等不住。
他得赶紧从这儿出去，看看从首都星来的大人物到底是谁，是不是来调查里昂的，更得确认里昂这老小子不会察觉事情不对便溜之大吉。
但首先，他得把自己和拉里从这破地方搞出去。
污水从房顶吧嗒吧嗒地往下滴，他听到不远处士兵正押送着拉里往另一间牢房去。沉重的皮靴踩在底面积水上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拉里不甘的叫骂声，回荡在悠长阴暗的回廊里。
左……左……右……
荣荣闭目判断着那些声音在墙壁上折射的角度，以此来推断士兵和拉里去往的方向。
然后再一个左……直行……第二间牢房……
拉里愤怒的咆哮传来，紧跟着是一声铁门紧闭的巨响，随即士兵的脚步声又沿着原路回来，逐渐向荣荣所处的地方靠近。
黑暗中，荣荣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他不再把玩手中的东西，而是双手抱头仰面躺了下去，竟似是要闭目养神。
“喂！”铁栏杆外传来声音。荣荣侧目，却见那个押解拉里的士兵正站在栏杆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刚才手里拿的什么？交出来！”
荣荣一笑，两根手指拎起一根脖子间挂着的铜片，冲着士兵一晃，“项链啊大哥。这儿有你们把守，固若金汤，这点小玩意儿就让我自己留着吧？”
他两个小虎牙一笑格外亲切，那beta士兵被他看得脸色有些不自然，窘迫地把目光转开了。
方才被羁押进来时，荣荣身上的所有锋利玩意儿，包括他藏在裤腿里的匕首都被搜去了。此时他脖子上的东西，看起来的确就是一个小铜块，没什么特别之处。
“不许搞小动作！”士兵最后警告道。
“放心吧长官。”
荣荣盯着士兵的背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处。随即步履声拾级而上，在一声沉重的铁门关合后，彻底渐行渐远了。
笑容从荣荣脸上瞬间消失。
他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项链，细长的手指在铜块两侧轻轻一捏，一道幽蓝色的光束自铜块上方窜起——这正是一把改装后的粒子刃。
他一个挺身自床上跃起，荣荣靠近牢房的铁门，用蓝色的光束在铁锁上一划——
沉重的铁锁应声而断。
荣荣在铁锁落地前迅速接住了它，将门推开一条小缝挤了出去，又将锁链原封不动地挂了回去。这套动作他做得流畅从容，丝毫不慌，素白的面容在昏暗的白灯照耀下如一滩冷静的湖水。
他沿着昏暗的走廊向拉里的牢房快速移动，脚踩在水坑中，愣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左——左——
“哥！”年轻alpha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在地牢内引起层层回音，“哥！你被关在哪儿？出个声！”
荣荣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脚步却更快了。
右——
就在荣荣距拉里牢房还有一个转角时，忽听不远处铁门的开合声再次传来，随即便是两人的交谈声。
“——那个omega真关在这里？”
“是。稽查小队的人把他抓回来的。里昂大人怎么会要见他？”
“不该问的事情别问……带我去见他……”
荣荣立刻停住脚。
他向前路投去飞速一瞥，在电光火石间下了决定。他飞速扯身后退，身影快得像发力狂奔的猫科动物，脚尖轻一点地又快速抬起，悄无声息。
来人转过拐角时，荣荣刚好窜回自己的牢房。沉重的铁链在他细白的手指间乖巧得如同丝带，安静地被挂回了远处。
一名身穿官员制服的人在方才那位beta士兵的陪同下，大步来到了荣荣的牢房前。
他们二人一见靠在门边的荣荣，都不禁一愣：“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透透风啊。这地牢里一股霉味儿。”荣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怎么，我是要被无罪释放了吗大人？”
——他看似不经意搭在铁门上的手掌，正好盖住了铁锁的断裂处。
“里昂大人要见你。”官员示意士兵开门，“跟我走吧。”
“里昂大人见我干什么？”荣懒洋洋地说，“稽查队刚才抓我的时候我都说过了，我是有后台了。怎么，现在调查出来了，想放我走？那也得先把那几个傻逼叫过来跟我道歉才行啊。”
官员不禁怒上眉梢，“你哪儿来的资格拒绝！士兵，把他给我带出来！”
士兵应声上前，抓住荣荣的手臂就往外扯。荣荣假意抵抗了两下，又遭到士兵粗暴的压制。
……断成两截的铁链掉落在他们脚边的黑暗里，并未被人注意到。
“走吧你！”士兵推搡着他走出牢房，官员紧随其后。
许是听到了这边的吵闹声，监牢另一端的拉里扯着嗓子嚷了起来：“等一下！你们要把我哥——我的小o带去哪儿？！他可是有主的我警告你们！都住手，有什么冲我来！！”
