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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我疼 ...

  •   “砰。”

      围观的群众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惊诧间打破了个酒杯,清脆的声音终于惊醒了差点沉溺其中的两人。

      韩亦对上顾忱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松开对方后给了自己几秒钟的冷静,目光落在顾忱有些红肿的唇上,他胸口剧烈起伏着,酒液在挣扎中从唇角流下,顺着下颌深入到解开的领口中。

      “抱歉。”韩亦头疼的扶了扶额,“我们出去谈。”
      顾忱靠着椅背,声音有些哑:“你离婚吗?”

      韩亦一时哑然:“……不离。”
      “嗯。”顾忱没再多说,他表情极淡,丝毫看不出刚才歇斯底里的模样,甚至极轻的笑出了声,“那没什么好谈的。”

      即便是量身定做的假肢,金属与皮肉相摩擦也会有些微的难受不自在,顾忱应该不常穿,并不习惯,他转身的动作有些踉跄,却也只是脆弱了那么一秒,稳稳的,一点一点从人群中消失在了韩亦视线里。

      没人敢拦他,敢拦他的恨不得他今天从未出现过。

      吴柏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凑到他韩哥跟前,声音还有点虚:“顾忱看着真的挺难过的哈。”
      韩亦舌尖都被顾忱咬出了血,口腔里一股子的血腥味,他没搭吴柏的腔,拿出根烟叼在嘴里,徒生起些许自暴自弃的无力感。

      吴柏还想给顾忱抱几句不平,看韩亦脸色差的和白纸一样,硬是吞了回去:“你这情况看着也没比顾忱好到哪儿去,要不我找人送你去医院看看?”

      “不用。”韩亦空腹喝了烈酒,冷汗从惨白的皮肤渗出,顺着脸颊滴答落下,神经性胃疼发作起来不亚于刀子在肉里来回的绞。

      他却似毫无察觉,视线随着顾忱离开才收回,却也不恼不气,混不在意的模样真的像是遇到个无所谓的老同学一样。

      吴柏叹了口气,闷声闷气的说:“这都是什么事。”
      韩亦转过身擦着吴柏的肩走开,顺手从他兜里摸了个打火机,嗤笑一声,盯着那窜起的摇曳蓝色火焰,“操。”
      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去卫生间把酒吐了一会后,韩亦吃了吴柏送来止痛药,脸色总算是好了些,他靠在厕所的隔间门上,微蹙着眉抽了一根烟,烟雾缭绕间有些呛人,熏得眼睛有些红。

      冷静了十多分钟,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声,韩亦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是韩未来发来的消息。
      让他带吃的是假,询问他还活着没是真。

      单手磕了下烟灰,手指滑动回了句带大餐给他,韩亦刚滑掉微信,屏幕上方却发来一条本地新闻推送:

      寒山路在半小时前发生了一起重大车祸,车牌为36541的奥迪冲破护栏落入江中,生死不明。

      韩亦视线有一瞬的发黑,他指尖有些发抖在半空画了个卦象,刚刚与顾忱相遇时的所有场景全部一帧帧迅速过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他削瘦白皙空荡荡的手腕间,心慌意乱的推开门向外冲去。

      ——

      顾忱从酒店出来后斜靠在墙上点了根烟,这几年来,他抽起烟来比当初的混混韩亦还要凶,灰白的烟雾缭绕,裹着他整个僵死冷白的脸。

      傍晚的天空好像覆了层铅,沉甸甸的压在顾忱的心口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等什么,就像今天,明明抱着要羞辱韩亦的念头而来,到最后自取其辱的依旧还是自己。

      那股子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让顾忱整个人都无比自厌,他捏了下眉心,看到司机停在路边,径直开车坐了进去。

      车内空调开的很低,冷的像是冰窖,顾忱原本没在意,等他在衣服上摸到一手白色的冰碴时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顾忱透过车窗玻璃望着远处黑黝黝的江水,路灯排排亮起,油生一种地狱引路灯的错觉。

