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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四(下) ...

  •   两天后的傍晚,于任之果然打电话来约子默,她本能地想要拒绝,可是无论是面对面还是隔着长长的电波,他总是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她把印好的照片放进信封里,然后背上包出门了。
      于任之约她在一间名不见经传的茶室见面,停好车,忽然觉得种满了梧桐树的街道很安静,有一种夏夜特有的韵味。推开茶室的玻璃门,头顶上发出风铃摇摆的声音,子默愣了愣,好像很多年都没再遇到这样老式的店。于任之已经在靠窗的位置上等她,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看上去比在乌镇时沉稳得多。
      “你很准时,”他笑容可掬地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我喜欢守时的人。”
      子默抬头看钟,才发现自己真的恰巧在约定的时间走进来,于是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吧。”于任之大方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谢……”她坐到他对面,忙不迭地从包里拿出装着照片的信封,递到他面前。
      他接过来,拿出来看了看,又放回去,好像照片对他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
      “想吃点什么?”
      “啊?”子默瞪大眼睛,一脸的惊讶。
      “怎么?”于任之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这里,”她压低声音说,“不是茶室吗?”
      “是啊。”
      “那么只有茶可以喝吧,”她看了看站在柜台前面的光头老板,眼神有点闪烁,“如果你说要点‘鱼翅捞饭’,老板可能会不高兴的……”
      “……”
      “……”
      于任之的表情由错愕转为大笑,只用了三秒钟的时间。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寂静的店堂里,让子默不禁担心会被老板投诉。
      “哦,我想我可以肯定这里是有饭可以吃的,只是品种没有餐厅那么多而已,”他翻开菜单送到她面前,“都在这里,随便挑吧。”
      子默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菜单,最后一页上果然有十几种家常盖浇饭。
      她窘迫地看了看一脸笑意的于任之,低声说:“那么,一客‘红烧肉加蛋’的套餐。”
      “好。”于任之叫来服务生点了单,便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被他看得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你很有趣,”他说,“你以为这个世界上的路都是笔直的是吗?”
      “……”
      “每一件事都有它的规律,每一家店必须符合它的店名,每一个人的性格必须符合他(她)的长相?”
      “也许吧……”她僵硬地点头。
      “很难想象你会这么想,因为你是个摄影师,如果循规蹈矩,能够拍出好的作品吗?”
      “……能。”她认真地想了几秒钟,才肯定地点头。
      于任之眯起眼睛,像在思索着什么,忽然拿出信封里的照片,摆在桌上,说:“这张照片是想表达什么?”
      说完,他又拿起来仔细地审视了几秒:“我看不出有任何特别。”
      子默抿了抿嘴,说:“的确是……没有什么特别。”
      “……”
      “可是那就是你,是别人眼里的你,我不需要创造,只要真实地表达,”她伸出手,取过照片,眼神就像看着一盆自己培植的盆栽,“比如从这个背影里可以看出,你表面孤独,但其实内心丰富。”
      她把照片递回去,他没有接,一抬头,却看到他错愕的双眼。
      “天呐……你……”于任之说不出话来,“这真的是你从这个背影里看到的吗?”
      她微笑着耸耸肩:“你是一个不掩饰的人,所以……很简单。”
      他瞪大眼睛,摊了摊手,说:“对不起,是我小看你了。”
      她摇摇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么,最近你在做什么?”
