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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Feather Three 3 ...

  •   走出公寓大门,出租车正敬业地等在楼下。雾瞳坐进后座,报上这座城市最高档的一所酒店的名字,任由悄然滑下路沿的轿车将自己载进了雾色稀薄的长夜中。
      口袋中的木片隐隐发烫,烫得几乎要灼穿她的衣服。不由自主,她探手进去紧紧握住了它。
      那让她怀抱着对时间与神灵的藐视,跨越万年时光而来的约定。
      “金葡萄大酒店?您真是出手不凡,小姐。”值夜班闲得无聊的出租车司机开始跟她搭讪了。
      敷衍的答话停在了她唇边。
      从司机嘴里吐出来的,竟是她熟悉的声音。
      那绝不会被错认的,明快、轻佻、高高兴兴的少年音色。
      仿佛感受到她一刹间悚然变动的心情,司机慢悠悠抬手摘下了自己的帽子。顿时,长发如水,倾洒而下,窗外呼啸而过的路灯余影,在车内映射出了一片暗红幽芒。
      这绝不会被错认的长发。
      司机轻一侧目,微笑着朝她点头,分隔前后座的栏杆把阴影投在了他脸上,猫一样的金瞳,在阴影中明暗无定。
      空荡荡的马路上黄灯闪烁,出租车速度渐慢,停在了斑马线前。雾瞳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车门——如她所料,门被锁住了。
      “不错的副业。”她笑了笑,耳边听到了只有她才会意识到的青鸟啼鸣,它正焦急着无法把武器送到主人手中。“不过,你不至于缺钱到这种地步吧,月少爷。”
      穿着司机制服的月黯愉快地靠在了椅背上:“诶呀,那种让人伤心的假身份就不要再提了。”
      雾瞳霎时瞳孔轻缩,甚至不及抬头,猛然朝旁滚倒,但,终究已经晚了一步。
      “嗤……”
      千万根纤柔红发,倏地穿过栏杆朝她涌来。
      似云又似雾的柔软触感。那一瞬,她恍惚感到自己跃进了深深的海底。
      几乎同时,脖子陡然一紧,窒息感火辣辣地涌了上来,那一缕缕红发紧紧地勒在她气管上,残忍而稳定的力量,仿佛来自暴徒的巨掌——而不是水一样柔美的发。
      刚刚浮现在心头的猜测被证实了。
      “你……是……”她想抬起手,一绺红发立即将它牢牢缚在了原地,力量从指尖迅速流失,唯有嘶哑的气声从被挤压的气管中“嘶嘶”外泄!
      “……辉月……流……”
      “啊~”月黯悠游地靠在椅背上,任由长发穿过栏杆肆意妄为,“没错,我是辉月流的传人,让你困扰了吗?真是抱歉。”
      回应他的,是后座一阵喉部软骨断裂的“喀喀”碎响。突然,长发间一切挣扎的力量同时消失了,少年轻一牵唇,收回云雾般飘散的头发顺在胸前,一脚油门踩下去,从刚刚变成绿色的信号灯下从容穿过。
      明绿的灯芒照在红发上,折射开一片幽诡的颜色。
      几分钟以后,一路小心驾驶、避免超速的出租车在一条僻静深巷里停了下来。月黯跳下车,干净利落地换下对他来说稍显宽大的司机制服,把它们扔在车顶上,然后打开后尾箱,从里面拖出一个昏迷不醒、只穿着内衣的男人——这辆车原先的主人——给他穿上原本就属于他的制服,将他重新塞回驾驶座。完成这一切后,月黯看了看手机:凌晨两点二十八分。
      距离司机恢复神智还有五个小时。
      那时,经过这里的路人会发现他——还有车后雾瞳的尸体。出租车公司会保留雾瞳叫车和司机出车的记录,所谓“百口莫辩”就是这个意思。
      一念及此,他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收回手机径直离开现场。对于死在自己手中的尸体,他从来不看第二眼,这是身为“死神”的他出道多年的习惯。
      即使那具尸体刚刚把他最好的朋友变成尸体,也是一样。
      想到“尸体”两个字,他的目光霎时幽暗。
      ……小邪。
      脸沿红发被风扬起,细浅的黑暗,在眼底浮掠无定。
      隐隐地,耳边又响起了救护车与警车尖啸的声音,那一刻,即使是纷乱旋转的灯光,也照不到远方暗影中独自注视着这一幕的他。
      听说,被抬上救护车的人已经没有呼吸了,医院纯粹是看在风家的面子上,才答应尽尽人事。
      听说,杀死他的是一把锋利的锐器。
      听说——不,他亲眼看见,最后与风邪在一起的人,是……
      活力蓬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他吓了一跳,一把抓起电话:“你好。”
      电话那边,一个急促高亢的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最后的那句话,让他握着手机的五指一刹收紧!