      “顾总,回家吗?”
      司机的声音慢吞吞,呆板的,阴气森森。

      顾忱嗯了声,手机铃声突然划破寂静响个不停,屏幕亮起,他的手机没下载任何社交软件,空荡荡的上面只有个微信,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上面红点里的数字已经99+了,不仅如此,未接来电也有十几个。

      司机声音换了个强调,又尖又细,像是故意猫抓老鼠故意享受折磨活人的快感:“顾总,您还好吗,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顾忱没出声,他缓缓抬头,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脖子扭了180度正转回来盯着他看,脸色青白,血肉翻出,扭曲变形的五官已经完全毁烂,让人毛骨悚然。

      捏着手机的手指一紧,这些未读的消息通通说的都是一件事,寒山路一辆奥迪坠江,车牌号为36541。
      ——正是他现在坐的这辆。

      天空乌云翻滚,阴气深深,事到如今顾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早上的就是鬼车。
      寒意更甚,那次车祸过后,顾忱变得极其畏寒,此时骨头关节里像是长出了冰,冷的骨髓都在颤抖,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拇指移在联系列表的第一位上。

      已经七年,他并不知道韩亦有没有换过手机号码,更不敢保证韩亦听到他会不会挂掉,毕竟刚刚两人闹得并不愉快,自己好像还妄图纠缠他来着。

      “嘟……”
      手机响了十几秒,没人接。

      顾忱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车越行越远,铅黑的云压在蒙着雾霭的江上,侧耳还能听到呼啸的风“咚咚”敲打车窗的声音。

      “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机械的女声响起,就在这时,车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个大的颠簸将手机远远甩了出去,顾忱一瞬间身心骤冷,反倒莫名有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司机皮笑肉不笑:“顾总,就要到家了。”

      话音刚落,顾忱的脖颈就被一只无形冰凉的鬼手扼住,发臭的血腥气味纠缠着他,他被迫一点一点的抬起头,司机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和日本故事里的裂口女一模一样。

      顾忱依旧神色不变。
      司机见他没吓到有几分气馁,将眼珠从眼眶抠下来丢到地上,和弹珠一样咕噜咕噜的滚向顾忱,之后朝着他阴恻恻的笑了下:“顾总,能把我的眼睛还给我吗?”

      顾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有想象中被吓到屁滚尿流的场景出现,目光幽深:“可以。”
      司机鬼被他的淡定激怒,瞪着顾忱:“快点给我捡起来!”

      顾忱怎么说也和韩亦谈了两年的恋爱,虽然没他那么厉害的本事,但也不至于面对一只刚死的小鬼就被吓得方寸大失,他弯下腰,趁鬼不备,双手结印念起五雷神咒:“无上玉清王,统天三十六……啸风鞭雷霆,能以智慧力……”

      话音刚落,天边翻滚的黑云中落下一道雷火,直直的击中司机,噼里啪啦的雷火过后,司机已经被劈成焦黑的一块碳。

      顾忱本来就不是修士,比不得韩亦这个老天爷的亲儿子,当年学的时候就只是学了皮毛,但从未成功过一次,这次能招来雷已经是老天爷开眼。

      召完雷之后,顾忱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大半,还未缓过气来,却愕然的发现,他本以为这辆鬼车是鬼蜮,随着司机死亡便会消失,却没想到它依旧还在以不正常的速度疾行。

      敲打车窗的“咚咚”声频率变得又快又疾,犹如激昂的鼓声震得人耳鸣,顾忱抬头,弥漫的黑雾散开,他隐隐看到了红灯闪烁和鸣笛的警车,一片嘈杂混乱,是车祸事故发生的地方。

      顾忱明白了。
      他现在要重复司机死亡的瞬间。

      生命的长度被换成那短短的几百米,车轮碾压着碎石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顾忱没什么恐惧,就觉的挺失败,也挺没意思的。
      或者还有那么点遗憾,说好要和韩亦纠缠到死的,食言了。

      此时,丢在副驾驶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顾忱看了眼,心脏突然被捅开个洞,他挣扎着向前探去。
      就在瞬间。
      手指还没伸出去。