荣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大人们，我伴侣没犯什么法，不如就把他放了吧？”
“攻击稽查队，怎么着也够他喝一壶的了！”官员无情地道，“你有心情关心他，不如操心你自己的处境。快走！”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地押解着荣荣出了地牢，来到了这座建筑体的一层。
这里正是20号小行星的政府办公大楼，但因饱经战乱又疏于修缮，整个楼体都显得颓败、泛黄又破旧。底层的职员拿着光脑行色匆匆，真正昂首挺胸的人却都没穿政府制服，他们大多是走私犯、黑市摊主、星际海盗，在这个犯罪猖獗的星球上，反倒是这些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人能横着走。
当荣荣出现在走廊里时，他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
在这个方圆上百里都是beta和alpha的蛮荒之地，身为omega的荣荣，无疑是沙漠里的一枚硕果，散发着芬芳、清甜、馥郁的浓香。
beta们倒还好说，有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alpha，盯着荣荣瞬间就躁动了起来。
察觉到那些如狼似虎的目光，荣荣却没有半分胆怯。他像是根本不把那些放肆的眼神放在心上，表情怡然自得，甚至在等电梯时冲着一个alpha含笑点了点头。
那alpha如同收到了鼓励，立刻靠了过来，“小行星带上的omega？这可不多见。有主了吗？”
说着他抬手就要去摸荣荣的后颈。
这个动作算得上极端冒犯。荣荣微一偏头躲过了他的手，笑着冲身旁的官员努了下嘴，“那您就得问这位大人了。”
被荣荣踹出来的官员无可奈何，只得转头，冲那名alpha道：“这是里昂大人的人。”
alpha的神色僵了下，似有些愠怒。恰好这时电梯来了，官员赶紧推着荣荣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这才阻隔了外面一片如饥似渴的目光。
“你能不能少惹点事？”官员转头，向荣荣怒道，“你看哪个omega像你似的，这么喜欢撩拨alpha？就不怕被生吞活剥了？”
皮了一下的荣荣面色轻松，悠闲地望着向上爬升的数字，凉凉地道：“说两句话也叫撩拨？看人一眼也叫撩拨？那长官大人，我现在撩拨你了吗？”
瞧那长官的面色，似恨不得一脚把他从电梯上踹下去。
电梯最终停靠在顶层。这里的装潢终于不再像下面那么破旧了，地毯和墙面终于不再泛黄且布满虫洞了，空气里也漂浮着淡淡的熏香，以掩饰墙缝里那驱之不散的霉味。
里昂正站在窗边和什么人快速通着话。听到身后脚步声，他快速挂断电话，回头舒了口气，“你来了。”
“有阵子没见了，里昂大人。”荣荣冲他扯了扯嘴角，“我还在琢磨呢，是我做了什么错事触犯到您了吗？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扔到监狱里了呢？”
里昂烦躁地挥了挥手，“稽查队来了几个新人，不了解你的情况。你少夹枪带棒的，我这不是救你出来了吗？”
“哦，可我的alpha还在下面关着呢。除非大人您是要拿他要挟我做什么，不然我会以为小行星是缺乏壮劳力，要应征他入伍呢。”
里昂一哽，到了嘴边的话被噎回去了。
他从很久以前就不大喜欢荣荣。若不是与荣荣合作尚算愉快，他早就把荣荣驱逐出境了。这个omega青年总是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可那双眼睛却太过犀利……不，omega不应该有这样锐利的眼神……他们应该是懵懂，且怯懦的。
“没错，我有事儿要你办。”里昂吸了口气，决定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道，“今天咱们星球来了个大人物，非要见黑市的走私犯。你去见见他，无论他说什么、要怎么惩罚你，我事后都双倍补偿——”
荣的瞳孔微微一缩。
很好，看来真的是为调查里昂来的，看来首都星的人还不是完全的废物。
但他没让那份心情流露在脸上，反而冷冷地道：“为什么是我？黑市里那么多人，随便抓一个应付他就好。”
里昂的神色狰狞了一下，“我让你去就去，哪儿那么多——”
“大人，您不会是想拿我出去挡枪吧？”荣荣眯了下眼睛，“当年犯事儿的时候说好了是一条船上的蚂蚱，现在调查的人来了，不认我这个亲兄弟了？”
青年不笑的时候，可爱的虎牙缩了回去，整张脸都变得冰冷而阴沉。
里昂不禁瑟缩了下——就是这种压迫感，他竟从一个omega身上感受到了压迫感，像他面对alpha时那样，何等奇怪。
“当然不仅如此。”
