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82、生日宴（下）

　　弄堂里头宽敞的地方摆放了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
　　桌子正中央端端地放着白色礼盒，盒子周围依次摆放着各色菜肴，黄浸浸的鸡汤冒着热气，被放在距离“寿星”王红最近的位置。
　　此时，八仙桌四方都坐了食客，当中一位银发佝偻的老太婆单独坐一方，正是王红的租客之一，那位被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孤老太太。其余三方都坐满两人，小东北想吃鸡，抢着坐在王红左面的位置，这样离鸡汤近，又拉着淳墨岚，硬要这位大哥挨着自己坐。王红和阿月坐一方，剩下的宋俪伶则与租客老太对坐。
　　不等众人一起开席，孤老太太便先动了筷子，直接从汤里夹起一只鸡腿，津津有味的啃起来。
　　小东北啧了一声，王红戳戳自己的头，说：“老太太啊这里不清醒啦，可怜啊！平时她没吃过啥好东西！大家别见怪啊！”
　　众人见王红刀子嘴豆腐心，对这女房东多了几分好感。
　　这时王红指着中间的纸盒子问阿月：“这是什么好东西，快打开看看！”
　　阿月起身将盒盖揭开，只见里面是一个与盒子一般大小形状的，涂满白色奶油的西式蛋糕。
　　这西式蛋糕平日只在洋人富豪的餐桌见过，旧故里的人哪吃过这么稀罕的东西，一时间都傻了眼。
　　“小老板，这得多少钱啊？”小东北流着口水问，鸡汤在他面前似乎也不香了似的。
　　“是啊，这得不少钱吧？”王红在阿月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既高兴又心疼。
　　阿月无奈道：“不是你让我今天回来陪你过生日吗？我不买件礼物，你能高兴？”
　　小东北恍然大悟，“哦！怪不得红姐今天会炖鸡呢！原来是请自家外甥吃饭哩，俺们都是顺带的。”
　　王红骂道：“多事！吃不吃，不吃走人！”
　　“当然要吃，顺带的吃得更香。”
　　小东北插科打诨的说话，逗乐了众人。
　　王红拿起筷子，就朝蛋糕杵去。
　　淳墨岚阻住道：“这个要用刀切开才好吃。”
　　王红听话地从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淳墨岚头一回见用菜刀切蛋糕的，不禁好笑，无意中见宋俪伶已忍俊不禁，想来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家都不点破，只要王红高兴便好。
　　蛋糕分好，正好一人一份。
　　淳墨岚没想到这场生日宴是从吃蛋糕开始的，感到些些奇妙，却奇妙得很真实。
　　“吃啊淳哥！”小东北口中囫囵，催促身边的淳墨岚。
　　淳墨岚见他爱吃，索性将自己的让给了他。
　　转眼时，见一旁的宋俪伶也没有动筷子，奇道：“宋小姐不爱吃吗？”
　　宋俪伶回道：“我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王红抢道：“哎哟，忘了人家宋小姐要保持苗条的，这个东西甜得很，宋小姐肯定不爱吃的。给我给我！”
　　王红说着便将宋俪伶的蛋糕端到自己面前。
　　阿月眉头就皱了起来，“人家又没说不吃。”
　　宋俪伶忙道：“没关系的，红姐喜欢就多吃一点。”说着，女人从随身的白色贝壳包里取出一条青色的玉石串珠链子递到王红面前道：“红姐，事出突然，我没有准备好礼物，这条项链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不要嫌弃。”
　　王红喜出望外，急忙将沾了奶油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双手接过道：“哎哟！宋小姐太客气啦！我一个粗人哪里戴得惯这么好的东西哟！”
　　妇人嘴里虽然拒绝着，却是忙不跌地将项链套脖子上了。转头对自己外甥得意道：“好看不？”
　　阿月无奈一笑，敷衍道：“不难看。”
　　王红嘴一撇，转头又向宋俪伶道几声谢。
　　“宋小姐先喝点汤。”淳墨岚趁几人说话的时候，已为宋俪伶盛了一碗鸡汤。
　　“谢谢。”宋俪伶领了情。
　　“京戏盛行于北平，宋小姐如何到了上海来？”淳墨岚趁机问。
　　“我是来做老师的。”
　　“老师？”
　　“嗯，教一位太太学戏的。”
　　“这位太太有本事，能让宋小姐大老远的赶来。”
　　宋俪伶眸色略动，似乎听出淳墨岚的好奇，说：“杜桂芝，淳先生听说过吗？”
　　阿月心思一动，接道：“你说的是，杜庸杜老板的妹妹，杜桂芝？”
　　宋俪伶点一点头。
　　喝进嘴里的鸡汤差点儿没全部喷出来！王红觉着自己是犯了冲了，为啥旧故里的租客全跟青帮有关！真不知道这是倒霉还是幸运！
　　一听是杜家人请的京戏老师，阿月立时对那女人生出些防备来，细细端详了她一翻后问道：“宋小姐准备教到什么时候？杜老板没有为你安排住处？”
