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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逃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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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陶陶对自己的父亲沈广平还是很了解的。
他出身寒门,娶了沈陶陶商贾之女的母亲为妻,而立之年借着岳家的财力考上了举人。却因进士落榜,又少了几分京中人脉,一直在吏部候职候了有三年之久,最后还是母亲用自己的嫁妆为他捐了个小官。
他一生汲汲营营,也不过止步于从五品员外郎,如今为了升迁,可谓是做梦都想着攀人家的高枝。
若是宋家还没下聘,她从宋家入手,装作身有恶疾,或是买通市井之人,弄些自己貌若夜叉,天生克夫的传闻来,兴许能让宋家主动打了退堂鼓。
而这样做的后果她都已想好了,左不过坏了名声当个老姑娘,反正这辈子她也没想过再嫁人。
可如今宋家已经将聘礼送上了门来,父亲是绝不会将这到嘴的肥肉给吐了出去,即便是自己只剩下一口气了,他抬也得把自己抬进宋家的大门。
沈陶陶思及此,暗自叹了口气。
三日后便是婚期,日子虽紧,却终究是不能坐以待毙的。
她就着帕子将泪痕拭去,扶着婢子的手站起身来:“你可认识去府中马厩的路?”
婢子愣了一下,愕然道:“二小姐,您去那处做什么?马厩脏乱,可别污了您的衣裙。”
沈陶陶自然不能与她交底,便只是随口道:“听闻父亲新买了一匹伊犁马,我想着为他绣一副马垫,只是不知道尺寸样式。这事儿差不得旁人,还得我自己亲自去一趟才好。”
婢子一听,脸上又生出笑意:“二小姐孝心可嘉,奴婢为您带路!”
两人顺着抄手游廊一道往外院里走。
马厩位于府中西北角,紧挨着下人们的居所。
但今日宋家前来下聘,下人们大多忙着去前院听候差遣,便是无事的,也都去凑个热闹,寻摸着待主人家欢喜了能得上几个赏钱。
此刻西院中可谓是门可罗雀,冷清的半点声响也无。
沈陶陶隐约觉得不对,快走几步到马厩前,也顾不得什么脏污不脏污的,抬手就推开了柴门。
偌大的马厩中空空如也,半匹马都不曾见着。
沈陶陶倒抽一口冷气,忙令婢子寻了养马的小厮来,急急问道:“马呢?府中一共十几匹马,父亲全骑出去了不成?”
那小厮见是沈陶陶,也堆起一脸喜色,躬身赔笑道:“老爷自然用不上这许多马,但是您用得上啊!”
“我?”沈陶陶愕然。
那小厮也不卖关子,喜气道:“宋家给您聘礼足足有上百担!府中库房堆不下,老爷便下令将余下的聘礼送到城郊别院里去。”
他看着沈陶陶愣愣地不说话,唯恐她没听见,便扯高了嗓门大声道:“所有的马,全拉聘礼去了!”
沈陶陶的脑中轰地一声响。这宋珽,难道是生来克她的不成?
等等,宋珽——
沈陶陶眼前一亮,急急问道:“宋家送聘礼的马队呢?可回去了?”
“正要回去。”小厮挠了挠头,思索道:“如今大概已经走到大门口了。”
话音未落,忽然间眼前一花,方才还立在原处的沈陶陶已提起裙裾没命地往前院里奔去。
“哎,小姐——”
沈陶陶跑得很急,藕荷色的月华裙于空中划出一道浅色的弧线,锁了银边的裙裾海浪一般上下起伏着,转瞬便将小厮与婢子们的惊呼声抛在了身后。
宋府的管家杜元忠一只脚已迈出了沈家的门槛,忽听身后有足音沓沓,便又回转过身来,正望见一少女提着裙裾急急跑来。
奔跑间她乖巧的百合髻偏向一边,一支半开的白玉兰簪子松松将坠,被她一把抄在手中。瓷白的小脸上因闷热而生出两团绯色的红晕,一双墨玉般清亮的杏眼里蕴了淡淡一点水意,衬着眼角微微上挑的薄红,如水中镜花般明媚照人。
杜元忠摸了摸半白的胡子,心中有了计较。
沈广平一生共得一子两女,其中继室所出的沈大小姐生的清秀端庄,而原配所出的沈二小姐反倒生的娇艳。
这追出来的女子,想必便是沈府的二小姐,沈陶陶。
容貌么,倒是如传闻中一般的娇美,只是这仪态……
杜元忠扫了眼沈陶陶歪斜的发髻,手中的簪子,凌乱扑打在面上的耳坠,当即便皱起眉来。
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姑娘,这仪态上,比高门嫡女们差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若是世子身体康健,以他的出身品貌,便是尚公主也尚得,又如何轮得到宋家?
