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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幻境 ...

  •   当我看到达利欧·布兰度第一眼时,我的理智在告诫我不可以主观臆断,情感却在叫嚣。
      我知道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肥厚手掌中酒瓶里的浊黄酒液,不喜欢扑面而来的浑浊酒气。
      没有原因,这是源于我本性的淡淡的厌恶。

      酒,向来象征着某些败坏的事物。

      对于他丑陋的面貌、不成比例的身躯以及毛茸茸的胸脯,我倒是不甚在意,一个人的外貌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牵着“迪奥”母亲的手,和她一起站在“家”的门口处,保持着沉默。

      在路上我已经得知了我现今的状况。
      1875年,英国,伦敦。

      是只从历史习题和课本与零星资料中接触过的时空。完全谈不上了解,只是曾浅浅地涉猎过而已。
      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未知的环境,将我与我的家、我所重视的人和物全然隔绝开来的时代。

      我恐慌,我茫然,想要尖叫,想要躲在角落掩面哭泣,想要嘶声呐喊亲人朋友的名字,仿佛这样他们就会出现在我身边拥我入怀,低声安慰我说不必惧怕一般。
      可是我不能,也不敢这样做。
      “迪奥”不会忽然之间做出这种令人起疑的反常举动。在找到回去的办法之前,我注定要以“迪奥”——一个幼童——的身份依赖着她,存活下去。

      某个街角的阴暗处有两点森森莹绿亮起,伴有不知名生物临死的悲鸣。
      我竭力想要停止思考,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我机械地随着她的牵引向前迈动着,穿过迷宫般的街巷,直到来到她破落的家。
      凭借着那陈旧木质餐桌上煤油灯的昏沉光亮,我下意识打量着这间居所。
      一个四壁萧条的狭小房间,家具寥寥无几。
      穷人。

      身后是存在裂隙的破旧的木门,我感觉到她的手开始发抖。
      她看着那个倒在床上、正在往嘴里灌酒的颓丧男人,嘴里喃喃自语。
      “达利欧……”

      她蹲下来,用那双橘红色的柔静眼眸注视着我,笑容勉强。
      “先去睡觉吧,把自己藏起来,迪奥。
      “如果……等会发生的事迪奥要全部忘掉,答应妈妈,好吗……”

      我楞楞地点了点头,迎上她的视线,随后却发现浅淡的哀伤在她眼中静静流淌。
      我瞟见除了那个男人身下的床之外,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另摆有一张稍小的床铺,想必那就是属于“迪奥”的位置。

      她饱含怜爱地用拇指抚了抚我的脸颊,轻轻在我额头留下一个吻。

      她身上的馨香将我缭绕。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在意哦……”
      她又轻声叮嘱了一遍,仿佛是在担心惊醒醉酒的男人。

      那就是……她的丈夫?像他那样的人?娶到这样的妻子?
      在躲在被子里更换衣服的同时,我感到有些难以理喻。

      实际上“迪奥”家并没有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困窘,起码“迪奥”还有一件简单的套头睡衣,我不至于和衣而眠。
      ——我记得1870到1900是英国工人的“黄金岁月”来着。虽然说其实生活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还有就是,“迪奥”是个男孩子。
      啊。哦。嗯。男孩子。
      连性别都给我换了。
      虽然之前一直遗憾自己是女性,但现在我宁愿这个心愿永远不要得到满足。

      ……我想回家。

      我躺在床上,缩在被子里偷偷看向她的方向。
      那个男人好像已经酩酊大醉,在她用尽全身力气搬动他的身体、让他以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好时,他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我听见她长呼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她似乎很高兴那个男人没有醒来。

      她熄灭了桌子上散发着微弱光亮的煤油灯。

      今夜稀星无月。万物陷入静穆。

      “……达利欧,你又喝酒了……”
      黑暗中,她悠悠的叹息显得无比清晰。
      她的声音中盈满的爱意几乎要漫溢,又染上了些无可奈何。
      在一阵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响之后,她躺在了那个男人身旁,全然不在意他身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酒气。

      我对那个男人的看法开始变得有些复杂了。但是“未知全貌不予评价”,我认为若是要决定对待他的态度,还是再观摩一下比较好。

      至少,独在异乡的第一个夜晚,平安无事。她给予了我蔽身之处,向我倾注了最深沉与真挚的爱意。
      只身一人在这异国他乡,在遇见她的那一刻我见到了希望与光明,如同溺水者见到浮木,如同饿殍见到食物。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孩童的身体很难抗拒疲惫,很快我便沉沉睡去。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罢了,一个太过真实的梦境。
      连环梦,梦中梦,什么种类的梦我没有遇见过?
      也许再次苏醒就是真的从梦境中醒来了吧。

      似乎是这样的。
      好像是的。

      我大概是回来了。
      当我悠悠转醒时,我发觉我正趴在课桌上。看着桌子上熟悉的凌乱,我没由来地感到了一阵安心。

      窗外正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没有风,雨丝径直垂到地面,仿佛静止不动。
      时间是刚刚上完地理课的下课时间,可我感觉仿佛已经结束了一个短暂的梦。至于内容则完全回想不起来。
      ——难不成我也上课睡着了?教室中间列第二排的位置,我睡觉估计全班都能看到吧……这下丢脸丢大发了。连我都睡觉,晶晶不知道得气成什么样子……
      ——是不是该去和晶晶道个歉?Emm还是算了吧,害怕.jpg。
      尴尬之情阻止了我收集零碎的梦境的意愿。

