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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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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冕拟了圣旨,把宋堂从疆北骗回来,又拟了圣旨,把宋堂送回疆北。
其中个别滋味,只有他自己懂。
他躲在宫墙内,听见廖隆海跟他念着他的宋将军。
念着他的宋将军在府中如何整装待发,穿着何种样式的铠甲;经过长街时,万民百姓如何追随迎送;在城门处喝了何人递上的送别烈酒。
他听得不耐烦,便赶着廖隆海把所有宫门都关上。
廖隆海把德翊宫的宫门关严实,回来就看见刚刚还老实坐着的皇帝此时坐在德翊宫的侧殿的屋檐上,踩着新瓦,喝着这月宫里新酿好的酒。
他吓坏了,低声直呼:“哎哟,陛下呀!快……快下来,这太危险了,你要吓死老奴吗?”
黄冕也不理他,又端着酒壶起身往上走。
廖隆海被他那一晃,心都骤停了,他平时尖的嗓子此时更尖。
“陛下当心!”
黄冕喝了口酒,回身皱眉不满道:“你怎么年纪涨了,整个人就一惊一乍的?”
廖隆海从小跟他到大,只好苦口婆心劝道:“陛下,您快下来吧……”
黄冕挑了个满意的位置坐下来,便乐意跟他聊会:“真要是摔下去,廖公公在下面接着朕。”
已经五十六岁的廖隆海:“……”
黄冕把他问的不吭声,便笑着喝了口酒,自找自话。
“身穿铠甲,旌旗猎猎作响,热血男儿郎喝完送行的烈酒,雄浑告别响彻苍穹,这样的场景,廖公公见过吗?”
廖隆海虽是太监,可终归是个男人,进宫之前也曾见过过世的宋老将军远赴疆北的场面。
他看着不伦不类坐在屋檐喝酒的皇帝,抛开刚刚的恐惧,笑着道:“老奴没入宫前有幸见过一次,不怕陛下笑话,那时年岁小,还想着自己日后也要做个威风将军。”
他想着今早看过的宋堂,感慨了句:“天下志气男儿郎,莫不想身穿铠甲,远赴战场,护卫疆土。”
黄冕没说话,捏着壶身往前一送,接着猛灌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唇角流下,沾湿了衣襟,他赤着眼望着远处小小的红点,低声呢喃。
“是,朕就有个满心装着天下的好将军。”
黄冕抹去嘴角的酒液,垂眼看着那一滴酒液,他轻捻着,晶莹剔透的酒水渐渐润红了指尖。
“这还未出帝都,朕就想着下次见你了。”
可叹他黄冕身在帝王家……也庆幸身在帝王家。
韩宇跟着几位刚清点完兵器的将士一同从帐篷里出来,看见今夜值班的林松就带着几人靠了过去。
“林副将,这一个月,将军是在都城里遇见哪家姑娘了吗?”
行军不到三日,他们家从未收到书信的将军就收了封来自都城的书信,已是引了很多的士兵注意。
有时扎营在荒郊野外,他们家将军就从贴身的里衣里小心把那封信拿出来,在油灯下细致瞧上一会儿,再细致叠好收回去。
有时遇见差点的环境就倚着块石头,借着月光也要再瞧一遍。
这热乎劲儿。
太让人多想了。
跟着宋堂进都城的林松也是丈二摸不着头脑,但他是他们家将军最信任的副将,也是不愿在其他士兵面前失去面子,他一脸不耐烦,又不会扯谎,便只说了表面话:“没见过家书是不是?”
“嚯,咱家将军果然威武霸气!”
“林松你见没见过呀?”
韩宇笑骂道:“葛老根,你傻吗?”他骂完,又分析道,“三日就收到了信,定是咱们刚走就写了差人送来。你再想想咱家将军看那信的次数,这肯定是刚互通心意,林副将肯定还没机会瞧见,是不是,林副将?”
林松摸摸鼻尖,赶人,道:“不累就去把守夜的兄弟换下来!”
“我有个想法,咱们去问问绿竹小兄弟,当时是他把信递给咱家将军的,或许他知道信里说了什么,谁跟我去?”
林松值班站岗,只好大吼:“韩宇,你一手底下带着百来号人,半夜带着兵去人家小厮那问八卦,像什么话!”
也不管林松吼什么,韩宇跟几个将士搂着肩,头凑着头往绿竹住的地方走去。
“绿竹小兄弟,你睡了吗?”
绿竹是被自家老爷撵过来的。他不明白自己没青竹脑子聪明,也不如青竹会说话,老爷为什么选他跟着少爷。
他和青竹自幼进太尉府,都算是竹园里的老人,他这个平时跟在青竹后面也算是见惯了许多大场面的小厮在行军第四日一早,睁眼看见自己跟前睡了一排排叠罗汉似的光膀子大汉,他……
他当时害怕极了。
绿竹听着外面那个当天跟他脸对脸睡着的人的声音,胡乱爬上床,想装睡。
“韩某耳朵灵得很,绿竹小兄弟你别装睡呀!”
