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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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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看官,你们是不知道华大夫此时此刻的心情,四个字形容就是“不知所措”,用咱们的话就是“大脑飞速运转”。
恍惚间他想起了自己初学医的时候,那时候他家里很穷,前面有两个哥哥,自己排行老幺,父亲早亡,母亲靠着予人浆洗衣物养活几个孩子。华老幺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年累月的吃不饱穿不暖,一条裤子几个兄弟轮流穿,虽然学名叫裤子,但是远看是烂裤子,近看是渔网。但您看归看,可千万别拿手摸,那上面的麻线可经不起您的玉手揉搓了,已然疏松的秋天的树叶。您要是揉搓掉了几根麻线,这哥仨今天的伙食可就有着落了,好歹得让您补偿俩馒头,杂粮窝头可唬不住他哥仨。尤其是华老幺,最是难缠。天底下不知是否有这样的规则,大儿子总是愚钝憨直的,而小儿子总是最调皮机灵的。华老幺总是能在争取馒头补偿时说出一些听起来让别人心甘情愿掏钱的话。可奇怪的是,他明明并没有念过一天书。这也是当然的,裤子并不能完整的属于他,又这么好去念书呢。他们村的私塾先生最是严厉,虽然只是个读了一辈子书连个秀才都没考上的老书生,但确天天把什么孔孟之道,礼义廉耻挂在嘴边。华老幺不懂,他也不稀罕。其实他稀罕,但是他不能表现出稀罕。有裤子穿时,他就穿着他的渔网似的裤子在私塾门口溜达,偶尔能听到一两句什么“三皇为皇,五帝为帝”,他不懂,听不懂就只能啐一口,暗骂一声“什么皇帝不皇帝,老子就是皇帝”。就这样,他在村子里溜达来溜达去,从轮流的渔网裤子变成了固定的渔网裤子,裤子挂在他身上,松松垮垮,他并不嫌弃。
人的一生都是有转折点的,华老幺的转折点这就来了。
他的母亲,也就是那个有名的浆洗户。常年的洗洗刷刷,她的双手如村口的柳树皮一样,由于双脚常年浸在水中,湿气侵入到了骨头缝中,刚开始是隐隐作痛,后来则是疼痛难忍。神奇的是,泡在水里干活的时候这些疼痛仿佛就能缓解,以至于她一度非常享受干活的时间,双脚跑在河水里的时间。用苦痛掩盖苦痛,仿佛成了她人生。但是慢慢的她的手也染上了同样的病痛,随后是她的胳膊,他的膝盖。这些蛆虫一样的疼痛一点一点,由外至内的侵蚀她的身体。她的腰再也弯不下去,她的手再也不能揉搓,她的腿再也无法支撑。她倒下了,但并未完全倒下,正确来说,她躺下了,她必须要上岸了。没有了河水的浸泡,她的疼痛好像突然被放大了,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挡住这些病痛,他们猛烈的袭击这个女人,将她打倒在床上,将起不能。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呢。
最先发话的是华老大,他说话时总是瓮声瓮气,旁人总是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是他的兄弟可以。“咱娘的这个病是不是得治治?要不我跟老二把她弄到镇上去?那里有个五华堂。去年张大娘的孙子惊风,就是送到那里治好的。”
老二靠在墙角,扣着墙上的土灰,听到老大发了话要攘他到城中为老娘看病,他心中虽不乐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心中并不担心老娘的病痛,只为自己的凄惨遭遇暗暗叫苦,自己活了20年受了20年的苦,现在好歹算是娶上了妻,虽然这妻子并不貌美,是啊,这村里人娶亲,容貌是并不重要的。好吧,这妻子还算听话,自己在她面前总是能找到一些威严的。这就够了,他找了自尊,找到了威严的发泄口,他不再是那个华家老二,他现在说的话也是有人必须得站住听着的了,不听总归是可以打的,打自家的媳妇算不得什么。等会回家还得试一试威严。
正当老二思绪纷飞之时,只听到老大又从鼻腔中哼出了一句“老二,你去管三叔借个车。”
老二回过神来,他看了看老娘,心中却不大乐意,他顿了顿说“我这地里正是忙的时候,家里也一大堆的活,我那女人又不顶事。哥啊,你是不知道,这成了家比那会儿可不一样了,里里外外都得有人盯着,离不了人。哥啊,比那会儿可不一样了。”
老大听了他这话,自是听出了推脱的意味,也是,老二比自己成家早,自己在村里也抬不起头,怪谁呢?就怪他这老娘,糊涂啊,怎么能先让老二成家呢。去他娘的,这老二没良心,娶了媳妇忘了娘。老娘啊,老娘,你真是糊涂啊,自己的大事没安排好,现在还来拖累自己。
一时间,哥仨都陷入了沉默。昏暗的屋子,只剩下三个影子在灯火中跳着。老二先走了,老大说去外面打点水,再也没回来了。老三呢?他就一直蹲在墙角,蹲在暗处,看着哥哥们说话,也不知道他到底看懂了没有。他看着哥哥们出去,看着哥哥们没回来,倒也不在意。他只是不明白,哥哥们是在担心啥呢?他站起来给母亲倒了水,又蹲在了床边。
第二天中午,村子里便传开了,有人看见昨夜,华家小儿子背着老娘,挎着包袱走了。村里的人说,老三走到村口的柳树根边上,还在树根边上歇了一会。再也没人看到他俩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