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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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四鬼门开，
阎王坐在殿中台，
牛头马面两面排。”
傍晚时分，天上的云被烧成了火红色。
几个小童手里拿着彩色的小球嘻嘻哈哈地跑过去，分明不知这歌谣的意思，偏生用那稚嫩的声音唱的无比熟练。
想来是听家里人念叨的多了。
七月半，中元节，鬼门大开。
那歌谣里合该稳坐殿中台的阎王爷却是不在殿内。
这一届阎王兢兢业业了上千年，终于在两年前受不了的撂挑子不干了，把堆成山的公文往黑白无常身上一丢，自己封了记忆投胎去凡间玩了。
徒留一群无常看着这满桌的公文名录脸都绿了。
中元节正是他们最忙的时候，这一天，万千阴魂涌入凡间，少不得闹出些事来。
到了时辰闹着不回阴间的、扒在亲人身边号啕大哭的、试图附身活人死而复生的......
这些魑魅魍魉在阴间待得老实，上去了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通往人间的大门，向来都是打开简单关上难。
谢必安翻了翻桌上的公文，没忍住叹了口气：“今年告假的无常又多了两成啊。”
范无救瞥了眼堂下所剩无几的属下，摊着脸：“嗯。”
他们无常鬼大多是没有生前记忆的，但是耐不住有的鬼每年都能收到凡间烧来的东西，这么一来二去倒也有了牵绊，每年中元都会告假回去看看。
名录再多也得硬着头皮发下去，谢必安抹了把脸，抱起一堆卷轴递给离自己最近的无常：“君澜，你不是已经晋升掌事了吗？难得有可以休沐的日子，怎么还来领引魂的名录？”
“多赚一份功德，没什么不好。”莫君澜稳稳接住卷轴，淡金色的桃花眼中没有丝毫情绪，语气也淡淡的。
莫君澜此人，桃花眼高鼻梁薄嘴唇，右眼下还有看着妖异的红色鬼纹，一部分墨发被玉冠束起，剩下一部分服帖柔顺的披在他的身后。至于穿着，他一直都是身着黑底鎏金的无常服，几十年都不带变的。
他分明有一副俊秀到妖孽的长相，却因那冷淡的性子和强悍的实力无人敢接近，朋友不过寥寥几个。
他当无常鬼也有小一百年了，除了引魂便是勾魂，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做了。
谢必安点点头，随口劝了一句：“偶尔还是要休息一下的。”
莫君澜颔首，明显没把这句话没放在心上。
他抱了满怀的卷轴，看着几个眼生的同僚如丧考妣的拿着名录晃晃悠悠的飘出大殿，正准备跟着一起出去，就见范无救也走了过来。
黑无常顶着和他如出一辙的面瘫脸，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听说，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莫君澜：“......”他发誓他从这平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幸灾乐祸。
他这倒霉管事的手一抖，两个卷轴便从怀里滚了下去。
范无救帮他捡起来放回去，拍拍他的肩膀，愣是挤出一个僵硬的惨笑，慢慢悠悠走了。
莫君澜：“......”
