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归来的omega[星际]》乌色鎏金

21、生命基数

　　这是荣荣在保护司的第5天。

　　“早上好。今天是星历363年7月19日。天气晴，气温27摄氏度，午后将有徐徐微风，非常适合户外活动。接下来将为您播放班得瑞的名曲New Morning。希望您能度过美好的一天……”

　　荣荣在温柔的电子女音中醒了过来。

　　他仰面躺在柔软的纯白色床垫上，头顶的幕布正缓缓向两侧划开，露出玻璃天窗外湛蓝如洗的碧空。耳畔是轻柔的钢琴曲伴随着阵阵鸟鸣，发梢有微风拂过，甚至有几缕阳光洒在干净的被单上。

　　所有的天气程序，都确保了人能在睁开眼睛的第一刻，就感到大自然的眷顾。

　　荣荣平摊在床上享受了一会儿音乐，才掀开蓬松的羽绒被起身。纯白的制式服装已经放在了床角，荣荣饶有兴味地研究了一会儿衣服的款式，这才穿了上去。

　　在他穿戴整齐之后，四面纯白的墙壁如冰雪消融般化为透明。向外望去，与此比邻的是无数个类似的透明玻璃隔间，每个隔间的装潢都别无二致，每个房间里也都有一个穿着纯白制服的omega，正在洗漱穿戴。

　　荣荣走过去，打开房门步入走廊，New Morning如潺潺溪细流般悠扬的声音变大了，无数个房间都在播放的旋律汇聚在了一起，伴随着一片雪白的人流向前淌去。

　　还真是像一堆被放在隔间里的小白鼠呢。荣荣想。

　　离开走廊，他们踏入了一方开阔宏伟的空间。椭圆的球形建筑包裹着巨大的中空，一束高宽皆有百米的绿色植被从天穹倒挂倾斜而下，如葱葱郁郁的绿色瀑布，迸发着无限的生机与繁荣。若是细看，甚至能瞧见飞鸟虫蝶蹁跹于枝条之间，啾啾之声不绝于耳，这样鲜活的自然，让人几乎忘记自己是处于一片室内环境之中。

　　荣荣所站的位置是围绕中央巨树盘绕的一层围廊，往上往下还有数不清的层数，放眼眺去似乎每一层都有无数身穿纯白制式衣服的人来回走动。

　　这里的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善的微笑。他们看上去完全没有烦恼，都幸福极了。

　　荣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慢慢往前走，向中央巨树靠近。最终他的身子贴上了栏杆，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新的空气。他甚至能在其中闻到木质和泥土的味道，以及野玫瑰的幽香，伴随着淡淡的潮气滋润了他的鼻腔。他的世界仿佛刚下了一场春雨，万物亟待复苏。

　　此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阵吟唱。那声音悠扬绵远，带着庄严的味道，在开阔的空间内回荡。

　　荣荣睁眼，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在倒垂巨树的末梢，这椭圆建筑的底层，有一片开阔的纯白场地。而场地上此时正聚集了上百人，正跟随一名传教士打扮的男人浅声清唱。上百道声音汇聚在一处，犹如神的呢语。

　　而那片纯白的地面上，似乎印了什么东西，但人太多挡住了，而那图案又过于庞大。荣荣仔细辨认了好久，才意识到那是一串极长的数字。

　　13893074239103984320173.234

　　下一秒。

　　13893074239103984320173.239

　　小数点后的几位数似乎是不停在跳动的，但那长长的前缀却维持不变。

　　这奇妙的一幕引起了荣荣的兴趣。他伸长了脖子想看得更仔细，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需要帮助吗？”

　　荣荣回头，却见一个陌生的omega正冲着自己笑，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光。见荣荣望向自己，他友善地指了指荣荣的衣服说：“我看你背后的编码数字很大，应该是刚来到保护司的朋友吧？……你是第一次见到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荣荣跟着重复了一遍。

