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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陵中乐歌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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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旧想要云淡风轻地诉说,可嘴角的颤抖仍出卖了真实的情绪:“接下来我要说一桩事,一桩在这里发生的旧事。”
圣太祖五年秋。临安皇陵建成,历时长久的纷争在新帝的职掌下渐渐平息。自前朝末年,死伤残亡无数,临安发生了连续好几年的饥灾、瘟灾。彼时圣太祖身边的巫者纷纷言道临安王与死去百姓怨气缭绕,故而天灾人祸频起,建请将罪人一齐埋进陵寝当中,以慰临安数万怨灵。
其他地区状况都已稳定,唯独临安祸事不断,圣太祖最终听信巫者的建议,将各地犯重罪的罪人以及其后代,全部送入陵寝陪葬。
陪葬的罪人全被喂了毒,除了一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女婴,行刑人不忍毒杀一个孩子,可也不敢随意将她救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将她放入棺材,和其他罪犯一起被送进陵寝。
然而,谁都知道,在一个毫无人烟的陵寝中,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也无法活多久。
与此同时,还有一人来到了这座空荡荡的陵寝,那一日,他伸手一张,漫天金光如仙华炫丝环绕着临安,临安祥云遍布,呈明光染空,隐有龙云飘忽,驱散了临安几十年不曾散去的灰蒙黯淡。
华光明媚,如墨笔点缀一般,临安皇陵内外迅速建起许多庄严沉稳的龙形雕塑,活生生地盘绕在陵寝,宛若真龙护守,点缀了朴实的陵寝,呈现一片巍峨浩瀚之势。
那之后,临安的霉运到了头,否极泰来,百姓皆认为送陪葬罪人进去,当真感动了天。
只是再没人记得那些死去的罪人,和一个手无搏鸡之力的婴儿。
“你的这些故事,都说了好几遍。”
寝室中点燃灯火,散去了无尽的阴冷,房内中间的圆木桌椅在这样潮湿的一处也没有被腐败蛀蚀掉,一个十岁大的小女孩站在椅子上,吃力地想将一盆水仙花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然而,这盆水仙花刚放了水,藕臂一般的小手拿的十分吃力,溅出不少水在桌面、椅子上,小女孩赤着脚往前挪了挪,一个不小心踩到溅出的水,脚下打滑,眼看就要连人带花的摔下来。
一旁突然一个弹指,原先要摔惨的女孩和水仙花在落地之前飘了起来,水仙花盆直直飞上了桌面,不偏不倚地放置在桌上,小女孩则是飘到了椅子上,安安稳稳地坐好。
此时,另一个昏暗的房间,燃起一道淡淡金光,一名修长挺拔的青年自那间房走出,他有一张俊逸贵气的面庞,眼睛狭长优美,左眼下有青色的龙形纹路,鼻梁白皙高挺,薄唇勾起一丝嘲弄,说出的话和长相一点也不搭嘎:“别没事学凡人风花雪月,听爷爷的英雄事迹就够妳当睡前故事。”
小女孩一双浓黑大眼望着他半晌,叛逆地撇过头:“不要。”
“死丫头!妳爷我可是天下地下鼎鼎有名的青龙之孙,妳一凡人见过还不感恩戴德!”
小女孩跳下椅子,朝他吐了个舌头:“天凈,你每次说的都那几个故事,我才不要听!”
天凈冷冷笑道:“好啊,死丫头已经敢直呼救命恩人的名讳,当初要不是老子把妳从棺椁中救出,现在还轮的到妳同我这样没大没小?”
“你若不救我,我早投胎了。”小女孩撇嘴:“我宁可到外面,也不想一直待在这儿!”
天凈挑眉,双眼写满不屑,冷哼:“笨ㄚ头,妳还真以为死在临安可以超生。”
“为何不可?”
“所有死在此处的人全部会被困住,阴差想拘也拘不了,你说他们要怎么投胎。”
小女孩不服气,然而却似乎想起什么,只好愤愤闭嘴,瞪了一眼天凈,跑走。
后方的天凈气道:“乐歌,妳在给我看那些凡人杂书,看我不把书都烧了!”
小女孩用童音反驳:“你才烧不掉临安王的遗物呢!”