每天都想暴打上司。
黄泉路边彼岸花开，阳间鲜少有人知道，这也是位成了精的。
但在阴间，这位的大名可是无人不知晓。
传言这彼岸花活了有几千年，阎王把她当女儿似的亲手养大，养出了个骄纵跋扈的性子。
此妖住在黄泉路边，据说有事没事就喜欢抓几只小鬼抽干净魂魄剁了当花泥吃掉。
只要有鬼魂不小心踏入了她的地盘，便是有去无回的下场。
侥幸活下来的，也都吓的疯疯癫癫，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能治住她的，只有她的“爹”——阎王。
问题就是，阎王爷跑去投胎了，如今的地府不论是实力还是资历，都数她最大，根本无人敢管。
总之，有这么个恶名远扬的花妖在他莫君澜的管辖范围内，怎么想都是个大麻烦。
他回想了一下有关这姑奶奶的传说，眼皮不住的跳，差点勾错了魂。
其实，传言之所以是传言，就是因为大部分都不可信。
彼岸花林夕语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啼，但实际上，她也不过是一只活的比较久的花妖而已。
被她做成花泥的都是十恶不赦的恶鬼，闯进花海有来无回的是因为他们心怀不轨。
要说有什么无辜之人死在她手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需他人管教，天雷第一个劈她。
林夕语慵懒地侧躺在大片的彼岸花海里微微眯着眼睛，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暗红色长衫，修长的双腿搭在一起，细嫩的手指把玩着自己垂下来的墨色发丝。
她听着奈何桥上几只小鬼的议论，颇感无聊。
本来以为能有什么新鲜事，结果翻来覆去都是老调重弹。
没想到她不过是睡了三百年，父王跑了不说，有关她的传言倒是愈发夸张了。
她掀起眼皮，暗自想着要不要找几只恶鬼填填肚子，顺便干脆给这传言再加一把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个混不吝的玩意儿，根本就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懒得澄清也就算了，居然还准备亲自下场为谣言添砖加瓦。
莫君澜正皱着眉领着一个魂魄通过黄泉路往回走。
不仅仅是因为这魂魄自己磨磨蹭蹭哭哭啼啼的不想去投胎，还因为她根本不在这次的引魂名录中。
确认了她并非是生魂，莫君澜只得先把她带回来再说。
凡间平白多出来个游荡的死魂，定然是哪里出了问题。
本来路走的好好的，他身后懵懂的魂魄却突然一脚踏进了黄泉路边的彼岸花花丛里。
莫君澜蓦地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一瞬间惊的头皮都麻了。
那魂魄丝毫不知她前面的无常想再把她打死一次的心情，只双眼痴痴地望着前方，一步步的往前走，语气带着些许压抑的喜悦：“顾郎，是你吗？”
莫君澜不知道顾郎是谁，他现在只想揍人。
惹了彼岸花妖两人都得变成盘中餐，好歹是自己带回来的魂，莫君澜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刚一踏入花丛，就听一阵伴随着铃铛声的空灵歌声从四面八方逸来，又仿佛是直接在脑海里响起。
一个穿着繁复华丽、长相美艳的红衣女子凭空出现他们面前。
那女子长了一双漂亮的暗红色凤眼，右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为她平添一份妩媚。
她及膝的长发随意的用金簪绾起，脚腕上带了串小小的铃铛，随着后退的动作叮当作响，每走一步足下便生出一丛曼陀罗华。
女子手腕一翻，这向来没什么天气变化的地府内便凭白掀起一阵风。
花海随风飘动，花瓣和她的头发一起飞舞着，香气瞬间浓郁了许多，好像这些彼岸花在欢欣雀跃着。
莫君澜可不觉得这堪称梦幻的场面美好，就算没见过，他也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貌美女子：彼岸花妖——林夕语。
他心惊于这大妖的实力，又莫名觉得她其实并没有恶意，不然这诱导之术用的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他伸出手，一片被风吹起的彼岸花瓣乖乖巧巧的落在了他的手心。
莫君澜下意识抬起眼睛，就对上了林夕语笑盈盈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声，才反应过来他干了什么。
那花妖笑着看了他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引着二人往花海深处走。
只是没想到，他们最终看到了孟婆佝偻着背熬汤的熟悉身影。
林夕语竟是带着他们到了奈何桥。
莫君澜作为无常鬼差，对这周遭的景色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他甚至有自信封掉五感都能从地府的任何地方准确地找到奈何桥来。
然而刚刚彼岸花妖走过的这条近路他却并不知道。
想来也是情有可原的，整个地府的鬼都不会没事往林夕语的地盘跑，莫君澜自然也不例外。
那穿着白衣魂魄脱离了花海，神志竟是清醒了不少：“这是......？”
莫君澜抱着臂靠在桥上静静地看着。
林夕语就随意多了，脚尖轻轻一点便跳上了桥边的栏杆，颇为悠闲地坐了下来，简直是明目张胆地看戏。
孟婆面容慈祥地端着一碗汤，颤巍巍地递给那魂魄，浑浊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姑娘，喝了这碗汤，把俗世都忘——”
“诶，先等等再忘啊，你们没看到她魂魄根本就不全吗？”坐在一旁的林夕语托着腮，没等孟婆的话说完就很不客气的打断了她，“喝了也没法去排队投胎啊。”
孟婆慈祥的笑就这样僵在了脸上，被迫把后两个字憋了回去，把脸都快憋青了：“......”