      我一时间感到口渴,端起桌子上的小茶缸去饮水机接水喝。
      ——我什么时候买的这个杯子……?
      我端详着手里陌生而熟悉的老干部风茶缸,有些发怔。
      ——是期初考试的前一天。
      ——期初考试考完了?!……啊已经考完一个星期了。

      我隐隐感到了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就像上学前总感觉忘记带了什么东西,细想又想不起来一样。

      坐在饮水机附近的学霸正在低声背着政治。
      我才惊觉下一节课是政治课,老师上课会抽查背诵。
      ——可是上节课讲了什么来着……
      ——一丁点都没想起来,我好像一个字都没背啊……

      趁着接水的空当,我苦笑着向学霸抱怨。
      “我一道题都没背,丛丛可能会想拍死我。”

      学霸抬起藏在金丝眼镜后的双眼,神色带上了一丝怜悯。
      “你作死。你可能真的要凉。”

      我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我和她的关系还算不错。
      “莫事莫事,反正我又不是没蹲着上政治课过。
      “而且丛丛对我迷之放心,说不定不能提问我。”
      我揣着连我自己都不信的侥幸之心,自嘲着,摇头晃脑回到座位。

      翻开刚刚下发的政治作业,昨天作业的评语依旧是“好”。

      我终于明白方才的错愕感从何而来。

      昨天的作业是我的笔迹,带有我一贯的独特作风,我却对它毫无印象。
      可我“知道”,是由我写下了它。
      不是首先根据记忆中重现的场景得出的结论,而是作为一个既定的事实知晓、随后借此才能徐徐揭开回忆的书页。

      我的记忆仿佛断了片。
      我不是遗忘了它们,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有一段时间的印象如同被遮掩,只有在触碰到它们后,表面掩盖的空白才会退散,显出其下的“结论”以及清晰无比的影像。
      比如我在察觉到自己的座位本不是如此靠前后,才会想起来期初考试前一晚班主任大换座位。

      就像“由果得因”一般怪异。
      可除了缥缈的记忆缺失感以外,我并没有什么感到违和的地方。

      班主任手里拿了一张表,向教室内探头问道:
      “有谁觉得这次自己成绩有很大进步吗?”
      我下意识举了手,下一刻身体却僵住。
      ——……………………
      ——成绩昨天下来了。的确是进步了,虽然还有些差强人意。

      下课时间永远转瞬即逝。

      政治课平安度过。谢天谢地丛丛没有抽查我背诵,逃过一劫。

      一节课过去,窗外的雨丝毫没有想要停歇的意图。

      坐在我左侧的另一位学霸在翻来覆去地看自己期初考试的政治答题卡,抿着嘴唇,面带不甘。
      只因为丛丛上课前点评她的作业时略略提了一句期初政治考试答题卡思路不清晰。
      ——诶呀,不愧是她,这股学习的认真劲我是永远学不来的。历史相关除外。
      ——……太遗憾了,太遗……嗯???
      ——啊,我的历史答题卡是全班唯一按规范答题的,只因为字不好看没被展览。
      ——啊啊啊啊!可恶!我的选择题也是全班错得最少的两个之一!我当时就站在老师身旁看着她选了另一个人的答题卡啊啊啊啊!
      ‘你字如果再规范点就好了。’

      覆盖在关于那位历史老师的回忆之上的白雾消散得要更为迅速。她的惋惜几乎瞬间便在我脑海中飘荡起。

      我猛然把脸扎进书堆里,龇牙咧嘴。
      嫉妒使我面目全非.jpg。

      在她面前我可以维持强颜欢笑,可我心里早就恰了一车柠檬。
      ——算了算了,要怪就怪我自己不争气字不好看,怪不得别人,别把锅甩给人家姑娘。
      ——可是就是感觉……好气呀呀呀呀呀呀!那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位置呸呸呸不是……我可是她的课代表啊,想要被她选中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节课是她的课。
      我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佳,怀着期待猜测她今天会是怎样的装束。

      她迟了,已经上课近五分钟,可我还没能看到她的身影。
      另一名课代表示意我去办公室找她。我起身向教室外快步走去。

      在教室门口我差点和她撞了个满怀。
      “呀,咱俩正好碰上。”

      她冲我笑了笑。

      我很开心。我暗自告诉自己那个笑容是不同的。

      “这节课我们复习古希腊相关知识。把书翻到必修三第七课。”

      我在享受着听她的课。在她的课上我永远面带微笑,永远是最全神贯注、反应最积极的那个。
      我想要完美回答她抛出的每一个问题,让她惊喜,让她意识到我是最特别的。

      “这道题里苏格拉底之死反映了希腊民主政治的什么缺陷?”
      她环顾整间教室,最后目光落到了我的身上。

      我心里升起了隐秘的欣喜。
      教室里的无声息正合我意。
      我故意把压低声音,语调放缓。

      “存在多数人的暴/政。”

      她已经不算年轻,可身上却有种少女的娇俏未曾被岁月磨蚀,与母性的慈爱交织,形成了她独有的、令我沉醉的气质。
      她俏皮地扬了扬下巴,给了我一个wink。
      “Yes。”

      有无数绚丽的烟花在我心中燃放。

      我在上午第五节课时经常会感到饥饿,可沉浸在历史之中时那里还顾得上这些。
      我敬爱着她,崇敬着她,即便她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老师。

      下课铃声终究是要响起的。
      她麻利地携起自己的教科书,准备离开。

      “老师。”
      我想要叫住她。

      “老师,作业。”

      她好似没有听到。冲出教室前往食堂的学生太过喧闹。
      我有些急了。

      我快步跃上讲台,随即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迪奥家的天花板,不远处是那个鼾声如雷的男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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