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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冬日里的大雨 ...

  •   在场所有人似乎都被月娥的举动吓住了,玉妈妈的一声响亮嚎哭也堵在喉咙眼儿里转为低声呜咽。
      月娥的血喷溅而出,将红月楼的门槛子染得处处斑斑,门槛子也是大红色,却被月娥的鲜血抵得失却了艳彩。
      月娥仰面倒在台阶上,双眼直瞪着渐暗的的青灰色天空,口中吐着血沫,手脚抽搐。忽然她手肘无意识地撞了那柄沾了血的斧头一下,原本斜躺在台阶边上的斧头一下便被推到我脚边。
      我一个激灵,向后踉跄着直退三步。
      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我已经完全吓懵了,忘记了逃,也不敢上前去,只是原地站着,瑟瑟发抖。
      我试图叫一叫她的名字,但动了动嘴唇,却终究还是没能出声,只是看着她的挣扎愈来愈微弱,变成抽搐,再变成微微的颤抖,直到她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奇怪的几乎微不可察的“咔”,她的身子的动作才真正戛然而止。
      我的心亦随着那声短促的“咔”,沉了下去。

      那堵在门前的一堆士兵忽然欠下身去,让出一条道来。
      那梁王爷便拎着个精致的茶壶踱步出来了,正要抬脚往门槛外头迈步,却一眼瞧见门外的大滩血迹,于是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收回脚在门槛后站定。
      玉妈妈慌忙上前劝道:“王爷,您还是先进去吧,这里不干净,别污了您的靴底。”
      那王爷眼波一瞬,满眼的怒气全泼在玉妈妈身上,冷哼道:“你也知道!”
      话毕,手一扬,那玲珑茶壶便给掷在地上,“哗啦”一声跌了个粉碎,一片碎片将将迸在我脸上,顿时划拉出一阵刺痛。
      我似是被这刺痛唤醒了一般,扭头便逃。
      身后玉妈妈求饶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我一路跑,一路跑,何时跑丢了银钗,甩掉了绣鞋,也完全不晓得。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也并不晓得该往哪里去,只是一味地跑。
      直到我再也走不动,瘫倒在地,才忽然发现眼前竟是那幢先前容纳我与平果儿的破庙。
      我撑着疲惫的双脚走进庙堂里,呆呆地望着那残破的佛像。
      佛像的双目里也有漆片剥落,露出灰白的胚色,却如同泪光一般。如此,佛像的目光里便愈发显现出悲天悯人的意思来,泰然地望着我,一言不发。
      我虽之前总随娘亲做些善事,却向来不笃信佛祖,什么救苦救难啊,什么阿弥陀佛啊,在我看来不过是个慰藉的念想。但此刻我却虔诚地双手合十,跪在香案前,对它拜了一拜。
      我不晓得它是哪路佛,管财运亦或官运亦或家人平安,我只愿它能替我度了月娥,叫她从此远离心伤。
      心里默默祈祷完,郑重地对佛像叩了一叩。

      之后便一直呆呆地跪着。
      直到天边滚过一道雷,夹带着明晃晃的闪电,庙堂里瞬间被天光照亮,随即又黯淡了下去,“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砸得庙堂里全是尘土的味道。
      我终于转身,站到庙门前,雨势极大,没一会儿的功夫,门槛外便积成了水洼。
      两三点雨水被风卷进来,打在我脸上,像是冰渣一般。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真真料想不到,这样凛冽的冬日,竟会下起如此大的雨,我伸出手去,雨点子又冷又硬,砸在手掌心里生疼生疼的,不遗余力似的,像是要冲刷掉什么。
      我低头看自己手背,指骨上沾染了一点血迹,殷红的,不注意时倒像颗痣,而雨点“啪”地砸上去,立时浅了。
      我怔了一怔,忽然失声痛哭。
      我背负着一个人的命啊……
      我被这悔恨与歉疚压得难受极了,胸口闷着一团悲伤,我受不住,于是歇斯底里地哭叫,想要将那些压着我的东西全都摒弃。
      最后终于无力地瘫倒在庙门前,手脚麻木,眼前仿佛下了大雾一般,渺渺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许久,我缓缓坐起身子,环住双腿,将自己整个身子收紧,脸颊埋在膝后,死死地咬住嘴唇。
      沈鹭鸶,你真没用呀。

