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85、变化

　　“不好办？”阿月不屑地对李莽说：“今天人家不过试试水，你就怕了？看来三哥没讲真话，你是莽，不是猛。”
　　李莽急忙追上去解释，“月哥，我怕啥！我是说，要是常爷的人盯上咱们的货，那就不好办了！”
　　“好办还用得着八槽会？”阿月责道：“你们几个都是各个堂口提上来的人，没点儿本事，也不会让你们干这差事。”
　　阿月顿了顿续道：“不过你们也别害怕，之前抢货的瘪三只吐了几个小喽啰，想必别人也不想跟叶老板明着干，所以，他们不敢有大动作。”
　　“叶先生是得罪什么人了？”淳墨岚牵着骡子，不紧不慢的说。
　　阿月说：“上海滩这么大，总有几个看不顺眼的。一旦被叶老板抓着把柄，某些人就要吃不完兜着走。”
　　“怎么？”看到淳墨岚鄙夷的神色，阿月不明就理。
　　淳墨岚轻笑一声，幽幽道：“你现在讲话的样子，和从前大不同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淳墨岚摇摇头，心里却在将南洋的阿月与面前的阿月相比较。那个深沉的枪手，似乎健谈了许多，看来，一个人的处境的确会造就人的个性啊，现在阿月是锦程盘口的三把手，若仍沉默寡言，恐怕难以办事吧……
　　“岚！”一声呼喊打断了淳墨岚思绪。
　　淳墨岚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家欧式风格的酒吧外，一位金发碧眼的洋人正端端地看着自己。
　　那洋人个头有一米九，衬衣外套一件灰色马甲，因为天热衬衣袖子都卷到了胳膊肘，露出手臂上杂草般的汗毛，手里面还提溜着半瓶威士忌。
　　待看清那洋人，淳墨岚茫然的表情转为惊异，难以置信地喊道：“吉更斯？”
　　洋人哈哈大笑，走上前来大声道：“岚！是我！吉更斯！”
　　阿月等人懵了，就见淳墨岚扔掉缰绳，双手拥抱那洋人，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对方后背。
　　“真是太有缘了！居然在上海遇见你！”淳墨岚感叹道。
　　吉更斯同样开心，拉着他问：“你怎么在上海？”
　　“你又怎么在上海？”淳墨岚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身份是有保护的，所以他故意绕了个弯。
　　洋人酒喝得不少，借几分醉意得意道：“我是英国使馆的翻译官！当然在上海！”
　　一听是英国使馆的人，阿月眼露狐疑。
　　似乎是看出身边人的疑虑，淳墨岚向阿月介绍道：“吉更斯，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
　　难怪中国话讲得明白，阿月哦了一声，说了声“幸会”。
　　“你朋友？”吉更斯指着阿月问淳墨岚。
　　“他叫阿月，是我……老板。”淳墨岚说着朝阿月递了个眼色。
　　呵，阿月想笑，却见吉更斯伸一只手过来握手，自带几分傲气地说：“月老板！幸会幸会！”
　　“不……”阿月想要辩解，却被吉更斯抢先道：“岚很优秀，你是他老板，有眼光，有眼光！”
　　英国人激动的样子让阿月无言以对，淳墨岚便插在二人中间说道：“吉更斯，我现在有事在身，不如你留个地址，有时间我去拜访你？”
　　吉更斯失望道：“这么晚还有事情？”
　　淳墨岚看了一眼板车，说：“要去送货。”
　　吉更斯摇摇晃晃地前后看了看拉货的骡车，嫌弃道：“要送到哪里？”
　　“就在租界。”阿月觉得这洋人吵得慌，有些不耐烦地说。
　　“喔，岚必须要去？”
　　“必须。”阿月板着脸，在他看来，英国人有点儿碍事。
　　吉更斯一把搭在淳墨岚肩膀上，吐着酒气说：“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他乡遇故知！我和岚，今天遇到，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讲！这样，我叫人，帮月老板送货，你把岚，交给我！”
　　不等阿月答应，吉更斯朝酒吧的方向喊了句英国话，两个英国人即刻从酒吧里面钻了出来。
　　吉更斯对他们说：“把车开过来，帮月老板送货。”
　　英国人的颐指气使让阿月不痛快，他一把将淳墨岚从吉更斯身边拉过来，冷道：“这些货，必须由我们亲自送，多谢你的好意。”
　　“他……”吉更斯指着阿月，希望淳墨岚说句话。