莫君澜满脸写着一言难尽：“......”
那你这么麻烦把她送这来干嘛？
白衣女子顶着莫君澜和孟婆的目光，更是一脸茫然。
几秒后，两人面无表情的收回了目光。
还真叫这花妖说对了，这女子魂魄不全。
并不是少了哪一魂或者哪一魄，而是每一魂每一魄上都少了一小部分。
也正因为这样，孟婆和莫君澜才没在一开始就看出她魂魄不全。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的。
莫君澜眯了眯眼，声音清冷：“说吧，死之前经历过什么？有没有什么怪事？”
白衣女子听到“死”这个字面色僵硬了一瞬，才艰难地开口：“妾、妾身叫萧月。妾身那时染了很久的风寒......”她拧着眉回忆了一下，“想去拿榻边的一杯水，结果实在没力气，手一抖把杯子摔了。”
她的语气艰涩，嗓音有些沙哑，还带了些许哭腔：“后来不知怎的，我的身子突然变得很轻，又忽的被禁锢住，想动也动不了。”
“我看到了自己依然躺在榻上，那个杯子躺在地上，水洒了一地，也看到了回家的顾郎。”
莫君澜若有所思的皱了皱眉。
林夕语把他的心里话说了出来：“如此霸道的拘魂阴器不该出现在人间。”
莫君澜抬眼看了她一眼，对上了一个轻松又好看的微笑。
萧月没心思看旁边一妖一鬼眉来眼去，她忍不住抽泣了起来：“我那时知道，我大概已经死了。”
“那时，我看着两个无常飘了过来，真的害怕极了。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该走了，我其实稍微做点什么就能让他们发现我的。
可我还没有和顾郎道别，我舍不得他——于是我一声也不敢出，就这样直到他们聊了几句，没有发现我就回去了。”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可还是努力描述着那日的情形：“我等了很久，很久，顾郎他好像抱着我呼唤了很久，我拼尽全力想回应他，可是却做不到，家中熟悉的物件都变得好模糊，连同他的面容我也看不清了，在我彻底睡过去之前，顾郎好像流了泪。”
莫君澜听明白了，她的魂魄被阴器拘着，自己又不出声，那两个无常鬼估计是俩半吊子，压根没发现她。
林夕语轻轻哼笑了一声，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这无常当的可真‘好’啊。”
莫君澜瞥了她一眼，心中赞同。
少勾了个魂这事没人知道，也就说明这俩没勾到魂的无常私自想办法把这事抹平了。
按理说，几天前这个萧月就该来地府报道了。
莫君澜冷着脸拿出一只纸鹤，声音像是能掉冰碴子：“洛兄，帮我去查查负责萧月的是哪两个鬼差，让他们自己滚到范无救大人那领罚，别等我处理完这事回来。”
他说完，这纸鹤便扑棱棱地飞了。
林夕语还坐在栏杆上，啪啪鼓了两声掌，看猴戏似的淡定评价：“霸气。”
莫君澜嘴角抽了抽，满腔愤怒就这样化作了无奈：“......见笑了。”
林夕语淡淡笑了笑：“哪里，还挺有趣的。”
莫君澜：“......”
孟婆：“......”
萧月：“......”
你果然是来看戏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