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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别衣无心去看他们厮杀,现身后便匆忙向山下赶去。
      陆肖跟在别衣身后,看到了谢槐之的尸体,他和他的养母被吊在一根长杆上。别衣缓缓走过去,放下二人的尸体,低垂着头,用极低的音量说了一声,“对不起。”
      陆肖是第二次看到别衣露出这种表情,像一个小孩子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伤心又无助。
      即使是虚影,别衣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等他将谢槐之的养母安葬,又将谢槐之抱回槐树下后,这个山脚下的小山村已经一片死寂。

      别衣将谢槐之轻轻放在树下,沉思片刻,突然出手!一阵掌风飞快地砍断了这棵树生长了十多年的槐树。陆肖惊讶之间,发现在槐树倒下去后,一根与十几年前一般大小的树苗正静静立在粗壮的树干之中。
      别衣伸手覆上谢槐之的前额,稍一提起,一缕灵识就顺着他的指尖钻进了树苗之中。陆肖再一次忧心起来,别衣将谢槐之的灵识放入其中,那他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别衣面色苍白,虚影几乎淡到看不见。他闭目凝神,虚影慢慢又化作无数光点,汇入树苗之中。但是这次,光点全部汇集在了一片小小的叶子上。

      陆肖再次望向树苗时才发现,折枝树苗周身散发着幽暗的绿光,竟然是已经成妖的迹象!
      谢槐之再次苏醒过来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生前的事情,只当自己是一个修炼有成的树妖。而自己身体里,还住着一个寄生虫。起初他很生气,总想着把这只虫子踢出去。陆肖在外面眼睁睁看着别衣的虚影被赶出来许多次,又默默在外面站一会儿,等到实在虚弱地不行了,再化作光点回去。
      这样循环几次,谢槐之终于也接受了别衣这个寄生虫。
      这座山连着出了两起屠戮事件,被人们传成了魔山,根本没有人赶进山。谢槐之闷得很,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寄生虫可以聊聊天也不错。

      可是陆肖并不觉得眼前两人和平共处算是皆大欢喜,因为别衣现在窝在一片树叶里,随时可以被谢槐之赶出来,说明他并没有一个生体。没有生体是什么感觉呢?大概就像一个人没有了皮肤,纯以血肉筋骨承受着烈日暴晒,风雨雷击。
      谢槐之已经成妖,虽然还未化形,但已经可以开口说话。陆肖便总是听他调侃别衣:“你这小虫子也太弱了些,深更半夜还偷偷呻吟,你住在我的叶子里,很痛么?”
      别衣的声音极细极低,仿佛每一个字都会耗尽他最后的力气,“不,是我能力不够。”

      谢槐之不是傻子,这种话起初骗骗他还可以。但是后来他还是套出了别衣的话,突然感觉到一种自己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不太高兴地说道:“原来你是为了救一个人才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的啊,那人有那么重要吗?为了他让自己每天受尽折磨。”
      不高兴归不高兴,谢槐之却开始渐渐学会释放出一些妖力,整个包裹住别衣所在的那片叶子,为他遮挡风雨烈日。虽不能完全消去别衣的痛苦,至少可以减轻一些。
      这一次,时间没有跳跃。陆肖在槐树身旁待了许多岁月。他看着谢槐之慢慢爱上别衣,每天非常努力修炼,想要帮别衣找到一个新的生体。因为别衣的存在,谢槐之始终无法化形,即使他已经再一次从那根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他的行动受限,因此尝试了无数次,也失败了无数次。

      而陆肖在这漫长的时间中也慢慢发现,他竟然开始能够感知到树中两人的情绪与心理,似乎在从一个看客,渐渐变成故事的主角。陆肖并没有因为这一变化而惊慌,毕竟别衣的记忆已经融入他的身体,现在的感知恐怕还会继续加剧。
      确实想陆肖所想的那样,别衣忍受着经年累月的痛苦,他也渐渐有了一样的痛感。起先只是偶尔的,轻微的,慢慢越来越痛。不止如此,陆肖还感知到了谢槐之的痛苦,他的痛苦来自于眼睁睁看着别衣痛苦却什么都做不到,来自于别衣告诉他在等一个能杀掉自己的人出现。
      双重苦痛的夹击下,陆肖几近崩溃。好在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一个微风和煦的下午,许清言出现在了槐树面前。
      他只是帮父亲上山砍些木材,却在常走的山林里迷了路。许清言不知所措地站在槐树前,一张小脸皱的像包子似的。还没等他想明白下山的路线,身后的槐树突然剧烈抖动一阵,紧接着缓缓传出一个声线清脆的男声。
      “孩子。”
      许清言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踉跄着向前跑了两步,这才转身惊恐地看向槐树。
      那个声音见他停下,犹豫一瞬,还是继续说道:“你摘下这片发光的叶子,拿着它,就可以回家了。”