      “什么?”他霍然抬头,阴影中的金瞳光芒灼灼,“真的吗?真的——”
      咔。
      身后细小的响动,在一飞秒内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啪嗒。门锁轻响。
      电话彼端的声音仍在飞快地继续,他却披覆着黑暗伫立当地,红发如瀑,垂落腰畔,似隐若现的暗色光灿,模糊了他背影的轮廓。
      半晌,他轻轻闭了闭眼,按掉手机,假装镇静自若地转身——
      迎上了他这辈子所能想象的最大惊骇。
      深巷之中,出租车后座的门又响了一声,随即……徐徐敞开了一条缝。
      在他瞬也不瞬的僵硬视线下,缝隙渐宽,渐渐露出了推门的手。
      惨白泛青的纤细小臂。
      ……
      长巷死寂一片,时间像被锈住了一样拒绝流逝。
      好几个世纪以后——至少僵立原地的月黯这么觉得——车门突然被猛地掀开撞在墙上,发出了一声险些让他心脏停跳的巨响。下一秒,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翻滚下车,踉跄歪斜了好几步,才勉强扶墙站稳。
      围墙的影子斜斜投落,遮住了这人的半张脸,曝露在苍蓝光线中的右眼睑轻轻一颤,缓缓掀起。
      那不祥的宁静青瞳。
      “你的手机铃声……上届羽毛球锦标赛的主题曲?真是……”一语未落,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下意识用手按住了淤血未消的喉咙,唇角却如挑衅般微微牵了起来。
      “……让我想哭的品位。”
      咳嗽声又一次撕裂阗寂,她忍不住蹙起了眉头,看上去非常痛苦,但却完全没有他想象中的虚弱之色。借助观赏影视剧作品的经验,月黯反复再三地跟自己确认鬼魂既不会咳嗽,也不会吐槽,总算获得肯定答案后,他用难以察觉的幅度松了一口气。
      但几乎同时,他的目光就沉了下去。
      “你竟然没死?”他开门见山地抛出问题,视线不动声色地逡巡,寻找等会打起来时的有效掩体。
      又一阵剧烈咳嗽后,雾瞳终于力竭后仰靠在了墙上,任一缕乱发垂在眼前,遮住了不知来处的晦暗蓝光。
      “无论如何……就是死不了啊。”
      这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他暗暗警惕的目光滞了一下,飞速瞥向她,映入眼帘的却只是波澜不惊的侧脸,凌乱的浅色发梢间,脖子上的勒痕分外刺眼。
      “掉进水底也好,从悬崖上摔下来也好,被地震倒塌的房子埋上三十天也好,被大火烧得没有一块完整皮肤也好,把匕首刺进心脏也好,把氰酸当饮料喝也好,被辉月流的传人选中也好……一切能够夺走常人生命的事情,对我都没有效果。我是被永远禁锢在十六岁零一百二十三天的怪物,无论死多少次都会重生……当然了,我是‘凤凰’啊,”她的唇边掠过一抹悠然的微笑,无悲无喜,“真是个可笑的好名字,我爱死它了。”
      月黯眼中惊诧的神色一分分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悄然眯起的笑意,还有笑容中闪烁无定的冰冷金光。
      “的确是让人羡慕的体质。但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学会涅槃,比如,”他停顿了一下,才柔声继续,“小邪。”
      昏暗的光线像桂子一样悄悄落在了她肩头,但她只是冷淡地垂下了眼睑:“无论我会不会死,对于想要我命的人,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小邪想杀了她?
      月黯的眉峰顿时耸动了一下,一直坚守在心中的城防悄无声息地开始松动——但,还没有松动到让他表现出来的程度。
      “于是我遗憾地发现,”他偏了偏头,红发在风中优雅而无辜地飘摇,“我已经具备被你‘绝不手下留情’的资格了。诶呀,真是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场神奇的对话开始以来第一次,雾瞳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随即,她站起来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我杀了你的朋友,你也杀了我一次,算不上扯平,但就到此为止吧。而且,”纤细的背影在黑暗中顿了顿,却终究没有回头,“这种没有报酬的杀戮,还是不要再发生了。”
      凌晨的街道静得像一座鬼城,与阳光下的繁华迥然相异。久历这样的变化后,会渐渐分不清哪一面才是世界的真实。雾瞳走在这片早就习以为常的死寂中,心不在焉地考虑着一些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题,比如,如果自己被夜巡的警察看到,该怎么解释脖子上的伤,又比如,这样靠步行到底要哪一年才能到酒店……这些问题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扯住她的思绪,阻止它们回到“风邪”这个名字上。
      就在这时,身后轻快的唤声阻住了她的脚步。
      “我家就在这附近哦,”月黯站在路灯下,笑意浅淡,“怎样,小瞳会赏光吗?”