      子默垂下眼睛,苦笑了一下:“因为之前不告而别,所以工作都取消了,经理很生气。”
      “啊……”他的这一声叹息纯粹是应和,而没有任何惊讶或可惜的成分在里面。
      “……”
      “没关系,”他接着说,“人在一条路上走得太久,也会需要休息,所以当遇到瓶颈的时候,就当作是上天赐给你的假期吧,再难的低谷也总会有一把梯子在等着你去爬。”
      “……谢谢。”她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是不是觉得我说得很有哲理?”他一手抚着下巴,看不出在想什么。
      “嗯。”
      “其实这是我最近正在帮忙画插图的一篇散文里的句子。”
      “……”
      “说起来,我的记性还不错吧?”说完,他自鸣得意地笑起来。
      木讷如子默,此时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幸好服务生把他们点的晚餐送了上来,她不用再费力思考如何去理解于任之说的每一句话。
      就像她说的,他是一个内心丰富的人,只是对于她这样单一的脑袋来说,那有些太复杂了。

      项屿赤裸着上身,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项峰却主动说要来煮东西给他吃,他直觉那会是一个陷阱,只是无法拒绝。
      “快来尝尝,一定很好吃。”项峰把他拉到餐桌前,高兴得像一个纯朴的大男孩。
      他低下头,看到一锅放满了各种火锅料的汤。
      “我不饿……”项屿转身要回自己房间。
      “别!”项峰连忙拉住他,嘴里因为咬着两根筷子,所以声音有点含糊不清。
      他皱了皱眉头,没有挣扎,却也没有打算要坐下来吃的样子。
      项峰松开手,握着筷子,笑容满面地说:“夏天偶尔吹着冷气吃个热腾腾的火锅也很好嘛,坐吧。”
      可是他僵直地站在那里,就像一具毫无温度的蜡像。
      “项屿!”项峰收起笑容,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声音在盛夏的夜晚会让人觉得冷。
      他只得悻悻地坐下,一脸凝重。
      “好了,别客气,”项峰在一秒钟之内又变得温柔起来,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兄长,“吃吧,不够的话冰箱里还有。”
      项屿头上还顶着毛巾,湿漉漉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他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不情愿地拿起筷子,盯着那一锅冒着热气的汤,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先吃这个吧,煮了好几十秒钟呢,我想应该熟了。”
      项峰往他碗里投了一只鱼竹轮,原本已经打算用筷子去戳起来吃的他,听到这番话,又不禁停下筷子。
      “开玩笑的,笨蛋!”项峰笑起来,“当然是熟的,快吃吧。”
      他将信将疑地吃了一口,确定没有任何异样才真的吃起来。
      他狼吞虎咽,不时往肚子里灌冰镇啤酒,但其实他并不饿,或者说一点胃口也没有,这么做只是不想让自己觉得尴尬。
      他想起那个夜晚,恍如隔世。那家伙终于还是说出来了,他想,也许这一次她是真的铁了心。
      “这个给你,”项峰往他碗里夹了一颗菠菜,“小时候你最喜欢吃这个了,还说吃了之后就可以变大力水手。”
      他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菠菜,僵硬地放下筷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项峰诧异。
      他摇头,以一种很少有的淡漠的口吻说:“我不吃菠菜……”
      “?”
      “很久以前就不吃了。”
      “为什么?”
      “因为,”他苦笑,“我发过誓。”
      “发誓?”
      “……八岁生日那天,我发过誓,如果妈妈可以回来的话,我可以从此不吃我最喜欢的菠菜。然后有一天,我还是忍不住吃了,所以妈妈就没再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一脸平静,仿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孩子。
      项峰眯起眼睛看着他,眼神凝重:“屿,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谈什么?”
      “施子默。”
      他的情绪有点波动,起身说:“我不想谈她……”
      “为什么?!你要眼看着她离开你吗?”
      “这不关你的事!”他有点火大地说。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是你哥哥!”项峰也站起身,抓着他的手臂,满脸认真。
      项屿沉默了一会儿,颓然地垂下头,说:“对不起……”
      “……”项峰放开他的手臂,坐在椅子上,双手抱胸,“我前一阵子看见默默跟一个男人约会,那个男人叫丁城,是一个模特。”
      “……”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
      “屿,你爱她吗?”
      项屿苦笑,这是一个星期以来,第二个这样问的人,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爱?什么是爱?占有、嫉妒、互相伤害?你可以跟我解释什么是爱吗?”
      “一秒之内回答我,如果我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会救谁?”项峰的表情很认真。
      他皱了皱眉头,说:“她……”
      项峰无奈地苦笑。
      “因为你是个男人。”项屿补充道。
      “不、不是的,”项峰摇头,“如果你是认真回答的话,就不会有时间考虑男女的问题。”
      “……”
      “你只是直觉地选出两个里面对你来说更重要的那一个——很显然,不是我。”
      “但你对我来说也很重要。”他很少说这种露骨的话,尤其是对哥哥。
      “是很重要,但她比我更重要不是吗?”