里昂强撑着挺起腰板，靠近荣荣，压低声音道，“叫你去，是因为你是最了解……咱们‘那个情况’的人，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要你去弄清楚，这位大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他是不是来调查……咱们一直在做的‘那件事’。”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传递着无声的讯息。阳光中漂浮着无数灰尘粒子，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半晌，荣荣终于嗤笑了声，“好吧大人。既然您这么害怕……那我就去会会这位大人物吧。”
听到他松口，里昂终于松了口气，嘴角挂起一抹假笑，“我就知道你识相，荣荣。”
”当然。”荣荣似笑非笑道。
他跟着里昂向走廊尽头那间大门紧闭的会议室走去。他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自己的心事，细长的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颈间的项链。
看来里昂还不知道往首都星送举报信的人是他……也是，谁没事儿闲得慌去查纸质信函呢……但愿下来的人醒事儿一点，最好一举就查到他想让他们查的事情，这样他在小行星带上的任务也告一段段落……
能驾驶A级机甲的人屈指可数，不知道会不会是故人……
哦，还得想个办法把自己摘干净，不能暴露身份……
他的思绪飘忽不定，鼻尖闻着熟悉的霉味。
20号小行星炎热又多雨，几乎每一个房间里都散发着这种驱之不散的腐朽气息。他本应该习惯了，但恍惚间，这股霉味却被另一道更加强悍的气味完全覆盖。
那是雪松、玉兰和橡木的味道。
温柔而冷冽，如冬季的深海，将他淹没。
那一瞬间，他似乎不再行走于破败而潮闷的20号小行星，而是奔跑在一条宽阔而明亮的走廊，窗外的夜空中，无数军校的机甲正在起落，如夏夜中潮汐般的萤火。
而他的心脏正在胸膛中激烈地跳动，脚步轻快，扬起的发梢上挂着微微的薄汗。
他向前跑去，一把推开走廊尽头的门，望向一片似海的浩瀚星空。
星空下，一个少年正背对他而坐，手边放着两罐啤酒。
听到声音，那个少年回过了头，半是冰冷半是别扭地道：“你怎么才来，酒都已经——”
凉了。
荣猛地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逼仄潮闷的走廊。星空、夏夜、如潮的机甲和冰凉挂着水珠的啤酒通通化为泡影，他现在面对的，是一扇斑驳紧闭的会议室大门。
里昂站在他旁边，莫名其妙地回过头，“站着干什么？进去啊。”
荣荣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胸口快速起伏，竟似刚从一场梦魇中惊醒。倏地，他一把抓住里昂的手腕，嘶声低喝道：“——里面的究竟是谁！”
他的手劲大得不似omega，里昂被捏得一声闷叫，勃然怒道：“你他妈干什么！我都说了是首都星来的大人物——”
“我不见了！”
荣荣二话不说，抽身就要往回走，却被里昂一把扯住，“你发什么疯！刚才不都说好了吗？！”
荣荣咬紧牙，反手一拧，没控制住力量差点把里昂的手臂拽脱臼。
“荣艾斯汀！”里昂怒得整张脸近乎扭曲，嘶声低道，“你个小贱人当时求着我用你，现在事发了想要跳船？来不及了！你给我滚进去见人，要是说错一星半点儿的话我就让你和你的小alpha死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然而荣根本没听。
而他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撞击着他的胸膛，如震耳的鼓声般提醒他，那熟悉的味道——分明就是——
会议室的大门在此刻轰然开了。
令两人同时定在了原地。
荣的视线瞬间模糊了，他缓缓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睛，才能再次看清事物。
余光中，一个高大的男人正逆光站在门内。
有一刹那，男人的身影几乎与几十年前那个在星空下等待着同伴的少年面孔重合。
但再一细看，那种相似却又混不存在了，如被巨浪带走的砂砾。
“怎么回事？”男人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
荣荣一动不动地站着，半晌后他终于一寸寸地转过头去，僵硬的脖颈似发出了吱嘎的酸响。
在沉闷浓稠的午后阳光中，二人终于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望向彼此。
作者有话说第7章 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