      雾瞳顿了一秒,继续走路:“这个建议听上去既安全又让人舒心——住在一个半小时前还一心想勒断我脖子的人家里。”
      少年毫不介意地弯起了眼睛,热情洋溢地说:“就像你说的,那是半小时前的事。”
      “有道理,我要建议全世界的罪犯都这么跟警察道歉。”平淡语声中,她已经快要转过街角了。
      月黯叹了口气,扬脸注视着路灯柱上奄奄一息的牵牛花:“其实,我上星期才刚让佣人买了一箱可乐放在家里。”
      前方纤小的背影立即顿住了。
      而他则漫不经心地补充完毕:“可口可乐。”

      尽管月黯自承并非真正出身名门,但考虑到他超人气平面模特和辉月流传人的身份,雾瞳看到他推开一扇位于花园公寓高层的房门时,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但,灯光亮起的一瞬间,她依然被强烈震撼到了。
      诚然,这一屋子美轮美奂的家具非常引人瞩目,但这完全不是重点。重点是——
      ——哪……哪有这么自恋的!骗人的吧!!
      只见正对着房门的整面墙上,密密贴满了尺寸不一的照片,甚至不需要仔细辨认,每张照片里耀眼的红发就足以让她得出结论——这所有相片的唯一主角,就是月黯本人。
      戴着墨镜坐在金字塔下的月黯、站在大都会博物馆前的月黯、与郁金香花农一起咧嘴大笑的月黯、裹在滑雪服里自信满满的月黯、抱着北海道长脚蟹兴高采烈的月黯……这些画面的背景遍及世界每一个角落,在某几张照片上,那一头红发的家伙甚至还只是个小学生。
      忍不住,她的手又悄悄摸到了脖子上。
      “你的副业真的很多。”她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语气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夹带戒备了。
      “小瞳现在看到的才是正业。”一罐可乐从旁边抛了过来,深更半夜,他的声音依然愉悦万分,“我一直想开一艘船去周游世界,每次想想就激动得睡不着呢~”
      “这种事现在就可以去了吧。”
      “不行哦~恐怕,永远都不行吧。”
      她不由目光微闪回头:“为什么?”
      房间彼端沉寂了一刹,才终于传来了轻快的嗓音:“我的时间只有一半是属于自己的……嗯,小邪也是。只有二月、四月、六月、八月、十月、十二月,双数的月份,我们才可以自由行动,其他的时间,只能待在神守附近的土地上。”
      “假如离开了会怎样?”
      “暴毙。”
      毫不拖泥带水的干脆回答,像是在讲述一个与椰林绿树有关的欢乐故事。
      “……”
      一些久远的记忆让她沉默了,月黯却已经在里间叫着她的名字。穿过一条短廊,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暖色调的舒适客房里。虽然是客房,这里依然不乏主人的气息——不同型号的指南针由大到小在墙上嵌成一排,变成了极具趣味的装饰。指南针下方的吊钩上,挂着五台样式各异的望远镜。仿佛感到雾瞳的注视,月黯摘下一只望远镜递给她,在她透过镜片观察窗外时热切地解释说:“我最喜欢的一只双筒望远镜……8倍放大,40毫米口径,高解析非球面镜片,即使看很远的地方也不会产生影像畸变。当然了,价钱也不便宜,但我用不着考虑价钱。杀手真是个好职业,你觉得呢?”
      炫富完毕后,热情的主人怀着永远用不完的充沛精力告诉她只管把这里当成酒店房间随便祸害,随后道着“晚安”蹦蹦跳跳地走出门——
      “你还没有说,”雾瞳忍耐了一晚上后,终于皱着眉开口,“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
      门边,刚刚握住门把的手又慢慢松开了。刚才介绍望远镜时明亮迸射的热情,在他的背影中缓缓消散。
      “那半枚子弹,”他没有回头,只语声轻柔,“你一直随身带着吧?”
      湖青色的瞳孔轻一收缩,她的手无意识地向口袋探了一点。
      “所以,你已经猜到了,那不是真正的子弹,而是小邪亲手制作的发信器。”月黯注视着走廊地毯上的奇异花色,眼底清浅的光色,溶解着不可琢磨的明度,“就算你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希望自己能找到你。那个家伙可是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哦——”
      温暖的灯光在一片寂静中氤氲弥漫,无垢的颜色,仿佛那已死少年的通透嗓音。
      “——‘凤凰已经孤单很久了,但我还是希望……即使只有这一次,能够让她和这个世界有所羁绊。’”
      房门无声闭合,缭绕余音降落在了床头柜唯一一张镶框照片上。
      神守学园的大门前,月黯猫咪一样的微笑后,某个绿毛自然卷明显正在走神打哈欠,碧眼兴趣缺缺地凝视着阳光灿烂的世界。
      透过那样宁静而温柔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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