      “……”
      “所以傻小子,”项峰用一种侦探小说家特有的镇定的口吻说,“你是爱她的。”

      一星期以来,子默都呆在家里,蒋柏烈跟朋友出去度假了,要下星期才回来,有几次她下意识地想要打电话给他约时间,才想起他不在,不在那间老旧却充满了熟悉的气味的房间里,心里有点失落。
      顾君仪联络过她几次,但是始终没有提起什么时候开始工作的事,她隐隐地有些不安,想找人倾诉,但顾君仪每次都匆匆挂了电话,没再多说什么。
      她颓然倒在自己那张大床上,想起摄影棚的那一幕,忽然很害怕顾君仪会就此放弃自己。还是说……她知道她看到了些什么?
      不安的情绪环绕着她,一转身,雪白的枕头上有一根短短的乌黑的发丝,她知道,那是项屿的发丝——不知道多久之前留在这里的——也许,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前一夜。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她决定出去转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兜风,不知道为什么,却来到了公司楼下……哦,原来她再也没地方可去了。
      抬头望去,整个办公大楼在黑夜里却灯火通明,她想象着走廊上奔走的工作人员,想象挥舞着刷子的化妆师,想象摆着各种姿势、露出各种笑容的模特,以及所有那些做着自己工作的人们……她很想回到他们中间去,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此刻更想。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挤进她娇小的老爷车里,高傲地说:“走吧,开车。”
      子默错愕地看着丁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我说开车。”他摘下墨镜,挑起眉看着她,眼神带着一种男人特有的魅力。
      她竟然就这样怔怔地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上路了。自到开了几个路口,她才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你去哪里?”
      “再过八个路口左转,就到了。”丁城似乎对她的车内局促的空间很不满,试着调整座位的前后距离。
      她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在不耐烦的指挥声中停在了一间三层楼高的桌球室前。
      “你现在有空吗?”丁城的墨镜是今年最新的款式,茶色的镜片后面是一对漂亮的眼睛。
      她点头。
      “一起上去吧。”
      也许是因为正值晚餐时间,桌球房里的人并不多,丁城要了一张美式的桌子,一个人打起来。
      “你不干了吗?”就在子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时,他忽然问道。
      “啊?”
      “工作。”他低下身子,眼睛直直地望着眼前的母球。
      “哦……”她尴尬地垂下眼睛,“因为我之前不告而别,惹恼了很多人……所以……小顾姐暂时还没有安排工作给我……”
      “再下去就要被抢走了哦。”半色球应声入袋。
      “?”
      “生意,”他解释道,“那些广告单子。”
      “……”她沉默不语。
      “你以为坐在这里唉声叹气就会有工作自动送上门来吗?”他站起身,握着杆子瞪她。
      “……”她窘迫地垂下头。
      “很多事情是要主动的,不进则退,就好比那个胖子,”他神情嚣张地指了指角落的那张桌子,“每次看到他都是一群愚蠢的人围着他,打进一个球就要欢呼好几次,这样怎么可能有进步。”
      话音刚落,他口中没有进步的胖子就踱着步子走过来。
      “你找死啊?!”胖子一脸凶狠的样子,颇有些自己是老大的意思。
      丁城坦然地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随便。”
      胖子打了个响指,“一群愚蠢的人”立刻围了过来,丁城皱起眉头,站到子默身前,低声对她说:“那个谁,你先滚吧……”
      子默哭笑不得,他的意思是,叫她先走吗?然后呢?他要一个人“扛”下这堆人吗?
      一场腥风血雨可能一触即发,子默镇定地摸出手机,打起电话来。
      有人伸手想要夺过她的手机,被丁城一把拍掉了。
      “喂?”低沉的男声接起来。
      “你出来一下。”子默说。
      “干吗?”
      “你先出来……”她不想多说。
      “啊?”
      “我被人围住了……”她只得坦白。
      没过几秒钟,另一群人出现在小小的桌球室,个个表情骇人,走在最前面叼着烟的,就是施子生。
      “什么事?!”他一脸不耐烦地吼道。
      “生哥……没事,有人砸场子,我马上帮你摆平。”胖子满脸堆笑,讨好地说。
      “砸场子?”施子生冷笑,“谁?”