乐歌是小女孩的姓名,抑是当年陪葬的婴孩,她在将死之际被天凈救出来后,一直生活在临安陵寝中,对陵寝上上下下、各式机关都聊若指掌。此刻,她沿着一条长廊跑向了一间看上去很像藏书阁之处,烦闷地抽了几本书出来,找了一处角落坐着看。
不知看了多久,书中已百年。乐歌不知不觉睡着了,头在书上一点一点,等醒来时已经被一个人给抱起,对方浓浓的冷哼从上方传来:“上一回才生过一次病,还敢随地睡。”
乐歌勉强睁眼,忍着睡意说道:“之前是意外… …”
天凈将她带回去,嘲弄道:“最近很知道找借口,莫不是凡间书看太多。”
乐歌彻底醒了过来,不满道:“凡间的书又怎么了,你若真那么讨厌凡人,何必来凡间守墓。”
天凈冷笑:“妳说,妳崇敬临安王,可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妳父母又是如何被埋进来,妳又为何只能待在这阴冷之地。凡人如此自私,那些著述都是胜者一方所写,还是少看为好。”
“难不成还要听你的事迹,也不知是真是假。”乐歌从天凈怀中挣扎下来:“既然你对凡人成见这么大,又老爱对我呼喝,就别管我了!”
乐歌不顾天凈的呼喊,再度跑回藏书阁,拨开其中一处被书籍挡满的书柜,那有一个足以容一人穿越的洞,是她之前刚找到的藏身之所。她往里面钻了进去,缩在里头,大眼含泪,却倔强地不肯流下,心中却很委屈。
除了陵寝中留下的人间书籍,她不知道怎么感受身为人的一切。
天凈从来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为了平息临安的灾祸,他们一群人被活生生毒死,只有她一人侥幸逃过一劫,被天凈找到救活,可慢慢长大后,她才逐渐体会到自己生来的悲哀。
她从书中看到凡间所记载的一切繁华美好,读到临安王、望月郡主等人的事迹、小人物的平凡却丰富实在的生活、和凡间一切最灿烂的风花雪月、四时风景… …她向往着身为外头凡人的生老病死。
可她却只能一辈子虚度于空荡荡的陵寝。
天凈是天上骄傲自大的神龙,永远不会理解她小小凡人唯一的一丝盼望。
乐歌用手抹去泪水,下一刻细嫩颈项却被一冰冷粗糙的东西抓住,她惊恐地瞪大眼,颤抖地回过头,那是一具白色骷髅,身着着褴褛布衫,全身散发幽绿鬼火。
临安死过太多人,彷佛被诅咒一般,地灵地煞尤其众多,好几处都是天上地下都无法可管的地带。自从天凈被派来临安后,设了青龙护阵,外头的妖魔鬼剎进不来,那里头陪葬了上百人,魂魄扎根在青龙护阵设立前扎下,早已成为恶鬼,天凈在那之前捉了好几波藏在陵寝中的恶鬼,然而她记天凈曾说过:“这些鬼不可能离开,只能封印住。”
虽然不清楚真正原因为何,只知道知道临安出了很大的问题,但这是她头一次近距离接触临安的地灵地煞。
骷髅喀拉喀拉挪动着,周遭是一片静谧灰暗,唯有杂乱书籍散落一地,乐歌吓得哭了出来,骷髅的手劲愈发大力,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紫胀,明明先前才赌气地想着早死早投胎,离开这暗无天日的陵寝,可当真的面对死亡时,她才发现没有那种勇气。虽然知道天凈一向瞧不起凡人,最近她又对他如此反抗,但她只有他了。乐歌用细微的声音喊道:“天… …天凈,救我。”
骷髅咧开枯白的嘴,毫不留情用力,她好似听见脖子处也发出一声清脆声响。
忽地,一道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过来,一把打散骷髅躯体,只见骷髅从头、颈项、手、身体到脚,瞬间化成灰烬。乐歌被放开摔在地上干呕,细嫩的颈项被掐出一圈血痕,小小身躯到处是青红交加的瘀痕。
藏书阁外的青年疾步而来,拂开挡在洞口外的杂书,将乐歌抱了出来,手中的动作格外小心,彷佛是怕摔了娇贵的珍宝,嘴上却依旧骂骂嚷嚷:“死丫头,让妳胡乱跑,自己从小到大生活在这里便以为是霸王了么。”
劫后余生,乐歌原先想扑在他怀中好好大哭一场,但发现天凈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得理不饶人,她不顾疼的不行的颈项,瘪了瘪嘴,反驳道:“我怎么知道,我以为、以为不干净的东西都被你清理掉了… …”
天凈挑眉:“和妳说过多少次,这座陵寝的东西只能封印,我也没权力收了他们。”
“那封印的东西怎么又跑出来了!”
天凈一手抱着她,一手指着她方才钻的洞:“早让妳别一直往藏书阁跑,自己破坏了封印还敢恶人告状。”
乐歌睁大乌黑大眼:“封印在藏书阁?”
天凈睨着她:“妳说呢?”
“… …”乐歌想说些什么,然而她年纪还小,不晓得该如何诉说。
事实上,她先前也未对天凈如此没大没小、到处找碴,毕竟天凈是她的救命恩人,又将她照顾长大。
然而,最近一段时间,乐歌看天净特别不顺眼,因为她意外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