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乌色鎏金

65、孕肚

　　幽深的狭长走廊一片死寂，寒气从荣莛的脚底如暗河里的水鬼一般浮上来，攀着他的脚踝往上爬。

　　就算他已经放轻了脚步，空气还是不可避免地随着他的每一步而轻轻震颤。

　　这四周实在太静了，静得仿佛上下左右所有喘气儿的活物都已死去，静得人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来到走廊尽头，荣莛眯眼看着墙上的地图。一楼二楼是行政区，三楼到五楼是实验室，五楼往上是病房。

　　荣莛在去病房找吉安娜和去实验室探查间犹豫了一下，然后选在了后者。

　　直觉告诉他实验室里有非常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

　　为了隐蔽他当然没有坐电梯，而是走了步梯，如狸猫般窜上了三层，从楼梯间闪身进入了走廊。

　　在他脚跟落地的一刹那，刺目的白色灯光骤然在空间内亮起，将整条走廊照得分毫毕现。荣莛一动不动，维持在这个姿势数秒目光飞速环视，一道玻璃门隔开了他与走廊的另一侧，锃亮明镜的走廊一眼就可以望到头，两侧似有无数玻璃房间，但整个楼层空无一人。

　　应该就是感应灯光。

　　这一层的装潢冷淡却高级，带着浓浓的科技感，与破败的疗养院其他区域仿佛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荣莛缓步靠近那扇玻璃门，果见门上有一个刷卡感应区。

　　他掏出那张银白卡片，在感应区轻轻一贴。

　　门禁上的绿灯仅亮起了十分之一秒都不到就转瞬变红，一行触目惊心的红字出现在屏幕上：

　　【卡片信息与虹膜信息不符，触发警报】

　　荣莛暗骂了声，他就知道那男的主动把卡片给他没安好心！

　　正待他想仔细研究如何解除警报，身后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叮"。

　　荣莛一寸寸转过身，却听伴随着锁链移动、机器运转的声音，位于他身后的电梯楼层正从之前停靠的"1"变为了"2"，还在继续往上攀升。

　　有人上来了！

　　玻璃门和电梯之间的空间只有几平米，一览无余，连盆能让人绿植都没有，只有紧急撤回楼梯间才能躲一躲。

　　然而荣莛却没有那么做。

　　他猛地一个加速腾空而起，脚在玻璃门上借力一踩，在空中猛地一个反向上扑，劲瘦的腰肢仿佛优美的鱼尾，双手同时把住了吊灯的边缘。他极速往上爬，飞快把自己塞进了吊灯顶和天花板之间的空隙，同时一手撑天花板止住了吊灯的左右摇晃。

　　在一切恢复平常的刹那，电梯们叮的一声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

　　荣莛栖身黑暗，垂眸下望。

　　……来的竟是关海。

　　却见关海紧簇着眉头大步来到门禁前，狐疑地看看门禁上闪烁的警报，拉了下门把手确认了没人进去过，又左右看看，甚至抬眼望天花板上瞧了瞧。然而荣莛完美地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什么都没发现。

　　“奇怪……”

　　他低语了一声。

　　最终他似决定要先进去检查一番，于是从兜里掏出自己的门卡，在门禁上刷了一下。

　　绿灯长亮，机械的女声道：“验证通过，请通行。”

　　玻璃门滑动开启，关海迈步入内。

　　在他进去到门重新闭合期间有两秒的空档，荣莛就在这两秒之间从天花板上飞身落地，一个前滚，贴着门缝丝滑地溜了进去，在成功入内的刹那，玻璃门贴着他的衣角重新关上。

　　整个过程毫无声息，轻得仿佛往地上扔了团棉花一样，就连几步之外的关海都没察觉背后已经多了一个人。

　　荣莛缓缓起身，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关海的背心，浑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在关海转身或回头的刹那扑身向前。

　　然而关海却只顾着步履匆匆地往前走，头顶的大灯随着他的步伐一路亮起往内延伸，最终他在走廊尽头转了个弯，不见了。

　　荣莛微微舒了口气。

　　他开始蹑步往里走。

　　走廊的两侧都是玻璃隔间，有些拉着帘子，有些敞开的可见里面是普通的病房。每张病床上都躺着一个omega，插着管、带着呼吸机、连着生命监控器，深陷昏迷。

　　荣莛一路往里走，终于在来到第五个门的时候，停住了脚。

　　门上挂着牌子上写着——【朵拉，孕晚期】

　　荣莛的心失速般地跳了一下，立刻张目往玻璃房里看去。

　　森白的灯光照亮了屋内的一切，再映入他漆黑的眼底，如夜雾旷野上出现的鬼火般跳动着。

　　荣莛怔怔地、不敢置信地僵立在原地，一滴冷汗，从额头落入眉中。

　　……这到底是怎样一副诡异可怖的场景。

　　——

　　硕大的、顶起的、满涨的、如小山一般的孕肚。

　　这是荣莛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不是他不想先去看床上躺着的人，实在是那肚子大到已经完全把平躺着的人脸给遮住了。