　　无论给这棵大号绿萝取名的是谁，似乎都不是什么有创意的一人。

　　生命之树，这名字也太老土了，几乎每本科幻小说里都人手一树。

　　……要是他肯定要取名“巨/根”。

　　“我看底下的地板上印了一串数字，隔几秒钟就要跳一下。”荣荣指了指下方那串神秘数字，“那代表了什么？”

　　“那个啊——”

　　omega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中带上了无限的虔诚。

　　“——那串数字，是生命基数。”

　　生命基数？

　　荣荣皱眉，努力搜刮自己从小到大所学习的知识，并没有与这四个字相关的信息。这定然是自己离开银河帝国这20年来，政府发明出的新名词。

　　看到荣荣脸上的不解，omega体贴地含笑解释道：“生命是社会、文明、科技存在的根本。如果没有新生命，无论多么辉煌的帝国最终都将走向覆灭。所以说生育和繁衍，是人类发展的基石。只有新的生命不断诞生，我们所存在的世界才有长久发展下去的可能性——”

　　荣荣的胸口微微一滞，脱口而出道：“是时间。”

　　“没错，那串数字代表的，是时间。”omega笑着道，“由科学家根据现有人口推算出的——人类社会所剩的时间。每当有一个新生命降生，这串数字都将变长。想象时间是一片海洋，而我们omega有用创造水滴的能力，水聚成川，川汇于海。文明与科技就像船只，漂浮其上，唯有水涨才能船高。”

　　荣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回看着他。omega见他竟没有被自己这番言论所打动，有些不甘，主动伸出手臂给荣荣看自己小臂上的一个刺青。

　　“0.0000000000000005。”他自豪地微笑道，“这是我为生命基数做的贡献。我为人类的时间又延长了0.0000000000000005。”

　　荣荣挪开目光不去看那刻在雪白皮肤上的数字。他望着生机勃发的苍郁巨树，沉默良久后，冷冷地问道：“这个数字的单位是什么？”

　　omega愣了：“单、单位？”

　　“对。5后面跟的单位，是什么？他们有告诉过你吗？是年？月？小时？还是分钟？还是秒？你生育了几个孩子，你所谓的贡献，究竟能为人类增加几分几秒？够人喘个气、放个屁吗？”

　　他的口气咄咄逼人，到最后愈发粗鲁起来，和周遭祥和优美的环境格格不入。oemga被他大逆不道的言论吓得脸色苍白，脚步仓皇地往后蹭了点，眩晕道：“什、什么单位，我不知道——”

　　“不知道。”荣荣淡淡地哼了声，“不知道就不会去问？还是他们根本没有给你提问的权利？”

　　omega似乎被他的提问弄晕了头，脸色愈发灰败，嘴唇嗫嚅着发出了一两个零星的音节，却被巨树之下愈发高扬的吟唱声尽数吞没了。

　　“你——”

　　“别说了，离他这种危险分子远点儿。”一道阴沉沉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他们同时回头，却见一个高挑削瘦的omega正站在他们几步之外，冷冷的望向这边。

　　泽野披着纯白的外袍，里面却穿了黑色的短袖长裤，这一抹黑恐怕是这纯白翠绿的空间里唯一的异色。

　　“泽野司长！”omega惊叫，慌忙鞠躬。

　　他的声音惊动了周遭一片人，众人同时向泽野望去，顿时纯白的人群齐刷刷地弯下腰去。

　　唯有荣荣一动不动地挺着腰板站在原地，看着泽野走近。

　　“你们走吧。”泽野似是有些厌倦地摆摆手，“我有话单独和他说。”

　　雪白的omega人群连连哈腰，缓缓地退了下去。

　　金色暖阳环绕，远方圣曲暂闻，两个面色阴沉的人并肩站在栏杆旁，举目眺望着那枝繁叶茂的巨大植被，一时无言。

　　良久之后，泽野才缓缓开口：“壮观么？”

　　荣荣没忍住笑了下，抬起下巴示意了下天穹：“人造光线。”

　　又抬手感受了一下萦绕在指尖的微风，“空调制冷。”

　　“还有这股味道……”他秀气的鼻尖动了动，嘴角一弯，“木质前调，野玫瑰后调，估计也是调配出来的人工香薰吧？中间那棵大型绿萝不知道是不是活的？看着到是挺逼真的……”

