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帮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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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柯啊！”
“你今儿必须得给我个准信儿！”
急匆匆从泗溪坊赶过来的老板胡资垮着张脸，他推开篱笆园的门，踢开蹭过来的哈巴狗，对着屋内又开始卖惨。
“你再不松口，这长安城，咱们泗溪坊可就开不下去了，老柯在天上也不得安宁啊！”
泗溪坊的胡资胡老板这几日真真是被吓坏了。
从李府被连夜搜出一整箱的巫蛊娃娃后，长安府衙便不再如从前对案件严加管控，这使得最近两件大案坊间一时之间各种版本的都有，可案件中最令人怀疑的李默自祖辈开始便是忠臣，掏来掏去，巫蛊娃娃事件再加上太学生集体中毒之案在坊间几乎已经不见原样。
可唯一一件令众百姓和学子寒心的便是李默，他从之前被百姓和学子与人当街对骂维护，到现今坊间孩童以他为原型去编唱任意歌谣，李默作为当朝太学最负盛名的仆射彻底失去了民心和拥护。
在各种谣言版本到处飞时，不知哪天从坊间哪处流传出了李家巫蛊娃娃的一个新版本，说李默李家当下的处境和事件发展与泗溪坊出版的《木偶怪志》如出一辙，更是有人连夜撰写李默一家自入狱之始发生的桩桩件件，并与《木偶怪志》中一一做了对比。
可怕的是，在对比中众人发现，李家的事与《木偶怪志》的故事情节几乎一模一样。
一般的话本是图一乐，可长安最出名也最神秘的话本先生柯先生的话本是不能用乐呵话本来形容的，一是粉丝基础太大，穷至街边流乞，富至官侯将相家的小姐夫人，二是话本故事独领风骚，是能够推动长安阅读审美流行趋势的存在。
李家的巫蛊娃娃彻底被推向了玄幻神秘的领域。
“柯柯啊，这次咱们泗溪坊怕是难保你了，这外面大街小巷全是鼓吹你的杂话，你平日里不总是说人活着得信一句话吗？什么生什么死，什么可什么不可，这如今泗溪坊顶不住这压力，总要说点什么才行，要不然，府衙明日就得把泗溪坊给封了！”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正在写书稿最后一句话的柯尹笙分神回了一句。
“是是是，可如今不可也得可了，要不然你我还有泗溪坊就是死路一条！”
自从柯尹笙和石荆阁闹掰后，泗溪坊作为新东家，那是把柯尹笙往死里宠，长安城里的达官贵族想一窥柯先生真容的不在少数，尽数被胡资挡了下来，只是如今这局面，事关皇家顶头那位的安危，这简直不能用在太岁头上动土来形容，若是这谣言传到了皇宫里……后果不堪设想！
胡资急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他把手中的折扇一丢，近些年略发福的身子瘫进太师椅里，颓废消极的亮了底牌。
“昨日京兆尹派人给我传话，说是咱们泗溪坊今日必须要给个说法，这《木偶怪志》的灵感和原型由来也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他日必定要压你入衙，严刑逼供。”
外衫穿反了的柯尹笙斜躺进竹榻里，他用手中的毛笔戳了戳额角，缓解痒意后才直起身坐正伸了个懒腰。
“胡老板莫慌，那李府的什么巫蛊娃娃和柯柯我能有什么关系，切莫听信外面的谗言。”
正常人听到李府的巫蛊娃娃和话本《木偶怪志》有关系，大都是这样的反应。
一个是长安城内最大的巫蛊娃娃案，一个是在长安流传许久的话本，能有什么牵扯？简直是笑话。
“柯啊，这谣言虽说离大谱，可架不住人信啊！这一传十，十传百，流言蜚语害人哪！”
听着谣言越传越凶，再加上今早刚被京兆尹带话后，胡资再不敢像打发之前的贵族小姐公子那般，把假柯先生给推出去应付了事。
“我本想把小六子推出去说几句话，可一想不对劲，如今众百姓人人都知道李府的案子牵扯到了宫里那位，众目睽睽之下，若是咱们拿个假的出去，这巫蛊娃娃案怕是要成了无解的……冤案了。”