      许清言之前就听父亲说过,山上的这棵槐树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了,难道不是妖怪,而是神仙,神仙来帮自己回家?许清言咽了咽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恐惧,犹疑片刻,终于开始颤巍巍地把手伸向了那片独特的树叶。
      谁曾想手刚刚靠近树叶,就像被鞭子抽了一下,疼的他赶忙收回手来。与此同时,一个低沉厚重的男声响起,“不许动!”
      许清言吓坏了,他捂着手眼里噙着泪,一步步往后倒去。眼见他就要离开,别衣终于还是忍不住再次出声,只不过这次不是对许清言,而是对谢槐之,声音里带着百般的无奈与沧桑,“槐之,让我走吧。”

      陆肖自从许清言出现,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边是别衣,既有即将解脱的如释重负,又有对谢槐之的不舍,还有对许清言的亏欠。另一边是谢槐之,理智告诉他应该放别衣解脱,可情感又使他不愿眼见着别衣送死。
      在别衣说完那句话后,谢槐之就陷入了沉默,长久的沉默。就在许清言犹豫着再次向后撤了半步时,他终于说话了。
      那是咬着牙带着泪浸着血,从心尖到嗓子到牙缝挤出的一声“好”。

      就在他说完这个字之后,陆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一行清泪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滚落。这一刻,他成了别衣。
      他救了谢槐之,把原本就挂在崖壁上摇摇欲坠的自己进一步推进了无底深渊。可谢槐之又何尝没有救过他,这一千年来,谢槐之拼命修炼,用妖力小心翼翼地护着他那片叶子。后来痛的厉害,谢槐之就绞尽脑汁同他说话,帮他转移注意力。
      陆肖脸上的泪如雨幕一般,连丝不断,他缓缓开口,竟然是别衣的声音,“普通人的情爱不过百年,你我已相守一千多年,够了。”

      别衣咬了咬牙,忍着剧痛,开始用他所剩无几的法力抽取谢槐之有关自己的记忆。谢槐之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部分记忆在被人擦除,陆肖此时的脸上又变了一种表情,不舍痛苦还有惊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滚落,他大声地喊着:“别衣,你在干什么!停下来!我让你停下来!”
      然而随着记忆渐渐模糊,他的声音又近乎哀求,“让我记着你,好不好。我不会因此痛苦的,我只想有个念想……”
      别衣此人,做事最是决绝果断,他轻声说着“念想最是折磨人”,然后抽走了谢槐之全部的记忆。

      别衣在谢槐之被抽走记忆后暂时的昏迷中,趁机对许清言说道:“孩子,摘掉这片叶子吧。回家好好保存,以后……或许会有人追着你要回它,那时如果他能自己想起别衣这个名字,你就把叶子还给他。如果不能,就告诉他叶子只能使他痛苦,劝他莫要执着了……”
      许清言看不到听不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别衣的话也听的不明不白。他低声重复了一声“别衣”,又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握紧了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接着一鼓作气跑上去一把扯下了那片叶子!
      谁曾想谢槐之却在这时醒了过来,他看着眼前摘走自己叶子的许清言,在他身上轻轻设下了一个印记。

      陆肖在他扯下叶子的一瞬间就像一个从梦魇中惊醒的人,这意味别衣在那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从那个世界死亡了,记忆也因此戛然而止。
      然而陆肖惊醒后眼前出现的却并不是何无舟,身处的也不是重明厅,而是一个漆黑的空间,面前站着的是身穿白色长袍的别衣。
      别衣看他还在状况外,便率先开口,“以魂木为心,又另生血肉之心,着实少见。”
      陆肖也礼貌地行了一个古礼,说道:“在下陆肖,体质虽然特殊,却正好可以帮前辈和谢兄再见上一面。”
      “谢槐之,”别衣的眉宇间染上了些忧伤的神色,“劳烦你出去,将看到的事情讲给他听吧,尽量轻松些随意些。”
      “您可以自己出去同他说。”
      别衣缓缓摇了摇头,“我已经过够了与他人共生的日子,不好再占用你的身体。更何况,见了又怎么样,再经历一次分别就再多一分痛苦。就让我在这魂木之中,彻底消散吧。”

      陆肖言简意赅,略去了所有有关情感的部分,只是客观真实地叙述了有关别衣的整个故事。
      尽管如此,何无舟也不免有些唏嘘。许清言回想起自己摘走叶子时别衣对自己说的那番话,带着浓郁地足以使人感同身受的忧伤。而故事的另外一个主角谢槐之,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陆肖原以为他会追着自己,要别衣出来见他。可是他没有,只是稍微阖了阖眼,就大步转身离开了重明厅。
      一日后,空岐山顶凭空出现一座竹舍,将整棵槐树圈进了庭院。没有人能打开庭院的门,也再不会有人,走出那间竹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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