　　“是真的，不过是实验室里培育的转基因货色。”泽野怏怏地道，“现实里哪能找到这么大的绿萝？”

　　他话音落下，却听他们脚下传来的风琴之声骤然冲上了一个浪潮，同时有钟声在开阔的中庭回荡，金色的阳光穿过层叠树荫，将高洁的基调推上了顶点。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闭目，如朝圣般地沐浴在这神圣的一刻。

　　而泽野刻意压低的声音，就在此时飘入了荣荣的耳朵：

　　“你究竟为什么要回来……荣莛！”

　　荣荣骤然一震，回眸向他望去。却见面色苍白的omega正用阴鸷的目光望向他，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下，眸光晦涩难辨。绚烂的日影倒影在他的眼中，却汇聚成一块浓得化不开的悲愤。

　　荣荣的嘴唇微微动了下，“我……”

　　“你死就死了，却还不死干净，是回来向我显摆你命硬吗？若要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偏偏要等20年！”

　　泽野的嘴唇几乎不动，他的声音却又轻又急，隐盖在壮阔的风琴管弦乐歌声之中，如浩瀚汪洋中的一滴水，却字字刺痛荣荣的耳膜。

　　“希德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关海呢？为什么他们通通死了个干净，唯有你活了下来？他们都说20年前的石锤要塞里出现了内讧，到底是谁——”

　　“泽野。”荣荣轻声打断了他。

　　泽野猛地吸了口气，胸口如针扎似地闷痛起来，随即颤抖着望向身旁的青年。

　　这个人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圆圆的杏核眼和小虎牙，与记忆中荣莛的模样没有半分相似。

　　但他此时却莫名地，在那双浅棕的瞳孔里，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泽野。”

　　荣荣——不，荣莛——又冲他笑了一下，声音清柔，如旭春之风。

　　“这20年来，我也很想你。”

　　泽野鼻头猛地一酸，干涩经年的眼眶竟差点涌上泪来。

　　他放在衣兜里的手狠狠攥紧了，用力掐了一下皮肉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流露出失态的表情，却听荣莛用轻松的语气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是在装傻？”

　　泽野咬着后槽牙恨道，“你那个蠢到极致的维生素暗号！”

　　荣莛笑道：“没想到你还记得啊。”

　　当年还在军校时，两人经常用“维生素”当暗号给对方打掩护，偷试卷、改答案、换执勤，所有小偷小摸都干了一遍。

　　“我不记得你就死了！”泽野厉声，“还有你的催眠报告里，希德的名字写得通篇都是！如果当时给你做催眠的不是我，别人也会怀疑你的身份。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是被人发现当时叛出银河帝国的omega少将死而复生，这究竟会引起多大的风浪——”

　　“嗐。”荣莛满不在乎地咧嘴笑了下，“别慌，现在不就你知道吗？”

　　他这个吊儿郎当的表情，简直与当年如出一辙。泽野看得手心一痒，差点儿就一个巴掌抡了上去。

　　中庭那的吟唱声即将到达尾声，泽野的语速愈发变快，几乎是逼问般地道：“好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这次回来究竟是偶然还是有所安排？泽维尔知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回来是偶然。”荣莛平静地道，“我换了腺体，从样子到信息素都完全变了模样，泽维尔当然认不出我。至于以后……我现在既然落到泽野司长手里了，当然是凭司长发落啊。”

　　言罢，他甚至冲泽野眨了眨眼睛，表情谐戏。

　　泽野一愣，白如瓷面的脸颊竟无端升起一抹红晕，转瞬又气急败坏道：“你少在这打嘴炮！现在泽维尔和军部拼命向保护司和议会施压，要提审你，审问什么关于远星人的事。要不是我拦着，你早就被绑到军部的绞刑架上被狂抽鞭子了！”

　　“稀奇。”荣莛笑了，“怎么我离开20年，从保护司到军部都染上了一些见不得人的s属性——”