他心中正不平,忽见沈陶陶跑到了自己眼前,仰头叫了一声:“管家老伯。”
小姑娘的嗓音温软清甜,透着股正当韶华的朝气。
说来,这沈府的二小姐也才方及笄不久,与自己的外孙女一般年纪,这样匆匆忙忙的出阁嫁人,也亏沈家老爷舍得。
而自家世子的身子骨他也知道,宋家娶她,多是为了冲喜,想必也不会善待。
思及此,杜元忠心软了几分,也不再端着架子,只恭恭敬敬地对沈陶陶拱手作揖道:“沈二姑娘有何吩咐?”
沈陶陶在原地站定,喘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呼吸后,这才软声回道:“吩咐不敢当,我只是想借一下您的马。”
杜元忠一愣神的功夫,沈陶陶已拽过前头一匹枣红马的缰绳,身姿轻捷地翻身上了马背,双腿使力,一夹马肚。
骏马长嘶一声,四蹄生风,撇下众人绝尘而去。
……
辅国公府书房中,宋珽背身立于长窗前。一身鹤氅冷白,容色如霜,墨羽长睫微垂,半掩住窄长凤眼。一张略显病态苍白的面孔上,神色寡淡疏离,冷如寒潭照鹤影。
他的目光淡淡落于院外春色中,修长的食指慢慢捻动着拇指上一枚羊脂玉的扳指。
他倒是不曾料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宋家。
上辈子,他为太子当了一辈子的刀,终于求得恩典,借着假死带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这从根子里烂透了的宋家。
之后,太子登基,位极人臣,在官场上呼风唤雨了数十年,汲汲营营大半生,临到头来,无子无女,无牵无挂,孤寂一身,连一个能举杯对饮的亲近之人也无。
大雪夜自斟自饮,海棠花树下一场大醉,竟又回到了少年时。
回到了……昔年宋家给沈氏下聘之时。
宋珽捻动着白玉扳指的手指微顿了一顿,目光深了几分。
他已记不起沈氏的容貌,只记得自己假死前,曾叮嘱过母亲:丧事后,将自己名下族产尽数赠予沈氏,许她归家再嫁。
却不曾料到,宋家人在自己的葬礼上便动了手,寻了个由头将沈氏沉了塘。
自己得到消息差人赶到时,究竟还是晚了一步,只来得及亲自殓了她,为她立了亡妻灵位,终身不曾再娶。
但终归还是亏欠的。
所幸,他回到的正是给沈氏下聘这一天。
这一世,他亲自以尚公主的规格为她置办了聘礼,只待沈氏过门后,护她一生顺遂无忧,还上前世欠她的十年韶华与一条性命。
“世子爷,大事不好——”宋府管家杜元忠的嗓音遥遥传来,一字一颤。
这位老管家素来稳重,鲜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
宋珽回转过身去,皱眉道:“何事?”
杜元忠面色发白,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沈家,沈家二姑娘——”
沈氏?
宋珽垂下眼去。这一世,自己以尚公主的规格娶她,大抵是欢喜极了,有些失态罢?但如今的沈氏还是个小姑娘,倒也情有可原,遂只淡淡道:“若是沈氏有失态之举,不必与她计较。”
杜元忠又是一愣:“您都知道了?”
宋珽微微颔首,算是答应。
“那老奴斗胆问世子一句……沈家二姑娘逃婚之事,就这样算了?”杜元忠颤声道。
“我不是说了,不必与她计——”宋珽微微一顿,素来冷淡的眸中有暗芒似星辉般轻轻一浮:“你说什么?”
“沈家二姑娘……她跑了!”
……
宋珽将消息压下,遣下人备了轿子亲自来沈家寻她。
而沈府之中,已然是炸开了锅。
沈广平正站在那堆聘礼旁,呼天抢地,捶胸顿足:“不孝啊!不孝!我沈广平竟生了如此孽女!”他一道喊着,一道还礼贤下士地拉着宋府小厮的手保证道:“你去给杜管家传个话,这门亲事,我沈家认下了!那个孽障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得给她逮回来!你们可千万不能取消这门亲事——即便是要退亲,这聘礼可不能退!”
而继室李氏则站在沈广平身旁,用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夫君不要动怒,还是怪妾身宠坏了她。陶陶自小就是个不省心的,琴棋书画嫌累不学,女红更是连碰都不肯碰上一碰,妾身也不舍得逼她。如今临出阁,大抵怕惹了夫君厌弃这才私逃了出去,你可千万别生她的气——你要怪,就怪妾身——”
沈陶陶本在门外,方自马上下来,正寻了一圈未曾见到杜元忠。听见李氏的哭诉,便牵马走进门来,立在雕刻着海屋添筹纹样的影壁前,笑盈盈地唤了一声。
“父亲。”
花厅中静了一瞬,数道目光透过镂空的影壁打在了沈陶陶身上,仿佛要将她凭空打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