“……”
这半个月窝在草屋里构思新话本的柯尹笙有些慢半拍，他熬了几个通宵写完了新话本的第一卷，此时听胡资和他掰扯政事，脑子一时没转过来。
“这荒郊野岭的，咱哥俩今天就说说心里话，李大人的夫人是咱们泗溪坊的常客，《家国情》、《木偶怪志》出版的时候给我们出了不少力……柯柯啊，这些事我原不想拿到你跟前惹你烦，可这次的人情世故关系到生死，你就松松口，帮着说几句话，李家背了太学命案在身上，这要是再加上一个谋害皇上的罪名，李家这不得……绝种了啊！”
一口水都没喝上的胡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企图劝动常年窝在草屋里的这尊大佛。
把毛笔放下后，柯尹笙挠了挠鼻尖，两手撑着案沿，向着胡资的方向略探身，“这李家李夫人可是上次闹着要买我园里黄芪的那位夫人？”
“对对对，就是那位夫人。去年你这满院子的黄芪全被她买光了，最后我让小六子拿了几份你的手稿赠给她，那李夫人才打道回府，不再嚷着要见你本人。”胡资也没想到柯尹笙能想起来，他指了指书案上的手稿，纳闷道：“你说你靠写书也赚了不少银子，怎还要种这黄芪去卖？”
“几年前我去后山溜达，半山腰那段路上遇见了位樵夫，话聊中听他说那时候长安城黄芪市价涨了近一贯钱，你也知晓去年我一直输钱，就问那老伯要了些黄芪的种子，遛弯回来后就随便撒在了院里。”
柯尹笙扶着书案站了起来，他脱了外衫，几步走至窗前，揪了窗外生黄芪的一片叶子在鼻尖嗅了嗅。
“这批黄芪快熟了，这个月又可以去赌坊看小凌老板啦。”
“你得了啊，凌老板大你十岁，你少耍流氓！”胡资无法理解，但架不住是个操心的命，他试着劝了劝，“凌老板这些时日可一点没向我打听你的情况。”
“是吗？”柯尹笙把手中的黄芪叶夹在耳上，他转身抱臂倚着窗沿，意味深长地看了胡资一眼，“那我想问了，胡老板今日是做的哪家的说客，银子可是没给够？”
“哪里的话！难不成凌老板给我些银子，让我来你这费这些口舌？”胡资被戳穿之后竟腆着脸笑嘻嘻回了一嘴。
“指不定我那高山知己就会呢。”柯尹笙打了个哈欠，整个人疲倦的很，但话里的调笑是一点没少。
凌老板乃是柯尹笙在写《家国情》时有幸认识的，两人结缘于长安城最大的赌坊凌风堂，柯尹笙单方面与其一见如故，也单方面的视其为此生知己。
自在凌风堂见了凌云彻一面后，柯尹笙逢人就感叹：奈何我柯尹笙一介执笔书生，偏偏此生的高山知己是个赌坊老板，此乃天意，妙极，妙极！
胡资对其流氓行为嗤之以鼻，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再次哄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瞧你那嘚瑟样儿！我的确是从凌老板那得了关于李家巫蛊娃娃案的独家消息，只不过这次对方要求真正的柯先生需得那日出面。”
“不想出门……”
把话说全仿佛能要了柯尹笙的命，他突然半边身子探出窗外，言笑晏晏：“奇了怪了，难不成是小凌老板想见尹笙？”
正准备张口的胡资：“……”
草屋檐下站着的凌云彻：“……”
“这番折腾怪让人难为情的，不如把前些日子尹笙寄予你的信回了先？”柯尹笙虽说身形单薄，但肩阔腿长，这一探身直接占了大半窗户，他也不管难不难受，敲了敲手边的竹窗沿，故意戏谑外面冷脸看他的人。
屋内的胡资眼见着刚刚还疲乏似老狗的某人恨不得一头栽出去，凌乱的黑发上斜插的那只干了墨的毛笔要掉不掉，仿佛一个邋里邋遢但却极度自信的登徒子硬挤出窗调戏未出阁的姑娘。
“常熬夜的狗，果真傻的快。”
胡资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拿起书案上新话本的手稿细细看了起来。
窗边的柯尹笙乐此不疲的逗着窗外站着的凌云彻，话说得越来越浑，完全不见晚辈敬重长辈时的礼节和时度。
“小凌老板身在赌坊，这心好似挂在了别处，若是哪天那颗冰晶般剔透的玲珑心能来尹笙这草屋待那么几天，尹笙定去后山给师父磕几个响头以此跪谢他老人家在天之灵的护佑。”
