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之下》萌豆子酱

13、拾叁

　　林夕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火海之中。入目一片刺红，火舌已将屋内陈设全部点燃，直直窜上了屋顶。

　　她微微一愣，然后慌忙从床上爬起来跑向洛家夫妻的房间。

　　一根燃着火的房梁塌了下来，横在了林夕语面前。

　　她瞳孔微微一缩，索性不用跑的了，一个闪身便瞬移到了洛家夫妻的屋子。

　　然而已经晚了。

　　洛家夫妻维持着挣扎着试图开门的姿势倒在地上，已是了无生息，他们面色痛苦，显然是被生生呛死的。

　　木门焦黑变形已经打不开了，一门之隔，便把老洛和姜翠困死在了屋里。

　　两个没有意识的新魂正漫无目的的飘荡在屋中。

　　林夕语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不怕凡间的火焰——这些火伤不到她的本体，也呛不到她。她甚至对这火焰和热度的感受都很迟钝，正如当年她在山上感受不到人间的寒冷一般。

　　也因此，这样的大火无法让她从睡梦中惊醒，去救这对质朴善良的夫妻。

　　不过从那以后，她便对周遭环境的变化变得格外敏感，一点点小的变化就能让她醒来，这是后话。

　　林夕语咬紧牙关，不信这是意外着火。

　　她低着头回了房间闷头翻找到一本洛尘用过的书籍，那书已经被烧了一半，她伸手拍了几下，将上面的火焰打灭。

　　还好，这残书还勉强可以用。

　　林夕语释放法术，发生在洛尘身上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柱香前发生的事情——害怕洛尘家里人发现端倪的金鈺派人放火烧死了老洛和姜翠夫妻俩。

　　尤其是洛家妹妹那个诡异的女孩，实在是很难让金鈺不在意。

　　此刻，那个黑心的男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通天的大火与烧的漆黑的房子，面上笑意浓郁。

　　夜半时分，大家都在休息，没有人发现火焰吞噬了两条无辜的性命。

　　果然，她的不安应验了。

　　但这大概也是她的错，林夕语想，是她冷眼旁观这个善良温和的“哥哥”坠入深渊。

　　是她的疏忽让洛家人丢了性命。

　　火海之中，林夕语有几分颓然地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就这样脱身回到地府吧。

　　她累了。

　　林夕语靠着墙壁闭上眼睛，准备等待大火燃尽就离开——她要去给洛家人打点好，让他们能有一个美好的来世。

　　然而她却在下一刻蓦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洛尘半透明的身影。

　　林夕语感受着他已经在向厉鬼转化的气息内心喊遭。

　　新死鬼是没有意识的，许是刚死去的洛尘浑浑噩噩地依靠本能飘回了家，看到父母小妹皆被困死在火海受了刺激。

　　洛尘已然变得猩红的眼瞳中盈满了痛苦与仇恨，他面色狰狞，变为厉鬼后就要去找金鈺报仇雪恨。

　　林夕语却不能就这么让他去。

　　哪怕有天大的仇恨，魂魄变为厉鬼擅自杀人之后也要去到地狱受惩罚来赎罪。

　　何况，私自造杀孽的鬼魂很难保持理智，往往杀了仇人过后就会有后面无数个受害者，到最后变成一个杀戮的机器，全然不是以前的人了。

　　厉鬼往往都有悲惨的过往，但是最后基本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不愿洛尘变成这副模样。

　　金鈺自然是不能放过，但仇，不是这么报的。

　　林夕语轻叹一声站起身，接着一阵舒缓空灵的歌声响起，她的身型渐渐长高，露出了原本的模样，身上的衣物也变成了过往她爱穿的那件，红底鎏金，繁复而华丽。

　　她轻轻哼着安魂曲，一挥手，两旁便凭空生出了大片的鲜红的彼岸花，中间是一条漆黑细窄的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

　　她打开了阴阳两界的通道，然后一步一步的往地府的方向退。

　　洛尘听着他的歌声，仇恨的眼神逐渐变得茫然，他看着林夕语，一步步跟着她走向地府。

　　有两个无常飘飘悠悠地来收洛家三人的魂魄，看到这一幕皆是一愣。

　　“彼、彼岸花大人！”同样的，虽然没见过，但两位鬼差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林夕语瞪了出声的无常一眼，吓得他浑身一僵。

　　全地府都知道，这姑奶奶可是个惹不起的。

　　林夕语继续唱着歌，她回头看了一眼洛尘的状态——还好，没被惊醒。

　　她一边哼歌，一边给两个无常传音：“洛家夫妻你们带走，就和登记处那边说这是我的人，让他们好好安排。至于洛尘，你们不用管了，我亲自把他带回去，保证能让你们交差。”

　　“......是！”两个无常对视一眼，具是松了口气。随即对着林夕语一躬身，同样传音回了她，便忙不迭地飘去收魂了。

　　林夕语引着洛尘来到了一处华贵庄重的殿堂。

　　匾额下的门看似敞开，但若不是阎王亲自授意抑或是承认，即使想要踏入这扇门，也会被法术罩阻隔开来，进入不得。

　　越过门槛后，入目便是玄色四壁与金红烛火的交叠。

　　“父王。”林夕语抬眼看着坐在大殿高堂之上的黑衣男子微微一笑。

　　那男子剑眉星目、气宇轩昂，一副年轻俊秀的模样，气质却是由时间沉淀下来的沉稳威严，正是这一任阎王爷林御安。

　　原来林夕语索性直接带着洛尘到了阎王殿。

　　“他有冤情。”林夕语认真道。

　　已然清醒的洛尘有些许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林御安闻言轻轻一挥手，四下灯火便又明快了几分，他一挑眉：“我知道了，但为什么是你带他来？”

　　林夕语：“......”