绿竹吓得睁开了眼睛:“……”
这光膀子的怎么比他家老爷还变态
“我们问完事情就走,你要是再不吭声,我们哥几个就都进来了。”
绿竹坐在床榻上,刚要开口,便看见这群兵痞子流氓就这样一个个矮身进来了。
绿竹:“……”
韩宇在外面流氓,进了帐子却挑了最远的一张木椅坐下,盯着床上顶着个歪扭童子头的人。
葛根看韩宇不说话,便搓着手笑着问:“绿竹小兄弟,咱哥几个好奇,这给咱家将军写家书的是哪家的漂亮姑娘啊?”
绿竹疑惑地瞅着他,微歪着头小心翼翼回道:“是我家老爷。”他抱紧褥被,替自家老爷辩解,“不……不是哪家姑娘。”
葛根浓眉都竖了起来,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绿竹也是见过这位的。
他那日就睡在不远处,那变态只是露的多,问他话的这位是睡得吓人,他醒的时候眼睁睁看着他打着呼噜,一膀子抬起又放下,把一旁的几个人都给打醒了。
那几个人古铜色的皮肤上立马泛起了红印,他吓得立马又躺了回去,再一会儿,骂骂咧咧的那几个被打的人又睡着了。
晚间被揍的那几个人……腹部全都青青紫紫的。
“韩老三,你可是猜错了,花花姑娘变老爹,拿银子来,拿银子来,哈哈哈哈……”
“咱家将军真乃奇人,哈哈哈哈……”
“韩宇,咱们明去问问太尉到底写了什么,让咱们将军这样日日看!”
“葛老根带着我们一起啊,咱们回去商量商量,走走走!”
绿竹听着葛根骂骂咧咧催着其他几人给钱,其他几人一个比一个大嗓门骂回去,银子丢给叫葛根的那位大汉的力道像是要把葛根掀翻砸死。
变态也拿了碎银丢给他,跟着几人往外走。他走在最后面,给绿竹很大的压力。
绿竹望着那合上的帐门帘,格外想念青竹。
若是青竹在这,就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进来,也不会让他们如此编排和折辱自家少爷,更别论做出拿自家少爷做赌注这种事来。
他为胆怯的自己长叹了口……
“绿竹小兄弟这口气叹早了,不幸又被我听见了。”
绿竹睁圆了眼珠子瞪着把门帘掀开半身探进来的人,憋的脸颊通红。
“啧啧,小绿竹,疆北比这还吓人十倍,你的苦日子才刚开始啊。”
被帐外几人朗声催了几声,他像是觉得好笑,对着帐内的人温声道:“睡吧,我叫韩宇,梦里别见着我不会喊。”
绿竹第二日一早去服侍他家少爷,他站在他家少爷跟前许久,愣是没敢把这件事当即说出来。
绿竹进府的时候,宋堂还没被宋太尉赶去疆北,宋堂分神看了他一眼,道:“绿竹,你昨晚没睡吗?”
绿竹闻言一抖,他昨晚被吓得睁眼到天明,听少爷一早就关心他,心里委屈和愧疚一起涌了上来,他抖着嘴唇,抬眼看了宋堂一眼。
宋堂:“你自小胆子就小,我跟父亲说不让你跟着,他非不愿,说要练练你的胆量,”他轻抚着绿竹的头,安慰,“别怕,外面每一个人都是我们宋家的人。”
绿竹和青竹是被宋太尉从山上捡回来的。
宋太尉自己院子里没有了睡房,便把他俩养在了宋堂院里,宋堂家里有个妹妹,宫里曾经还有个“弟弟”,照顾起绿竹和青竹便很有耐心。
养双胞胎倒是让宋堂觉得有趣,可越养着就越发现两个小孩一个胆大,一个胆小,一点也不像是双胞胎。
好认得很。
绿竹往帐外瞧了瞧,才小声说道:“他们对少爷您不敬,我又打不过他们。”
宋堂便知道是真被当面吓着了,打人都想到了。他也往帐外瞧了瞧,附在绿竹耳边给他支招,道:“你只当他们长得吓人些,举止粗俗些,他们在疆北这些年已经很久没见过你这样的了,难免要欺负你。”
跟在青竹身后听惯了话外音的绿竹便有些气愤地问道:“少爷当年也被他们欺负?”
宋堂摇头否认,他半边身子露在晨光里,接着又转身走回一步嘱咐绿竹把该带走的东西交给韩宇。
绿竹望着帐顶,毫无希望地想。
当今圣上要是能把他家少爷再用一道圣旨给召回去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