柯尹笙与胡资相当于隔着草屋，胡资看完书稿大半还不见他从窗户里直起身，一气之下，左手撩起衣摆，一脚踹了上去。
可能是今天的凌云彻没有平日里那般冷漠，柯尹笙逗得太入迷，一时没防备，直接被踹出了窗户。
“卧槽，踹我作甚？”
柯尹笙疼得龇牙咧嘴，因着昨夜刚下过小雨，他本就皱皱巴巴的里衣此时糊满了颗粒状的湿泥，此时这一骂当真神似一只被踢出家门的狗不甘愿的在家门前吠叫。
草屋内的胡资见他那狗模样，差点憋笑憋得拿不住手稿，想呵斥柯尹笙的话也全忘在了脑后，他松开衣摆，毕恭毕敬的向着窗外某处作揖：“小柯虽然书写得好但就是嘴巴欠了点，您千万别当真。”
“无妨。”
被柯尹笙逗了半天也不见回应的凌云彻冷冷回了句。
“柯柯，这凌云堂背后仰仗的是谁你也知道，这么有诚意的邀请，你就从了吧。”胡资拉着刚站起来的柯尹笙，小声打商量，怕话没说清楚，他又对着凌云彻的方向挤眉弄眼了一番，“人凌老板自个可是不想来的。”
被抓着手臂被迫与人耳语的柯尹笙侧身站在窗檐下，哪怕是被人见了在泥地里滚了一遭的狼狈样，他的眼睛还是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凌云彻，显然兴趣大于羞耻。
“下次来，少踢我的狗。”他垂眼瞧了胡资一眼，停了几秒后，略带嫌弃地推开胡资那张大脸，接着狗模狗样的背着手向凌云彻走去。
今日领了凌老板过来后是半点事也没做成，没谈拢也就罢了，看着远处柯尹笙那副讨好的嘴脸，又想起自己刚刚得的逐客令，胡资越看越气，越想越怒。
“狗东西。”
说凌家的凌云堂是长安城最大的赌坊，这么说有些小瞧了凌云堂，毕竟长安城的凌云堂是整个大宥最后一家属于凌家的赌坊，人刚开没多久，店铺是越来越大，对于凌家背后是哪方势力，长安城内众说纷纭，如今借着这巫蛊娃娃案，对于其背后仰仗的人，终是看清了。
普天之下，谁见了其仰仗之人不得三跪九叩，跪谢圣恩。
“啧啧啧～皇商……莫不是想赌坊变钱庄？”胡资小心翼翼抚平手中的书稿，边嘀咕边提起一旁的笔给柯尹笙留了些话。
把人领进后山溜达的柯尹笙其实有件事没告诉胡资，这凌云彻是他这几日接的第四批客人了。
只不过前三次，他用各种借口搪塞了过去。
倒是……这次的人甚是了解他的脾性和喜好，他看了身侧的凌云彻一眼，对这次的说客又满意了些。
“甚好，甚好！”
又走了段路，柯尹笙又看了一眼与自己咫尺之遥的凌云彻，点头又点头。
“吾心甚慰！”
当初与柯尹笙偶然相识，是凌云彻醉酒后攀上自家赌坊屋檐，他拿着酒壶刚站稳就发现有个人躺在他家赌坊屋檐上，见他突然出现也不惊讶，甚至对他笑了笑。
“这借酒浇愁的事，兄台不去长安最高的酒楼，来这作甚？”
凌云彻记得自己当时还有几分清醒，自顾自坐下后，他独斟独饮，半句话也未与柯尹笙说。
但再之后的事，他已记不大清。
现只记得酒醒后的某日他与友人闲聊时，听其说道泗溪坊的一位门客见人就说他是他的高山知己，逢人就夸他高风亮节，似天边明月，高山梅雪。
他不是多话之人，自是没法为自己辩解清楚，如今来这见了柯尹笙的面，他也不知自己是何缘由入了他的眼。
“你嘴巴里的闲言碎语我可不听。”仿若知晓凌云彻要开口说什么，柯尹笙一个跳步，跨上了一块巨石，转身看着凌云彻，有些霸道地拒绝了政治倾向的沟通。
凌云彻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类型，整个长安大着胆子对他投掷荷包的姑娘寥寥无人，不是因为他不多金，打退堂鼓的大多是因为他那张脸。
因为母亲来自西域，与大宥人比起来他眉骨更加突出，五官也更为立体，更重要的是他异色的眼瞳，与常人不同的异色让他时常会略微垂下眼睫，这样一来便会把他精致的眉眼下压进阴影里，再加上紧抿的薄唇，常常给人一种“别来碍我的眼，老子懒得瞧你”的感觉。
再大胆奔放的姑娘也受不住，但柯尹笙不一样。他记得那晚的月色，也记得在月色下氤满雾气的那双湖蓝色眼睛的主人邀请明月却总是独斟独饮，最后满脸怒气地掷了酒壶，只身独立，面向明月，却咏唱了一首西域的童谣……那场景真是让他魂牵梦萦了好些时日。
“与我逛一逛这后山，找到一株野生黄芪，我便应允你的请求，小凌老板，意下如何？”
“陛下意下如何？”