      胖子还没来得及答话,他走到子默身旁,一手搭上她的肩:“这是我妹妹。”
      子默摸了摸鼻子,补充道:“亲妹妹。”
      她不禁觉得,在不知道哥哥究竟在外面认了多少个“好妹妹”的情况下,自己有必要把事实解释清楚。
      胖子一下子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笑也不是,惊也不是,施子生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去好好玩吧。”
      那群人就像斗输了的公鸡,灰溜溜地躲回了墙角。
      施子生随手把烟丢在旁边的烟缸里,对子默说:“小姐,你千年来一次,一来就给我惹麻烦。万一出了事,你让我回家怎么交代?”
      “不是我惹的麻烦……”她抓了抓头发,哭笑不得。
      施子生这才看到一旁的丁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怪不得叫你相亲你也不去,原来留了一手。”
      “……这就是上次相亲的对象。”
      子生显然吓了一跳:“骗人的吧,老妈那里怎么可能有好货色……”
      “……”
      忽然,他没头没脑地问:“项屿知道吗?”
      “……”子默抿了抿嘴,没有答话,表情像是很不高兴。
      “好吧,当我什么也没说。”
      说完,他转身走了,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叼了一支烟。
      丁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哥是……□□老大?”
      “怎么可能……”子默失笑,“他只是这里的老板而已。”
      “……”丁城又沉默了,皱起眉头像在思索什么重要的问题,直到子默以为他无话可说的时候,他才冷不防蹦出一句,“那么可以给我把会员银卡换成金卡吗?”
      “……可、可以的吧,”她点头,“但是有个条件。”
      “?”
      “你要帮我找工作。”
      “……”
      “是你说的,要主动……”
      丁城沉默地看着她,她以为他生气了,可是他却忽然笑了,就是那种,她曾经在镜头前看到的纯真的笑容,只不过这一次,他笑得更真实:“没问题!”

      离开桌球室的时候,已经是九点了,子默早就饥肠辘辘,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够坐在那里看丁城打几个小时的球——也许是想表明自己的诚恳。
      但事实上,她并没有真的在看球,她只是怔怔地坐着发呆,脑海里仿佛出现的,是子生那句“项屿知道吗?”
      “喂,”去取车的时候,丁城走到她身后,按住她的肩,“你觉不觉得那个人一直在跟踪我们?”
      “?”
      他教她借着玻璃的反光看不远处停着的那辆车。
      “好像已经跟了我好几天了。”
      “是……粉丝吗?”
      “跟我来。”
      丁城拉着她走进昏暗的小巷子,在拐角处停下来,躲在角落。没多久,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等到脚步声就在他们身旁的时候,丁城倏地窜出去一把抓住那人的衣领,把他按在墙上。
      “为什么跟踪我?!”
      被他按住的,是一个矮小的男人,仿佛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瞪大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丁城作势要打他,被子默拉住了,男人求饶说:“我只是工作而已。”
      “工作?”
      “嗯……”
      “跟踪我?那也算工作?!”丁城拎起他的衣领,又重重把他按在墙上。
      “是,是……”
      “什么工作?”
      “有、有人请我调查你……”男人苦着一张脸,像是真的害怕。
      “谁?!”
      “……”
      “快说!谁?!”他几乎要去掐他的脖子。
      “是……是一个叫项屿的先生。”
      子默错愕地站在路灯下,想借由昏暗的灯光看清那个人男人的脸,可是却怎么也看不清。
      她忽然转身向停车场跑去,丁城在背后喊她的名字——哦,其实“喂”以及“那个谁”并不是她的名字——她却没有理睬,只是一边跑一边拿出手机拨起电话来。
      耳边意外地传来接通的等待音,没多久项屿就接起来:“嗯?”
      “你在哪里?”她的声音很平静。
      “在家。”他是同样的平静。
      “你等着,我有话要跟你说。”
      她挂了线,发动车子,呼啸而去。
      她只想知道一件事,她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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