　　她沉默了，从头开始说起太过冗长，三两句又说不清楚。

　　不过阎王爷显然也没指望从她这得到答案，他看向一旁还在懵然的洛尘：“有何冤情，从实道来。”

　　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淋漓尽致的展现在了洛尘面前。

　　洛尘抿了抿唇，下意识一点头，弯下腰恭敬的细细将自己的经历说明清楚。

　　林御安招来一位下属：“去查。”

　　接着他对着林夕语略一点头：“你带着他在这等等吧，我去内殿处理点事。”

　　林夕语应是。

　　等到阎王爷离开，林夕语转身对着有些失措的洛尘道：“别担心，父王明察秋毫，定能还你个公道的。到时候你求个赦令帮你保持理智，便可自己回去复仇。”

　　洛尘冷静了些许，他抱拳对着林夕语礼貌道谢：“多谢姑娘了，”接着他的眼中多了些许疑惑——他总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眼熟，“姑娘你是......？”

　　林夕语淡淡一哂：“这很重要吗？”

　　“......”

　　阎王爷的手下很快查明了情况，洛尘便如林夕语说的那般求了赦令，回人间报仇去了。

　　林夕语行至书房，果然看见林御安正手持一卷竹简。

　　阎王爷头也不抬：“你是他那个叫林微的养妹？”

　　“是。”林夕语无奈。

　　“怪不得，”林御安思索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次，又干涉人间事了吧？”

　　林夕语微微一僵：“是......”

　　她把洛尘带了回来，改变了金鈺死亡的时间。

　　但是，“又”？

　　林夕语略微有些疑惑，她不是仅此一次吗？

　　“回去准备迎接天劫吧。”林御安轻叹一声，已然是不想再劝了。

　　自己这个从花丛里捡来的女儿，虽然生长在冰冷的地府，却浑身都带着人情味，上次是这样，这次亦是如此。

　　好在这次只是改变了一个人死亡的时间点而不是结局，应当是不用像上次那般惨烈。

　　至于在鬼差之前引导洛尘回地府——洛尘已成鬼魂，所以这不属于干涉人间事。

　　林夕语垂下眼眸应是，回了花海准备接受天道的惩罚。

　　天罚的结果就是她被抽去了几百年的法力，这一遭简直让她身心俱疲，于是她索性躺在花海里休眠起来，以恢复法力和体力。

　　往后三百年，地府诸事都与她没了干系。

　　直到她再次醒来，阎王爷已经投胎去了人间，管事也换了个一百年的新鬼名曰莫君澜。

　　洛尘，也变成了一个合格的鬼差。

　　而在彼岸花刚刚陷入沉眠之时，凡间最令人瞩目的事件便是刚刚当上状元郎的金鈺惨死家中。

　　他是被活活吓死的，一个大男人拼命蜷缩在墙角一隅，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画面，脸色惨白涕泗横流，表情看上去甚至有几分狰狞，右手食指一片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

　　死亡把他定格在了这一幕，全无刚当上状元时的风度与气质。

　　他的身旁，是一张用血写满字的宣纸，上面是金鈺本人的字迹。

　　那字体猩红到刺目，字脚歪斜颤抖，一看便是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下写出的。这纸上一桩桩一件件，全部都是他做过的恶。

　　甚至连证据都写的清清楚楚。

　　在最后一行，“我忏悔”三个大字横七竖八地躺在上面，不仔细辨认根本看不出来——写字的人看上去已经不太清醒了。

　　他不曾想过，他本可以活在阳光下，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改过自新，是他自己选择了黑暗。

　　此事甚至惊动了那九五至尊，皇帝下令彻查到底。

　　按照血字的指引，官员们真的找到了金鈺陷害洛尘、毒杀考官，以及放火杀人的证据。

　　当然，还有他谋害母亲的大罪也一并被捅了出来。

　　与之相比，他靠泄题与抄袭考上状元郎甚至都是小事了。

　　举国震惊，金鈺变成了“家喻户晓”的饭后谈资，最后就连七八岁的小童都知道，朝廷出了一个无恶不作的假“状元”，并且他惨死家中，疑似被厉鬼复仇。

　　而到了地府，他也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接受惩罚。

　　至于那些玩忽职守随意定案的捕快和肆意贪污的官员也一个个落了马。

　　洛尘报完仇回到了地府，林夕语已经在休眠了。

　　阎王爷替她亲自见了洛尘一面。

　　得知自己父母已经投了个好胎，洛尘顿觉安心，压抑在心底的愧疚感去了些许。

　　“现在，你可以选择如你的父母一般投胎转世——你们一家皆是善人，来世都会幸福美满一生；或者留在地府封存记忆做个鬼差，说不定以后还能见见你‘妹妹’。恰好，最近地府缺人。”

　　洛尘一愣：“她留下了？”

　　林御安意味深长的一笑：“当然。”

　　洛尘苦笑了下：“那我也留下吧，我实在是不想再回人间了。”

　　心如死灰，不过如此。

　　至此，事已了结。

　　“就是这样。”洛尘垂下眼眸，将自己的过往和林夕语一起缓缓道来。

　　一个完整的故事呈现在了玉灵和莫君澜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