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泉之下》萌豆子酱

10、拾

　　两个月后过新年，洛尘从书院休沐回家的时候，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他打量着林夕语的同时，林夕语也在悄悄观察他。

　　洛尘长得很标致，狭长的凤眸，高挺的鼻梁，不薄不厚的嘴唇，五官精致端正而协调。这么乍一看，还真的和林夕语有那么几分相似。

　　再看看他灵魂上隐隐发出的金光——而且，是个好人。

　　林夕语在心底下了结论，对着自己这位多出来的“哥哥”笑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移开眼睛。

　　洛尘这边，他看了林夕语半晌，想大体了解一下情况，便拉过母亲说了两句悄悄话。

　　姜翠自然如倒豆子一般的把事情交代的一清二楚。

　　洛尘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然后利落地把包裹从肩头解下，放到木桌上，接着在里面翻找起来。

　　林夕语踮起脚凑上前，有些好奇他想要做什么。

　　包裹里的东西很多，大都是些书籍墨宝，铺陈在桌面上，一眼望去非但不显冗杂，还很整齐。

　　他翻出自己的笔帘，拿出一支全新的毛笔，笑盈盈地弯下腰递给林夕语，温和道：“这个给你，我刚买的新毛笔，以后写字就用它吧，那支是以前用过的，都旧了。”

　　林夕语一愣，抿抿唇接过了那支毛笔，点了点头。

　　说来她其实有些头疼这一点。

　　这对夫妇心疼她，总是给她买很多东西。可林夕语不愿惹上因果，便每次都想着法子偷偷用法术让同等价值的钱财回到夫妻俩手里。

　　今日洛尘给了她一支毛笔，她又要想尽办法送钱了。

　　话是这么说，她的嘴角还是悄悄翘了起来，像是得了糖果的小孩子，有着隐秘的欣喜。

　　林夕语提笔蘸了蘸砚台里的陈墨，在纸上认真写道：「谢谢哥哥。」

　　她笑着把宣纸举起来给洛尘看，仗着自己脸嫩叫哥哥叫的毫无压力。

　　“我叫洛尘，洛神的洛，尘埃的尘，记住了哦。”青年蹲下身来，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女孩的发顶。

　　「嗯！」她顿了顿，继续写道，「我叫林微。」

　　“我知道。”洛尘失笑。

　　这一家人是真的把她当自己的孩子照顾，吃穿都尽力把最好的给她。

　　本来不怎么爱吃肉的一家人为了给“瘦弱”的林夕语补身子，每天必定有一顿要买肉来吃，让她又是窝心又是好笑。

　　老洛和姜翠夫妻两个做的菜不算什么珍馐美馔，都是最普通的家常，林夕语却吃得很香。

　　在地府吃里不自量力的厉鬼吃多了，偶尔吃一下人间的美食也不错。

　　新年快要到了，周遭的小商贩都贴上了大红色对联，来往都是置办年货的行人，人群摩肩接踵，看上去一片红红火火。

　　林夕语拿着一串糖葫芦跟着洛尘走在集市里，看着周围热闹的景象忍不住笑了——来过凡间这么多次，她第一次感到自己是身处其中的。

　　“开心？”洛尘低头看着她的笑容。

　　林夕语点了点头，眼睛亮亮的。她的身体变小了，好像心态也变得幼稚了起来，她开始对以前毫不关注的东西感到好奇。

　　“那我以后回来就带你到这边玩。”洛尘道，他顿了顿，突然看到路边有个中年妇女在卖糖画，“要尝尝那个吗？”

　　林夕语好奇地看了这个摊位两眼，感觉有点新奇，便继续点头。

　　“小姑娘，给。”那个胖阿姨笑眯眯地把糖画递给她。

　　画上是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林夕语伸出小手接了过去，看了它两眼，一口咬在“老虎”耳朵上。

　　咔嚓一声，一小块黄澄澄的糖画被咬了下来，在她的口中渐渐化开。

　　很甜，带着一点淡淡的香味。

　　“好吃吗？”洛尘问她。

　　林夕语弯起眼睛伸出大拇指，表示是好吃的。

　　不过她其实更喜欢酸酸甜甜的糖葫芦，糖画虽然很甜，但其实有些发腻。

　　两人拿了一堆东西回了家。

　　姜翠连忙小跑着过来接过洛尘手里的东西：“哎哟，怎么买了这么多？”

　　洛尘笑的温雅：“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怎么都得好好庆祝一下。”

　　正安静吃零食的林夕语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腮帮子鼓鼓的，乌溜溜的大眼睛晶亮，像一只小松鼠。

　　看的几人不禁失笑。

　　林夕语：“......”