      天色渐渐暗了,寒意像是蠹虫似的,直往人的骨节里头钻。我浑身冰凉,傻了似的蜷缩在庙门口,不住地打着寒战。
      “鹭鸶,鹭鸶!”好像有谁在叫我。
      没等我反应,一个小小的身子便向我扑过来,也是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搂住我的时候不住地发抖。
      虽然他满身的泥水,搂住我的瞬间却使我骤然温暖起来,我下意识地回抱住他。
      他语无伦次地叫着我:“鹭鸶,鹭鸶,幸亏……幸亏我到这里来了……”
      我没言语,有了依偎,便有了力气似的,双手环得更紧些,生怕他也离我而去。
      他的小脑袋闷在我肩上,睫毛贴着我颈窝,刺刺的。动了动,便有温热的水滴打湿了我的脖颈。
      他带着哭腔道:“鹭鸶,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真的怕死了!我怕死了!”
      他忽然大哭起来,我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抚慰着他。
      过了许久,他才将小脸抬起来,使劲蹭了蹭鼻涕眼泪,对我道:“……你给人打昏拖走,我急得没有法子,一路尾随到了那朱漆大门外,来回转悠却进不了门,我晓得那是什么地方,我心里的焦急说也说不出,后来我想到了你说的那个常祺,便想去找他,却半途被人抢了包袱,信件银两都没有了,还给人人打了一顿——我不怕疼的,可是我还是哭了,我只是怕我死了,再也见不到你……我最后给人扔在一个柴堆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过了几日,腿脚能动了,便一路打听着往那常家去。哪知到了那常家,却没有人信我……鹭鸶,他们都不信我,我找不到人来救你……”
      他讲不下去,又抽抽搭搭地落下泪来。我有些困顿似的,眼睛快要睁不开,喉头又火辣辣的,说不出话,只能强打精神将他再次搂进怀里,轻轻拍着。
      “二表婶?”又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忽然插进话来。
      这称谓在我听来,耳熟的很,我抬眼望去,竟是常玉。
      他举着一把油纸伞,飞快地奔过来,焦急道:“二表婶,真的是你?”

      这是梦吧?
      否则常玉怎么会出现在这摇摇欲坠的破庙里?
      大概是太过于企盼了吧,所以才出现了幻境。
      可怀里暖暖的平果儿呢?难道也是幻境么?
      眼前忽然迷蒙起来,我想我是累了。
      那就不要再想了吧。
      不若睡去,一觉醒来,也许还是那日刚救下月娥的时候——我有些赧然地听她叫我“女侠”,她肿着一对大眼睛,跪在地上抽泣着,却显得格外生动。

      我又做梦了。

      梦见我与涂虹一并肩坐在老城墙上,他替我剥着瓜子,我吃得一嘴渣渣。
      梦见他替我做柳哨,俯身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来,三两下便剥好了柳哨皮。
      梦见我抢了他的匕首把玩,他要夺回去,我便一边将匕首藏在背后,一边躲闪,却不知怎的绊了一跤,还惊叫着,却早已被他揽进怀里去了。
      梦见他笑着跟我说,鹭鸶,我只愿给你一世平安。
      可这一句话音刚落,梦境便没了。

      涂虹一,你要给我的平安呢?
      你晓不晓得我现在境况如何?
      我是不会轻易便认输的,我真的还想要坚持,可是眼下我累了,我怕了。我想靠一靠你,想跟你说一说话。
      可是你在哪里呢?
      我在睡梦之中下意识地攥了攥手,手掌里却空空的,孤单极了。
      我能感觉得到,我又哭了。

      可是似乎有两只软呼呼的小手在替我擦着眼泪。渐渐地,我耳畔的两把稚嫩童声吵吵嚷嚷地清晰起来。
      “鹭鸶,鹭鸶。”
      “干嘛干嘛?跟你说了多少次,她是我二表婶,你别总叫她名字!还有,她还没醒,就是累了,你别吵她!”
      “鹭鸶是你二表婶,又不是我二表婶。我叫她名字又怎样?她睡了这么久,应当要醒来了。这么久还不醒,别再是要出事……”
      “出什么事?出什么事?呸!你这乌鸦嘴!我娘亲说了,二表婶是受了惊了,需得养神!养神你懂不懂的?”
      “可是养神哪里有养两三天都不醒来的?哎,你家昨儿个请的的那个郎中到底管不管用的?不会是骗人的江湖郎中吧?”
      “你再啰嗦,我就叫人把你丢出去!叫你再也见不着我二表婶!”
      两个小孩叽叽喳喳的,我头痛死了,实在不堪烦扰,睁开了眼睛。
      平果儿与常玉正站在床边争得面红耳赤,我浑身软绵绵的,用了好大的劲才勉强靠着枕头坐起一点身子,嗓子里憋不住一声咳,便惊动了专心吵架的两个人。
      瞧见我醒了,两人立刻扑到床边,争先恐后地嘘寒问暖。
      平果儿没说几句,便伏在被子上哭了起来,于是常玉便颇鄙视地白了他一眼,扭过头来,对着我做出一副稳重老成的模样,道:“鹭鸶,你只管安心养病,你到了常家,便不用再担心了。”
      我忽然发现,他不再“常”“唐”不分了,个子似乎也长高了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冬日里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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