　　淳墨岚劝道：“吉更斯，今天就算了吧，改日我们再叙旧。”
　　吉更斯酒劲就上来了，争辩道：“岚！为了他，你不要我？”
　　淳墨岚苦笑：“你喝醉了！说什么胡话！”
　　“走了！”阿月不想再浪费时间，牵着骡子就走。
　　淳墨岚将吉更斯交给他的同伴，嘱咐几句便匆匆追阿月去了。
　　“你本事，英国大使馆的人也认识。”阿月不冷不热地对跟上来的淳墨岚说。
　　淳墨岚解释道：“留洋的同学罢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大使馆工作。”
　　“你们关系很好？”
　　“倒也谈不上很好，只是身在海外，大家同为外国人，相互比较照应罢了。”
　　阿月轻哼一声，“是吗？我看他像见了亲爹似的，以为你们有多要好呢！”
　　淳墨岚被阿月逗笑了，“你真会讲话。”
　　“岚~岚~”阿月哑着嗓子故意学起吉更斯来。
　　淳墨岚从他手上抢过缰绳，斥道：“行啦，别再取笑我。”
　　两个人之间不经意玩笑起来，这在三个月之前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他们面对彼此时的心情，的确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只是，淳墨岚已经产生关于这变化的觉悟，而阿月，仍是迷茫。
　　此时，这位新晋盘口头领、八槽会的带头大哥，神情不自觉地温和友善，看向淳墨岚时，眼中，透着笑意。
　　淳墨岚摸摸骡子的头，抬眼时，正对上阿月的目光。
　　一瞬间，岚月都感到了彼此眼中隐约翻涌的波澜，两个人下意识地回避，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月哥，前面是不是到了？”李莽在身后问。
　　阿月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挂着几串红色灯笼的二层小楼，略微慌乱的心，稍定。
　　“到了。”他沉声对身边人说。

　　红灯笼是叶启山地盘上堂口的标志。
　　阿月一行人将车上的货如数点清，交办给堂口蝇子后，便打道回府。
　　八槽会头一次任务顺利完成，同行几人皆是高兴。
　　李莽提议去喝酒庆祝。
　　阿月则要他们按着计划，先回石头湾码头同其他人汇合。
　　于是，四个人坐上空出的骡车，一路朝码头赶。
　　时间已是夜里十一点，除了外国人的酒吧和赌场，街道上已没什么路人。
　　如是，车子跑得快，夏夜的风阵阵的拂过，凉浸浸的，使人感到惬意。
　　淳墨岚和阿月吊着腿坐在板车尾部，看着马路牙子不断在脚面下划过，天上的星星也多了……
　　“真好。”淳墨岚叹声道。
　　“什么？”阿月侧目问他。
　　“没出事，还能看风景。”
　　“呵，这也算风景？”
　　淳墨岚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天，悠悠道：“还记得罂粟花田吗？”
　　阿月嗯了一声。
　　“那里的星星，比这里的密，比这里的亮……”
　　“怎么，你还想回那地方去？”
　　“其实……那地方挺好……”下面的话，淳墨岚没有说出口。此刻，他并没有说谎，在南洋，他可以不受身份的束缚，不受任务的羁绊……而在上海，在青帮，他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他是洪门致公党人，他来上海，是要杀一个人……
　　咔嚓，快速行驶的车轮压过一块碎石，狠狠地颠簸。
　　板车尾部瞬间翘起，岚月二人险些被甩了出去。
　　关键时，阿月一手拉住了板车一角，一手环过淳墨岚肩头，用力将他摁住。
　　淳墨岚顺势滑到阿月身边，紧挨着那男人身体。
　　愕然回头，淳墨岚挺立的鼻尖差点儿触碰到阿月的脸颊。
　　在这个极短的瞬间，二人都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气息，盲山的往事没来由的涌上他们脑海，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住了。
　　“李莽！你想摔死我！”阿月猛然将淳墨岚推开，侧身对前面架车的后生吼道。
　　李莽急忙停车，给阿月赔不是。
　　淳墨岚一言不发，跳下板车转到前面架车的位置坐下。
　　阿月看在眼中，心里面觉着闷得慌，叫他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