　　他见泽野一副“你他妈再开玩笑我就把你从栏杆这头扔下去”的狰狞表情，赶紧收了谐戏，正经道：“泽维尔是这么说的？他要审问我关于远星人的事？”

　　“是啊，现在整个议会和社会面闹得沸沸扬扬呢。人人都知道，赤色风暴的少将换上了被迫害妄想症，杜撰了一个莫须有的外星种族，还演了一出被袭击的拙劣戏码。”

　　荣莛望着远方的绿意若有所思。

　　他本以为泽维尔会粉饰太平，放弃追查远星人及里昂。

　　没想到这一次，泽维尔让他意外了。

　　半晌的沉吟之后，荣莛缓缓笑道：“既然他和军部那么想要我，就把我交出去嘛。”

　　这下泽野狠狠地哽住了，“你疯了？！你之前和泽维尔那么亲近，时间久了他会看不出你的身份？他现在可是帝国少将，如果你身份暴露，你真以为他会顾及当年的旧情分不把你捅出去？别忘了，当年攻打石锤要塞、歼灭反银河势力的人，可就是他！”

　　“小声点泽野。”荣莛神色不变，平静道，“我既然敢去泽维尔身边，就有他看不出来的信心。你放心把我交出去。”

　　“但是……”

　　泽野话头猛地收住，他瞪大眼睛看了荣莛几秒，忽然厉声道，“——你这次回来到底怀了什么目的？”

　　“我都告诉你了，没有的事。”

　　“不，你方才那是胸有成竹的表情！你绝对在计划什么事情，而且这个事情和泽维尔有关！”泽野伸手就想去抓荣莛的手，“20多年前我放纵你任性过一次，那时你叛出帝国后丢下了我，这次我绝不会再——”

　　就在此时，管弦乐在恢弘壮阔的升调中攀上了最后一个颤音，人声的伴唱高扬，同时骤然一收，偌大的中庭中只剩余音绕梁。短暂的安静后，班得瑞的New Morning再次悠悠响起。

　　泽野的手指也只差一点就碰到了荣莛的手背。

　　在他们用来掩盖交谈声的颂唱消失的刹那，泽野的指尖骤然一僵，随即微微蜷起，被他隐忍地收回了袖子里。

　　荣莛在此时转过头来，客气又疏远地冲泽野笑了下，“多谢泽野司长为我解惑。”

　　泽野哼了声，冷淡的表情下有几分僵硬。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袖子中的手指焦虑地摩擦着，正想说什么，一道柔和的电子女声却忽然在整个建筑体内响起：

　　“请所有待命omega前往备选室……重复一遍，请所有待命omega前往备选室……”

　　待命omega？备选室？

　　荣莛眨眨眼睛，正想问泽野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却见泽野盯着他自己的光脑，脸色已经变了。

　　“妈的！”

　　泽野大骂一声，骤然扭头向荣莛急急低声道：”等会儿进了备选室你藏着点儿，说什么别让自己被选上了。”

　　“不是什么备选室——”

　　然而泽野已然转身快步离去了。

　　“哎！”

　　荣莛追着他的背影喊到一半又停了下来，茫然地挠了挠头。

　　怎么就走了呢？是刚才自己开玩笑开得太过，惹到他了？

　　这个泽野，脸皮还真是和上学的时候一样薄。

　　“那个……你也是待命omega吧？”

　　稍早和荣莛搭话的omega再次凑了过来，这次他看着荣莛的眼神不再那么亲近，而是带上了几分试探和小心，“你要不要我带你去备选室？”

　　荣莛有些无奈，“能不能有人先跟我解释一下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

　　“哦，当然。”说到熟悉的领域，这个omega的表情终于放松了些，笑道，“待命omega就是体检合格，可以随时接受分配的omega。备选室，就是alpha们来挑配偶的地方。听刚才的广播，应该就是有alpha来挑配偶了。”

　　荣莛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了两秒。

　　“我捋一下，”荣莛抬起一只手，“所以现在的状况是，咱们这些被养的膘肥体壮的母猪，终于要被拉去配种了？”

　　omega：“……”

　　omega：“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还不一定轮得到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