　　赤果的肚皮被撑得薄薄的，已经失去皮肤应有的颜色，紧绷泛白得如一张扯到极致的橡皮筋。而在那薄如蝉翼的皮肤下，有好几个青黑的东西在蠕动着，像是待孵化的卵，又像是已经长了胎发的婴儿头颅……

　　荣莛怔怔地盯着眼前的这一幕。片刻后，一阵汹涌的反胃感袭来，让他猛地弯腰发出一声干呕。

　　他听说过怀三胞胎的，最多有四胞胎的。

　　但是这个孕妇的肚子里，起码撑了有六七个胚胎！

　　他呕到浑身痉挛，从嗓子眼里吐出一口胃液后方喘息着直起身。颤抖的手放上病房的门把，他用力一压，门是没有锁的，他径直走入房内。

　　死寂的空气里响起“嘀、嘀”的声音，来自床头的生命检测仪。荣莛走过去，目光越过那畸形的孕肚，垂眸看向昏厥在病床上的omega。

　　朵拉是个金发棕色皮肤的姑娘，模样俊俏姣好，不难想象来到这所疗养院前她应该也有着明媚的笑容。然而现在那张脸却泛着青白，眼窝凹陷，两腮内嘬，仿佛被蜱虫吸干了血。哪怕此时深陷昏迷，她眉头也紧锁着，仿佛正被什么梦魇所折磨。

　　一股疯狂冲动猛地攥紧荣莛的心脏，有个暴虐的声音在他耳廓里怒吼着，要把那些如蚊子口器般的管子都从她身上扯下来，把装营养液的瓶子摔了，仪器都砸个稀巴烂——

　　然而他看了一眼那危若累卵的肚子，终究深吸了口气压抑下冲动，转身看向病床边的电子屏幕。

　　屏幕在他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亮起，第一页显示的是病人档案。

　　【姓名】朵拉
　　【性别】omega
　　【年龄】39岁（青壮）
　　【入院渠道】公立医院转院患者

　　【患者病情自述】与alpha配偶婚后3年备孕失败，已在公立医院进行过检查，夫妻二人身体健康，信息素水平正常，因久病不育被公立医院转移至我院。

　　【疗养院初步检查结果】该omega身体素质良好，有长期运动习惯，体能评判为优；正值最佳生育年龄，信息素水平活跃，母体评判为优；无堕胎史，无怀孕史，子宫腔评判为优。

　　【疗养院初步建议】试验体3项指标均合格，个人意愿强烈，愿意配合实验，待研究部门审批。

　　【研究部门决策】审批通过，即刻实验。主负责研究员——关海

　　第一页的病人档案结束。荣莛手指轻轻往下一滑，进入了实验记录。

　　【第1938号试验体实验记录】
　　准备阶段——与试验体进行当面沟通。试验体表示因长期不孕与alpha的关系已处于破裂边缘，只要能够尽快怀孕，愿意配合一切治疗流程，承担一切实验风险。如果术后效果好，愿意介绍亲友来本院就医。风险告知书已签署（见附件2）；信息素、基因链、血清授权书已签署（见附件3）；

　　实验第一阶段——注射污染物屏障素，服用促子宫腔类药物。试验体反馈：状态良好，无不良反应。
　　实验第二阶段——植入胚胎1号。胚胎已着床。试验体反馈：状态良好，无不良反应。
　　实验第三阶段——植入胚胎2号。胚胎已着床。试验体反馈：轻微呕吐、食欲不振。研究员结论：正常现象，继续实验。
　　实验第四阶段——植入胚胎3号。胚胎已着床。试验体反馈：中度呕吐，伴随头晕目眩耳鸣贫血，四肢酸痛。因试验体发现异常，强烈要求终止实验，进行报警威胁，劝说无效。研究员结论：该母体珍贵，注射镇定剂，继续实验。
　　实验第五阶段——注射镇定剂，并植入4号、5号、6号胚胎。胚胎均已着床。试验体昏迷，生命体征危急，经抢救后稳定。研究员结论：母体已达上限，暂停胚胎植入，进入孕育期。
　　——————
　　目前实验阶段：孕晚期（3周后生产）
　　实验结论：该母体承载能力极强，已打破我院植入胚胎数量上限，极具研究价值。研究员初步推测，或与母体基因链中特有的T2T-XMH19号序列组有关。
　　样本处理方案：已进行基因提取。样本已收容。样本已送往大望角星云。

