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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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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惊醒后,顾止再也无法入睡。
他倚在窗前,才将槛窗开了一条小缝,风便顺着窗肆无忌惮地灌入他的衣领。
风散去了顾止波涛汹涌的情绪,却也勾画出梦中红梅树下女子的身姿。
她胸口刺着一把匕首,血流不止,靠在梅树下,向来红润的脸颊也一片煞白,微弱地喘息着,发簪凌乱掉落在地。
顾止垂着眸子,望着自己的手掌,眼神晦暗不明,不知在思索什么。
寒风凛冽,肆虐地包裹着他身体的每一寸,顾止只着一身轻薄的寝衣。
柔软的寝衣贴着肌肤,宽肩窄腰,前胸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他很高,静静立于窗前,月光勾勒出劲瘦的腰身。
风越发张扬,顾止冷着脸,修长的手指拉过槛窗,将窗死死关住。
他突然觉得有些烦躁,心像被人拿着棍子搅和了好几圈一样,把他的情绪搅得天翻地覆。
顾止从窗前走到床边,慢条斯理地套上衣衫,牙齿狠狠地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
拿起挂在壁上的长剑,摩挲着剑柄处复杂的花纹,顾止眸色幽深,带着长剑,他推门便出。
夜色朦胧,顾止轻车熟路地绕到地牢中。
那里关着昨日伤到周乐音的劫匪。
周乐音实在是难受得紧,夜里不知为何,心口又开始疼了起来,密密麻麻像针扎一般。
哪怕她蜷缩成一团,揪着心口也无法缓解,喉间不断发出沉闷又痛苦的呻.吟。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乐音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夜里有了这么一遭,周乐音醒的也晚,迷迷糊糊睁开眼,却发现早已日上三竿。
不似昨日的大雪,反倒是晴空万里,红日高悬天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昨日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周乐音这回专程带了四个侍卫出门。
空旷无人的寺庙内,唯有一群人额外显眼,四个牛高马壮的侍卫跟在周乐音身后,警惕地观察四周,势必要为周乐音扫除一切危险。
周乐音今日穿着一件嫩绿色襦裙,襦裙上绣着刚抽条的柳枝,她每走一步,柳枝便欢快地摇曳着。
路两侧的积雪还未化,洁白无瑕一大块堆积在两侧。周乐音拎着裙裾,一脚踩上积雪边缘,雪花碎屑飞舞,柳枝轻颤。
她笑得欢快,迅速赶往下一块积雪,玩得不亦乐乎。
不同于路两侧的积雪,下山道路上的雪被佛光寺内的僧人清理得干干净净。周乐音满意地点头,扭身便要回去告诉国公夫人。
还不等她离去,身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叫住了她,“还请这位施主留步。”
来人是一个年老的和尚,长须发白,皱纹里都带着坦然,一件简单的僧衣,看上去和佛光寺内其他僧人并没有不同,只是他眼中多了一抹看破世俗的通透。
周乐音双手合十向和尚打过招呼,眸光不解,疑惑他为什么喊住自己。
“贫僧玄悟,在这等候施主多时,还请施主挪步。”老和尚自报家门,他往旁侧带路,像有要事要和周乐音单独说。
周乐音从到佛光寺第一天就听说过玄悟。
佛光寺内的玄悟大师,曾两次窥破天机,替百姓避了天灾,受万人敬仰。
可玄悟在这里等她又是为何?
周乐音跟着玄悟走,却没有要屏退身后侍卫的想法。
她身后的四个侍卫手握着剑柄,尽职尽责地紧紧跟随着周乐音,周乐音往左他们便往左,周乐音往右他们也跟着。
玄悟止步,回头扫了他们一眼。
“施主被心疾困扰多日……”话还没说完,周乐音脸色大变,玄悟及时收声,没将话说透。
她虽看了不少大夫,但心疾这件事对外一直瞒得死死的,就连此次前来佛光寺,也是用着旁的理由。
玄悟先是猜到她会来这边,后又说中她最近的状态,难不成真能窥破天机?
玄悟看出她的疑惑,却只是笑笑,说了句无关的话,“贫僧手无寸铁,如何伤害施主?”
忆起昨夜的疼痛,周乐音利弊权衡之下,摆了摆手,让侍卫在后等着她。
四周静谧,四个侍卫与槐米紧紧望着周乐音,周乐音与玄悟站在树下,风卷起一片树叶,悬在半空,最后落于泥中。
“还请大师为小女解惑。”周乐音郑重其事地道。
玄悟又笑,“是所谓因果定数。”
周乐音望着鞋尖,嘴中念着玄悟与她说的话,“前世因,今生果。”末了又呢喃,“因果定数,起于顾止。”
“莫害怕,莫畏惧,遵从本心,顺从本意。”
老和尚神神秘秘的,等她就只为交代这么四句话,说完不等周乐音再问就离开了,留下周乐音一个人思索着这段话的意思。
起于顾止?顾止?
她猛然抬头,一双眸子瞪得又大又圆,满是错愕。
昨日救她的那人不正是顾止吗?
难不成真与顾止有关?可她昨日才第一次见顾止,哪里来的因果?
什么前世今生?