      “砰!”
      车朝着护栏直直撞了过去。

      一声巨响过后,黑色的车身骤然起了火,直直坠入了江水中,被幽蓝色鬼火包裹的水花四溅,恍若在黑暗中绽放起瑰丽盛大的烟火。

      手机落入江水中依旧在响。
      顾忱疯狂的想要探到手机,黑暗中唯一闪着的光。

      深黑的江底鬼影绰绰,黑混污浊的江水如有生命一般汹涌咆哮,化成细密的网捂住了顾忱的鼻息,顾忱并未向上浮,而是挣扎着往江底探,氧气一点点从他体内抽离,他本就没什么力气了,眼见手机已经消失在黑暗里,索性想着就这么死了算了。

      但命运从来就没给过他一点好运气,即便是死也一样。

      顾忱在失去神志前模糊间看到已经化成焦炭的司机鬼冲他笑了一下。
      “……”
      他没力气去害怕,只听一声尖锐的鬼啸后,群鬼蜂拥而至。

      这条河里死过不少人。

      活不下去自杀的,涨潮时被卷进去的,命不好被谋杀的,和司机一样出车祸淹死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刺耳的魑魅魍魉发出的尖啸化成根根铁针,撬开顾忱的齿关,狠狠的往他跳动的心脏上扎。

      没鬼不想活着。
      也是很搞笑,当人的时候满身郁气,等死了,连姓什么都忘了,变成人却成了唯一的执念。

      顾忱并没有立刻死掉,但被恶鬼分食的痛苦一点也不必高空坠江淹死要少多少。

      他体质特殊,从小到大没少被各路的小鬼觊觎过这具身体,但这种痛苦不管来多少次都无法适应。
      体内的灵魂被四面八方的利爪撕扯,令人牙酸的咀嚼声不停,顾忱痛得恨不得就此昏厥,意识开始模糊,大脑里时断时续的闪过些本以为不重要,早早被遗忘的片段。

      他是被拐卖到湖城的,买他的那家人姓沈,给他起了新名字叫,沈清。

      当时年纪还小,后来才知道是顾家内讧,他的父母一时疏忽,被亲弟弟算计,还差点被扔进黄浦江里,后来还是人贩子看他长得精雕玉琢和年画娃娃似的,想着卖了算了。

      当年实在太小了,顾忱跨越大半个中国被卖到了湖城,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本就体弱,再逃跑被沈家男人抓住打了一顿后,发烧到了40度,耳朵里传来的声音无比嘈杂,女人说要把他送省城的大医院,男人说不行,会被发现,他们吵吵嚷嚷了一天多,顾忱滴水为沾,小腿被牢牢的锁在阁楼上。

      他胸前挂着个玉牌,上面刻满了经文,那是顾爷爷为他找高僧求的,能避免他的身体被普通恶鬼幽魂给夺走,高僧好像还说他即便不会被鬼吞噬,这辈子也活不过十八岁。

      顾忱手紧紧的握着那玉牌,男人走了进来,像是拎一只半死不活的鸡一样轻而易举的把他拽起来。
      “操他奶奶的,中看不中用,他妈的花钱买了个病秧子。”

      说完,一巴掌打在了身后怯懦的女人脸上。

      顾忱朝着角落挪动,他试图把玉牌藏起来,被鬼咬真的太疼了,他不想再经历一次。
      却听见女人说:“这娃是城里来的,他戴的那个,是,是玉吧,能卖不少钱……”