　　……大望角星云？

　　荣莛指尖一顿，骤然间想起了福兴疗养院每年的天价运输费。

　　原来他们运的是omega的基因样本！

　　准确点讲，是已成功受孕、且极具生育能力的omega基因样本。

　　可他们为什么要将这些基因样本送到银河帝国的边缘？是谁要这些样本的？又为了达成什么目的？！

　　他脑中一片兵荒马乱，心脏咚咚地撞击在胸膛上，与生命检测仪发出的"嘀嘀"声此起彼伏。他的手指还在无意义地下滑着，翻过了3张附件，再次滑动时文档竟然没有结束，自动滚到了下一页。

　　【米尔哈林宫第628次闭门会议会议纪要】
　　与会人员：福兴疗养院总负责人小林星子，首席研究员关海，议会议员3人，米尔哈林宫高级官员曼宁上将。

　　会议主题：如何推动银河帝国进入"大生育"浪潮

　　会议概要：现今社会omega人口数远低于alpha、beta人口数，生育率日益走低，如果照现在的情况发展下去，171年后将正式进入人口衰败期，845年后进入帝国灭亡期。

　　克隆、人工培育虽然已有科技支持，但社会接纳度不高，已被放弃。为今之计，需迅速解决如何提高单个omega孕育频次、单次孕育胚胎个数、胚胎存活率及母体可持续利用等诸项难题。

　　已将石陲要塞列为帝国首个实验星球，福兴疗养院为牵头实验基地，研究员关海为科研攻坚主力。
　　帝国将推动法案改革，为后续"大生育"浪潮做准备。675号法案规定omega星自主权不归个体所有，676号及677号法案进一步解释omega星自主权、及生育权归其所有者及帝国所有，678号法案批准以福兴疗养院为样本的繁育基地的合法性。
　　预计5年内通过所有法案，10年内在全帝国范围内大规模建造繁育基地，20年内正式进入"大生育"浪潮……

　　……

　　荣莛的眼睛模糊了。

　　他懵懵懂懂地站在原地，大脑里似有万千肆虐的思绪如蝗虫过境，但晃了一下后，却又似空白一片。

　　模糊住他眼睛的也不是泪水。那是……那是什么呢？

　　他呆呆地站了好久好久，仿佛时间在他身侧倏忽流失了一个世纪，星辰巨变，沧海桑田，随即他才反应过来。

　　啊是了，模糊住他眼睛的，原来是愚蠢。

　　他自己的愚蠢。

　　原来这就是他为之抛洒热血、付诸生命的帝国。在他以血肉之身驭动机甲，拼死捍卫边疆，杀得两手是血、浑身孽债的时候，那些高踞在米尔哈林宫中的alpha和贵族们，却在谋划着如何把他们的身体当作一个个肉块，往里面塞越来越多的胚胎才好。

　　与会人员，曼宁上将。

　　曼宁……

　　他猛地喘了口气，双手猛地抓住头发，用力地撕扯着发根，嗓子里发出混沌沙哑的吼。

　　血。他想弄出点血来。让自己痛，让肌肤的痛狠狠刺穿他的身体，让他痛得跪倒在地，在地板上打滚，让灵魂麻木——

　　这就是你挑的好alpha，荣莛！

　　那个叫泽维尔曼宁的alpha……那个拥有首都星最高贵姓氏的alpha，那个主宰着银河帝国生杀大权的alpha！

　　你怎么这么愚不可及？你以为隔在你们两人之间的只是阶级和政治立场？不，其实是阻隔你们的是在你们出生那天就已经注定了的性别。性别注定他是站在笼子外高贵的掠夺者，而你是笼子里待宰的低贱牲畜！

　　他眼前闪过诸多画面，他甩着头不想去看，但那些画面却异常清晰，近乎残忍地投射到了他的瞳孔上。

　　他看到那个英俊的alpha愤怒地将他抵在酒柜上，狰狞地低吼着“别以为你现在当上少将了，就有多了不起，你归根结底就是个omega！”；军部里那个alpha将带着雪松、玉兰和橡木的味道外套盖在他头上，低声让他先睡；还有在狂欢的飞行器上，一晌贪欢之后，他用炙热而沙哑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呢喃，"为了你，再等二十年五十年也愿意……"

　　他的眼睛再次模糊了。

　　这次真的是泪。

　　但这滴眼泪却让他羞耻。他抖着手狠狠擦了把眼角，力气大得恨不得把肉都掀下去一块儿，但短暂的停滞后，泪水又再次流了下来。

　　滚烫的泪水灼伤了他的脸，和灵魂。他无措地站着，半晌后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捂住了眼睛。

　　嗓子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抽泣。

　　荣莛你真他妈没出息。他想着。你的种族都要被人踩在脚底下当烂泥践踏了，你还在为了欺压者在这儿哭哭啼啼儿女情长，你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呢，这世界要你有什么狗用……

　　“看够了？”

　　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荣莛骤然转身，赤红的双眼向身后看去，却见关海竟不知何时站在了几步之外，正双手插兜用冰凉的目光注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