周乐音满脑的疑惑,愣愣地站在树下思索,树叶落在她的头上也不知晓。
见和尚离开了,槐米小跑过来,替周乐音摘了头上的树叶,也不敢打搅她,站在一旁候着。
“走吧。”周乐音眸光落在远处,沉着声,也不知在想什么。
周乐音将这件事瞒在心底,没与国公夫人说,倒是一见到国公夫人就迫不及待地催促她回家。
抵不过周乐音缠,一用完午饭,一行人便下山回府了。
耳畔的撞钟声越来越小,佛光寺也离周乐音越来越远,抬头望向山顶,只有连绵起伏的勾连搭屋顶。
一回府上,周乐音就像得到自由的小雀儿,最是爱热闹,但她又不像小雀儿那样畏寒,回去后还没待多久便往街上奔。
地面的积雪与脚印交杂,雪白的雪覆上一层泥印,踩上去还会发出嘎吱的声响。
积雪融化时额外严寒,街上人却不少,街道两旁商贩裹得严实,脸颊鼻尖冻得通红,不知倦地吆喝着。
周乐音才去佛光寺两三日,再见到这幅街景图时却恍若隔世。
她兴致勃勃,不出一会儿槐米手上就拎满了东西,就连跟在一旁保护周乐音的侍卫手中也有不少,挂的像个货架一般。
偏偏周乐音还在兴头上,左看看右逛逛。
嫩绿身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往返,她催着槐米,“如意坊这会儿还没关门,我们快去,晚了就没了。”
周乐音踩着众人压严实了的雪地,走起路来虽小心翼翼却又及其迅速。
再一看,她便在如意坊中,手上提着刚买的枣花酥,枣花酥的香气溢出食盒,飘得四处都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枣花酥,抬头那刻却愣住了,双眸呆愣愣地望着正要走进如意坊的那人。
明明只是见过一个侧面的人,她的脑海中关于他的印象却怎么也褪不去。
银色面具遮住双颊,露出流畅的下颚线,墨色衣衫上金色丝线交缠,绣着复杂的花纹,头上一顶精致的银色发冠。
像墨迹山水中的一枝竹,修长挺拔,却又处处都透着神秘和危险。
两人目光有瞬间的对视,周乐音很快移开视线,心口嘭嘭直跳发出巨响,她强忍害怕,扯了扯兜帽遮住自己,迅速便要往顾止身边走过。
顾止那一剑给她的印象实在是深刻,周乐音好不容易把那一幕忘记,这会儿见到顾止,那些记忆又浮了上来。
她的害怕之意浮在眼前,顾止却依旧是往日那副模样,冷冷扫她脸颊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了周乐音手中的枣花酥上。
周乐音大步流星走着的步子突然一顿,暗道不妙,捂着心口,眉头蹙起,死死咬着唇,脚上动作却不肯停。
她又难受又紧张,稍不留神,一脚踩空,往后扑腾就要摔倒。
她带来的侍卫手中提了太多东西,又是跟在身后保护她,离她的距离竟比顾止离她还要远。
就在周乐音以为自己必摔无疑时,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的腰身,将她带了起来。
周乐音此时双眸瞪圆,往日狡黠的眸子被惊慌失措覆盖,一只手紧紧揪住顾止的衣衫,另一只手却死死抓着刚买的枣花酥不肯松手。
嫩绿衣衫一如他们在秋宴相见时那般,生机盎然,充满活力。
掌中传来温热的气息,怀中的人又软又香,顾止晃了神,环着周乐音的手半天不曾松开。
周乐音莫名的,发现刚才心口的疼痛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愉悦与舒畅。
她皱了眉头,疑惑地望着面前的顾止。
玄悟的话又从耳畔响起,久久不能散去,甚至有种越来越清晰的趋势。
起于顾止。
皆与顾止相关。
思及此处,周乐音悄悄地将视线放在顾止的脸上,但无奈他脸上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周乐音什么都看不清楚。
眼皮半掀,双眸乌黑发着光一般,炽热的视线中还带着一抹一眼能瞧出来的好奇,是一点也不合格的偷看。
那道视线仿佛能够灼烧人一般,顾止指尖微缩,敛了敛眸子,却又舍不得肌肤相触那一抹暖意。
周乐音倏然意识到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像冬日的玫瑰,美得动人心弦。
她挣扎,顾止这才松开手。
稠密乌亮的发扫过顾止的手,带着阵阵酥麻,一如柳梢扫过湖面,水波荡漾,春风拂面。
顾止还未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盒子。
“多谢这位大人。”将枣花酥塞到顾止手中,周乐音就不见了人影。
望向手中的枣花酥,顾止眸色幽暗晦涩,抿了抿唇,没说话,握着食盒的手渐渐收紧,清瘦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他的脑海中一直有道声音在叫嚣。
靠近她,接近她,她在向你示好。
可另外一道声音又毫不示弱地在耳畔响起,比这道声音更盛。
她送你糕点,仅仅只是感谢你,不要自作多情,她见你就想跑,她怕你她怕你!
她会像你父母一样,会毫不留情地把你丢下,丢在雪地里……
两道声音争论不休,恨不得把顾止撕裂。
喉间又苦又涩,比生吃了一个苦瓜还要苦,顾止面色越发阴郁,双手发着颤,紧握着的食盒“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枣花酥落在地上,沾了灰尘,香味却越发浓郁。
跑远了的周乐音只觉心口那一抹熟悉的疼痛又一次袭来,她靠着槐米,额上冒出冷汗,浑身上下半点力气也没有。
胸口像被刀剑狠狠刺穿一般,她微微喘息着,胸口的疼痛好似蔓延到了五脏六腑,眼前一片乌黑,她看不清任何东西,但思绪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清晰。
周乐音有一个大胆而又荒谬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