      “不,不要!”顾忱烧的糊涂,一个小孩子的力气也根本没办法去与成年人抗衡,玉牌轻而易举就被夺了过去。

      没了玉牌的保佑,顾忱对于周围的大大小小的游魂野鬼来说简直就是一块肥肉,黄昏将落,五岁的小孩像是被丢进了阴森的聊斋本子里。

      躲在垃圾桶里冻死的乞丐。
      喝多了酒被呕吐物噎死的醉鬼。
      火拼被砍死的混混,头上还插着把刀。

      ……
      这些通通都是鬼。

      顾忱怯缩的藏在柜子里,外面群鬼环伺,鬼爪故意在柜子上留下道道抓痕,猫戏老鼠一般,满屋都是鬼祟,都觊觎着他的这幅皮囊,他哆嗦的咬着手背,血水滴答落下,一丁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人味最是吸引人,血味更是。
      顾忱不过只是个五岁的孩子,那尖刀一样的爪子像他心口抓来时,他整个人脸色惨白,眼睛瞪的滚圆,求救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但没想到那只鬼爪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灰飞烟灭了,柜子外面金光四射,鬼的惨叫凄厉无比。
      过了好久顾忱的四肢才能重新动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从被爪子戳开的五个洞里向外望去,一片黑暗中,只见一只红色的蝶晃来晃去,最后真的飞了起来,落在了他的指尖。

      很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甚至于连到底有没有那只救他命的蝶都忘记了,江水争先恐后的挤压着顾忱的心脏,如无数纠缠的水蛇流窜进他的五脏六腑。

      没什么用的走马灯走完,顾忱觉得自己大概是终于要死了,眼皮沉重的根本睁不开,在一片越陷越深的黑暗中,那只红蝶仿佛从他指尖重新飞起,落在了韩亦摇来晃去的玛瑙红坠子上。

      韩亦就站在面前,眉角眼梢间带着几分痞意,松垮的校服底下露出半截清俊的手腕,懒散的搭在护栏上,身后是刺眼的阳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圈。

      美好的像幅画一样。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顾忱以为自己还停留在那个燥热轰烈的高中,韩亦就站在他不远处,手指蘸点水在桌上写下的名字,便是所有的少年心事。

      都说人快死的时候会看到最为想见的人,顾忱缓缓抬起手,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被恶鬼分食,还不如就骗骗自己,死在韩亦手里。

      但这幻境也未免太过真实,顾忱清晰的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透过那层单薄的衣料,他整个人紧紧贴在韩亦强壮结实的手臂里,之后被搂着浮上了湖面。

      顾忱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他呆滞着任由这个幻想中的人捏住他的下巴,入侵他的口腔为他做人工呼吸。他撑着地咳嗽了几声,将呛在嗓子里的脏污咳出来,在抬起头,整个人和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呆滞,往韩亦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韩亦,我是不是死了?”

      韩亦手指有些颤抖的给他擦眼泪:“没有。”

      顾忱好像并接收不到他的话,只是愣愣的盯着他看,混沌的大脑很努力的在思索,但又什么都没想出来,他没什么力气的拽着韩亦的衣领,嘴唇微微上扬,和个讨赏的小孩一样:“韩亦,我,我召出雷了,但我,我打不过它们,你替我报仇。”

      韩亦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顾忱再也没有伪装出的锐利沉稳,迷迷糊糊的和韩亦告状:“他还吓唬我,让我捡他眼珠子。”

      韩亦握着他的手紧了几分,“没事了,有我在。”

      顾忱突然一愣,他睁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如绚烂烟花炸裂后只余一片荒芜孤寂,他定定的看着韩亦,眼泪无声的淌了下来,特别小声的说:“韩亦,我疼……”

      “韩亦,韩亦。”顾忱抓着他的手,“我,我太疼了,你杀了我,我死在你手里,总比被那些鬼,吃掉好。”

      韩亦愣了下,心口像是被反复的碾压搅碎,喉口涌上一股腥甜,他极力忍住所有的情绪,眼睛猩红狠厉,背后蝇头小字刻满的真武妙经感受到他心绪波动,每个字都仿佛活了起来,蓄满了雷电的能量鞭打着这具肉身凡胎。

      韩亦知道自己就快压抑不住体内的鬼性,他这具身体本就是从阎王殿抢来的,半人半鬼,做人做鬼也都在一念之间。

      做人有什么好的,总是敌不过命运二字。
      韩亦无比冷静的想着,还不如做鬼,修成鬼王,脱离六道轮回,照样可以活在这人世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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