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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两个人的老城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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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场面最后闹得半条街的人都来瞧热闹,闹哄哄地围着先生家的院墙。
先生是读书人,惜脸面,我这样软硬不吃的家伙可把他气得半死,偏偏又是他喜爱的好学生,舍不得责打恐吓,两个人便一上一下地僵持着。最后不知哪家街坊去叫了我娘亲来,娘亲一见这阵仗,顿时就火了,叫吉天儿把我揪了下来,上来二话不说便拧耳朵,一路拖回家去。
我被先生遣回家反省十日,娘亲十分干脆地禁了我的足,关在巧哥儿住的那间厢房旁边的小屋里,说是关足十日才准许我出来。
娘亲是真动了气,我也晓得没甚好辩解的,安生待够十天便是了。
只是十天比我预想的久,除了吃喝拉撒就得窝在那阴仄仄的小屋子里,我又是疯惯了的脾性,哪里呆得住!
刚给关了两天我屁股就毛了,好像一挨凳子就痒。于是爬爬桌子,够够房梁,偷偷趁吃完饭捎带出来一点食物碎渣渣喂门槛下边的蚂蚁……
就这么又打发了一天半,到了半夜里我怎么都睡不着,扒着小窗户望眼欲穿。月光洒了一地,像是银色的雪,又像是鹭鸶鸟身上的羽毛。
唉,要是这时候闵秋宵在我跟前儿就好了,他有一肚子的笑话能讲,和他说话最能解闷儿了。
可眼下他远在千里外的杭州,我上哪儿听他的笑话去?
这老天爷真残忍,越是好朋友,越不叫人家在一块儿,碍着它的眼了么?还是自己没朋友,见着人家玩乐就眼红嫉妒?呸!老天爷,我恨你!恨你不叫我和那可恶的大夫人斗,恨你叫我离开了闵秋宵和白鹭洲!
我想着想着,心里竟生出几分酸楚来,再加上这几天闭门思过受的这罪,慢慢的又变成了怨气,想想那个涂虹一,平时爬院墙不是挺敏捷的么?现在居然也不来看看我,亏了我还替他打抱不平!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忿忿地想着。
不一会儿,眼眶居然有点湿了,鼻子也酸,忙吸了吸鼻涕,又抬手揉了揉眼睛。
还没撂下手,就听见窗棂上“啪嗒”一声响。
一抬头,就见那个少年在墙头上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月光落满肩头。
他招手叫我出来,我便轻轻地从小窗子里爬出来,一眼便瞧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不晓得揣了什么东西。
我刚要问,他便笑眯眯地道:“我早听盛春说,你给关在家里禁足呢。怎么样?这好几天,憋坏了吧?”
见我瞪眼,他忙又道:“莫气莫气,我带你去玩,可好?”
“去哪里玩?”
“你去了便知。”
“不去,万一叫你拐了去怎么办?”
“我是那样的坏蛋么?再说,以你的身手,我如何能占得上风?咱们出去转一转,等黎明前回来便好。”他一脸委屈。
我想想也是,便跟着他爬上墙头,溜之大吉。
此时不过丑时,月光又明的很,一条大路给照得明晃晃的,一切都显得分外宁静。我和涂虹一手拉手地跑,压低声音说话,压低声音嬉笑,“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撞在两侧墙上,惹得不知谁家的狗儿一个劲儿地吠。
他说每次他被家里的老太太罚禁足,到了半夜总会偷偷溜出来,起先总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晃荡,渐渐地便发现了这个好去处。
“要我说,哪里都比不上我的白鹭洲。”我嗤之以鼻,但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另外一个地方来,定是绝佳去处,便拉着涂虹一要改变地点。
他却不依。
两个人僵持不下,干脆拿丢铜板来决定。正面听我的,反面听他的。
结果抛出来是反面。我只好不情愿地被拉着走。
却没想到越走越熟悉,等远远见着那黑黢黢的影子,我开心极了,把涂虹一的手捏得紧紧的,力道之大,让不明所以的他几乎痛叫出来。
“你要掐死我吗?”他使劲甩开我的钳制。
我没理他,兀自往前走去。
我都好久没来了,这儿却一丁点都没变。
老城墙静静地立在月光下,仿佛安详的老人注视着自己淘气的孙儿似的,慈爱又亲切。我摸摸它斑驳的身体。
忽然想起上次放在这里的泥人闵秋宵,我撒腿便跑。
“喂,喂!你跑什么!”涂虹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地跟在我身后。
那个墙洞不太好找,我一路摸索过去,终于找到了灰头土脸的小泥人。
“呐,这个就是我的朋友,闵秋宵。”我掸掸泥人脸上的尘土,跟涂虹一介绍道。
“脸都裂开了,哪里还看得清!”他懒懒地瞥一眼,拿嫌弃的语气说道。
“是呵,脸都看不清楚了。”我怜惜地摸摸泥人的脸,又把它放回墙洞里,“不管怎样,它是照着闵秋宵的模样做出来的,它还是闵秋宵,就让它还留在这个墙洞里吧……它能看到我所看到的风景,或许就能够传递给真的闵秋宵吧。”
“它只是个泥人而已!”
“是啊,我晓得。”我捏捏泥人干硬的脸,“只是怀着这样的希望而已。有些美好的希冀的话,会更有力量生活下去的。就像……就像我一直都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那个大夫人气死,哈哈……那一定是个大快人心的时刻。”
涂虹一没有做声,抬起头望了望月亮,月光在他的睫毛下面投下一片阴影,像是白鹭洲坚韧的芦苇丛投射在水面上的倒影。
我们俩慢慢踱步到城墙顶上,在墙沿儿上坐下来。
他从怀里掏出两个白白的小瓜来塞给我,道:“这是从喻乡弄来的小甜瓜,你尝尝,可好吃了。”
那小白瓜圆滚滚的,煞是可爱,我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我又塞回一个给他。
他粲然一笑。
于是两个人坐在老城墙上晃荡着两条腿啃甜瓜,初夏时分夜风微凉,绕着我们的脸颊调皮地打着旋儿,将我们的衣袂纠缠在一起,像是永远也脱不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