　　宋俪伶用丝帕揩揩唇角，说：“之前说好的教三个月，现在又不放我走了，说要教到年底。住处是安排了，我婉拒了，还是住在红姐这里自在些。”
　　王红哦哦称是，忙给阿月递眼色，叫他少多事。
　　“先吃菜吧。”淳墨岚打断道。
　　宋俪伶微一点头，将手帕放回包中时，却不小心掉在地上。
　　淳墨岚替她拾起，宋俪伶连声道谢。
　　这时一直在旁默默吃饭的孤老太对宋俪伶说：“两口子恩爱，好福气哟。”
　　宋俪伶脸色微红，王红忙道：“哎哟，侬吃自己的饭，别乱讲话。”
　　小东北则是趁热打铁的说：“俺看淳哥和宋小姐挺般配的。”
　　“人家淳先生有朋友啦！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住侬的嘴！”王红骂道。
　　小东北瘪瘪嘴，自知开了个不讨喜的玩笑，又自顾着吃菜去了。
　　“自己有朋友，对别人就要注意分寸。”阿月板着脸警告，一副冷漠的神色。
　　淳墨岚看得出，刚才的事情让这位青帮枪手不舒服，当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王红却是责道：“说话客气一点，人家淳先生可是救过侬命的。”
　　阿月眸色一僵，不懂王红的意思。
　　王红便将几个月前淳墨岚为阿月医治枪伤的事情说了，末了，还从屋子里拿出那颗被取出的子弹给众人看。
　　阿月如梦初醒，怪不得下南洋时，淳墨岚知道自己中的是枪伤。原来，那天晚上淳墨岚就认识自己了！
　　小东北赞道：“淳哥，你真有本事！救了小老板一命呢！”
　　淳墨岚没想到王红对阿月中枪的事情毫不避讳，当众便讲了出来，看阿月时，见那男人脸颊微红，欲言又止。
　　一双筷子敲在头顶，阿月吃痛，抬头一看，只见孤老太抓着筷子，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人家救了侬的性命，还不道谢！”
　　见这个□□中人被老太婆教训，众人都憋不住笑。王红接道：“就是，侬还不给淳先生道个谢！”
　　淳墨岚急忙摆手拒绝，心说南洋之行，自己与阿月不知多少回共同经历生死，取子弹这种事情又算得上什么。
　　正当众人等着阿月开口，宋俪伶却是好奇道：“小老板怎么会中枪呢？”
　　王红直说道：“他啊，不学好，跟青帮的人……”妇人突然反应过来，这桌子上坐着的除了旧故里的老人，全都跟青帮有关系，讲青帮的不好，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于是赶紧住口。
　　宋俪伶猜道：“小老板应该不是为杜老板做事吧？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阿月略带嘲讽的回道：“少打听一些，对你有好处。”
　　王红啧了一声，忙替阿月道歉。
　　阿月见老姨对宋俪伶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不快，起身道：“我还有事情，先走了。”
　　这么些年，阿月回旧故里的次数加起来可能还数不完一双手，每次他呆的时间绝不超过半天，今天都算与王红说话最多的一回了。
　　王红知道这个外甥犟，也懒得费口舌留他，回屋将小东北送她的花生糖果拿了一包让阿月带上。
　　阿月却是将糖果往桌上一放，“我办事情，拿这些做什么！”
　　王红骂了句不知好歹，阿月充耳不闻，对淳墨岚说：“你过来。”
　　说罢，阿月将淳墨岚带到石库门下，见没人跟来，这才低声对淳墨岚说：“晚上八点，你到石头湾码头找我。”
　　“八槽会的事情？”淳墨岚脱口道。
　　阿月剑眉一挑，嗯了一声。
　　“我要准备什么吗？”
　　“人来就行。”
　　“好。”
　　二人说定，阿月便要离开，走出几步，又不放心似的转身对淳墨岚说：“那个唱戏的，少跟她说帮会的事情。”
　　淳墨岚笑道：“人家随口问问而已……我自然不会乱讲话的。”
　　见淳墨岚不以为然，阿月走回他身前，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叶小姐还在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情，我饶不了你！”
　　淳墨岚苦笑，“你想什么呢！我对宋小姐……呵，怎么可能！”
　　阿月看着淳墨岚的眼睛，幽深的眸色浮显一丝怒气，“不要总做出一副善良的表情，我见过你杀人的样子，不用在我面前演戏。”
　　淳墨岚笑意渐淡，这个男人的话让他有些难受。
　　“为什么……要生气？”淳墨岚问阿月。
　　阿月意识到什么，驳道：“我没有生气……我是为叶小姐抱不平。”
　　“是吗？”
　　“记得晚上八点！”
　　阿月没有继续解释，说完这话，他不再逗留，转身快步离去。
　　淳墨岚看着那男人背影，心下，却是隐隐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