　　说实话，她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丢脸。在这家人面前她总是不自觉的过度放松，贪玩贪吃的本性暴露无遗，表现的当真像是个小孩子。

　　第二天，大年三十。

　　这是林夕语第一次在阳间过年，阎王爷传音叫她回地府都被她无视掉了。

　　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凌晨，林夕语从火炕上爬起来，趴在窗边，看着外面举着灯笼穿着红色棉袄跑过的小童。

　　他们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凌乱的小脚印。推搡着玩起打雪仗的游戏来。

　　烟火飞向夜空，火树银花映在林夕语漆黑的眼瞳中，忽明忽暗。

　　人间的年都是这么热闹的吗？

　　老洛夫妻两个和洛尘已经起床开始准备年三十要吃的饭了。

　　林夕语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微笑，回头小跑着去了厨房准备帮忙。

　　大锅里炖着骨头汤，洛尘正坐在小板凳上弯腰攥丸子，动作迅速，丝毫没有作为读书人的“包袱”。

　　他熟练的在手心一用力，便捏出来一个圆圆的肉丸，洛尘把它放在菜板上，又抓起一小块肉泥。

　　林夕语比划了半天才让几人明白她想帮忙。

　　姜翠面上满是笑意，念叨着夸了她几句，把一筐蔬菜搬了来：“那小微就帮我们把这些菜洗了吧。”

　　于是林夕语就搬来一把小板凳，和洛尘面对面坐了下来。

　　她把筐里的蔬菜倒进木盆，然后刚准备去院里打水就听姜翠说：“壶里有刚晾的温水，大冷天的，别把手给冻坏了。”

　　林夕语一愣，然后点点头，内心有点感动。

　　在他们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哑女，却依旧如此的悉心地照顾她爱护她。

　　林夕语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家务，还有几分新奇，她仔仔细细的拈去菜根上沾着的泥。

　　厨房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几人各自手上做着各自的活。

　　只有窗外鞭炮声依旧，端的是岁月静好。

　　一个年就这样热热闹闹的过去了，洛家三人还每人都给林夕语包了红包作为压岁钱。

　　活了一千七百多年第一次拿到所谓压岁钱的林夕语又是暖心又是发愁——这代表着她又得想办法把钱送回来了。

　　很快，洛尘也要回书院念书了，家里又剩下了老洛夫妇和林夕语三人。

　　某天夜晚，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林夕语突然感受到一阵鬼气向着这边飘来。

　　下一秒，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瞬间警觉的坐起身，比洛家夫妻两人更快速地赶到门口打开了木门。

　　果然，门外是一只饿急了的敲门鬼，见有人开门便想要扑进来，猩红浑浊的眼睛在漆黑的夜晚中显得格外可怖。

　　洛家的年轻男人不在家，所以阳气不足，林夕语又收敛了气息，所以大概是这只敲门鬼把这家人当软柿子捏了。

　　林夕语大大的眼瞳中闪过红光，还未张口却有声音在敲门鬼的脑子里炸开。

　　那嗓音是属于孩童的清越，却又压的极低，矛盾中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滚。”

　　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敲门鬼直接被这音波给打散了。

　　这种等级的小厉鬼她连吃都不屑于吃。

　　“是谁呀？”刚整理完书房的姜翠站在房间门口喊道。

　　林夕语回头，对着她露出一个笑容，她随手拍上大门，走到木几旁写道：「没有人呢，好像是风声。」

　　姜翠一愣，然后点了点头，回头继续收拾东西去了。

　　洛尘在外面读书，三天两头会寄些钱和礼物回来——他会替些不识字的村民写信来换些铜板，多少也有些收入。

　　以前只给父母寄，现在又多了一个妹妹，就多了一个需要送礼物的人。

　　林夕语笑盈盈地从信使手中拿过信封和小包裹回了房间，对着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姜姨，洛尘哥哥来信了！」她写了一张小纸条，和信件一起递给姜翠。

　　姜翠随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开始看。

　　林夕语就在一旁安静乖巧地等着。

　　姜翠看完信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小微来看，你哥哥给你买的发饰。”

　　她手里拿着一支精致漂亮的蝶钗：“他告诉我，店家说这是你们小姑娘最喜欢的样式。你来看看喜不喜欢？”

　　林夕语小心翼翼的隔着布绢将那支小钗接过，将它轻轻捏起打量了半晌。

　　这支蝶钗虽是黄铜打底，成色却堪称优良。细铜丝将蝴蝶两翼缠连在一起，其中一股弯作蝶须，为这造型更添一层俏丽，另一股则藏在下面的缀花中，即使拿在手中把玩也几乎看不出破绽，堪称巧妙又精细。

　　另有串了彩石的流苏垂在两片蝶翼下摆，珠子通体明润，窗外阳光一照，便又为其镀上一层光。

　　林夕语扬起唇角，点了点头。

　　姜翠便也笑了：“想你姜姨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为了打扮的漂亮，我还学了不少发型的梳法，现在正好用上。”她拍了拍旁边那把木椅，“来，坐下，我给你梳头发。”

　　林夕语眨眨眼睛，听话地坐了下来。

　　“尘儿在信里说，他走之前看你头发又长长了，平时打扮的也素净，缺首饰。”姜翠慢悠悠地道，“他现在赚的钱还少，将来给你买更好看的簪子。”

　　林夕语一愣，接着急忙摆摆手示意不用。

　　“和你哥哥还客气什么。”姜翠嗔她，“我们小微长的这么俊俏，肯定得要上好的首饰才能配得上。”

　　林夕语无奈，只得依了她，将腰挺直了些，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长发徐徐散开，接着被姜翠的五指轻柔地理过，如同被轻风拂过，她颇有几分舒适地半眯起眼睛。

　　窗外传来几声鸟啼，柳树也抽了芽。

　　对林夕语来说，这样的生活无疑是新奇又美好的。

　　她坐在椅子上斜眼看着窗外，暗自想着，就这样作为人类陪着这善良质朴的一家人走到最后也不错。

　　一点点调整相貌直到变老，体验一下属于人类的人一生，也好。

　　春天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