见着御案后的皇上终于愿意喝了口药，廖陇海擦了擦额角的汗，嗓子眼里的心也跟着落回了原处，因着这恼人的病，今日御膳房端的所有吃食已经被拒了大半，如果再不喝药，他都怕宫里宫外一大批人今天就会倒下。
龙体抱恙，太医院的人来了一茬又一茬，一碗药接着一碗药往黄冕手边递。药刚喝了一口，黄冕就把瓷碗放了回去，语调没什么起伏。
“苦若啮檗吞针，谁的药方 ？”
廖陇海扑通一声跪在了龙椅旁，他哆嗦着身子把人供了出来：“是刚从太医署结业的的程太医。”
这宫里来来回回就只有宫女、内宦、侍卫，再加上近些时日频繁走动的太医，一天里，能保哪一方不受陛下的折腾，就尽量保哪一方。
因太医署是三年前黄冕亲自督办的，对其中的一众学子都非常看好，所以廖陇海故意多说了程太医的出身，果然见着陛下的脸色好看了些，廖陇海顿时松了口气。
本重新俯首批奏折的陛下突然侧转抬首看向正要起身的廖陇海，朱红的毛笔尖虚虚点了点廖公公，“凌家那边还没有消息？”
还未站起来的廖陇海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颤声道：“凌家公子凌云彻亲自去了，说是……说是柯先生没办法出面，最糟糕的情况是三日后的审案会开始前，他会亲自书信一封，让亲信代为转达。”
“……这预备皇商，依朕来看，不要也罢。”黄冕停了几秒又重新批起了奏折，神色看起来并没有不快之处。
廖陇海起身连连被打断两次，年迈的身子骨有些受不住，谁知下一秒，明明已经重新认真批起奏折的黄冕倾身靠近了他。
“这下可得好好想想，垫膝又被落宫外哪位妙人那里了。”数落完人，黄冕半侧身把人扶了起来，他突然面露不虞，“凌家那蛮夷世子不喜欢女子？”
“……柯先生是男儿身。”廖陇海被扶的诚惶诚恐，在黄冕一声轻嗤之下，他把实情说了出来。
“听说是那柯先生出了个难题，凌云彻答不上来，便说凌云彻若是答不来他就来不了，那凌家世子如今还搁后山呢。”
“这不和周贺一个德行，愚人性冷善忘。”黄冕气得揉了揉太阳穴，他把朱笔撂下，不耐烦地甩了甩手。
“良药苦口利于病，陛下应注意龙体，奴婢告退。”
见着廖陇海出了御书房，黄冕靠进座椅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红色的血丝被薄薄的眼皮覆盖住，只有那漆黑的瞳仁露着点光。
良久。
静下来的御书房里传出了很小很低的一句嘀咕。
“好困……宋堂怎么还没来宫里啊。”
窗柩处突然传出一声撞击声，躺着差点打盹的黄冕被吓得一个机灵，接着完全不顾礼仪，站起身就往窗边走去。
御书房不似霖穆宫，霖穆宫的宫院很大，假山、奇石、池塘、湖心亭以及满院子的花草。
从黄冕的寝室窗边向外望，看见的不是红色的宫墙和耸立的宫门，而是一棵榕树，以及乾元帝和元禧皇后在他两岁生辰时一起为他做的秋千。
后来宋堂做了太子伴读，经常会坐在那秋千上逗哄他，时常拿石子扣敲他卧房的窗柩，有时是为了提醒在书案边小鸡啄米一般打瞌睡的他醒醒，有时是为了让他开窗好送他话本和一些宫外的新奇玩意。
时间久了，霖穆宫里他寝宫靠近秋千的那处窗户多了许多坑坑洼洼的浅坑，被人央求了几次，他也没允让匠人过来修缮。
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的黄冕终是看清了御书房的窗外。窗外无人经过，只有从廊下扑扇着翅膀重新飞向天空的麻雀，还有那一低头便能看见的凌乱而突兀的一小片草地，上面布满了脚印，轻重不一。
他垂首看了半天，突然泄气一般抱臂半倚着窗沿，没一会儿，黄冕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平和安稳，仿佛在小憩。
“微臣参见陛下。”
迁鸟高语，秋蝉振鸣，临近秋冬交替，大千世界中的万物皆拼命叫嚣着，渴求着在世间留下自己的印记。
可万物叫嚣轰鸣入耳，不及飒飒秋风送到耳边的这一声敬称。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帮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