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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桃花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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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宽松紫衣裙的女人被一众军人围聚着,秋水般的眸子随她一双白玉般的手看将出去,正好落在门外那位俊美男人的脸庞。
讶异替代了温柔,戏词中断,宋俪伶杏目圆睁,来不及收回的身姿仍然呈现出一个婀娜迷人的弧度。
靳楚歌按压心内的激动,迈出一步走进包间内。
目之所及,房间东西两侧各有三名日本陆军军官跪坐在榻榻米上,坐在东侧靠门的一个军官率先起身,将腰间的军刀抽出一半对闯入者威喝一声。
紧随而至的孙三葆急忙上前劝阻,连说是自己人。
军官瞪那年轻人一眼,用日本话骂了一句,看那意思,应该是要求靳楚歌马上离开。
可靳楚歌是什么人哪,上海滩大佬杜庸的干儿子!在这位□□大少跟前儿,可只有他欺负人的道理。
不出所料,靳楚歌非但不听劝,甚至直接顶撞那军官道:“在中国说他妈什么鸟语!别挡老子的道!”说着,他伸手一推,将日本人推出一步去。
这可惹恼了军官,眼看着就要将军刀抽将出来。
“かってきままだ(放肆)!”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宋俩伶背后传来。
发怒的日本军官立时肃穆,还刀入鞘。
因为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宋俪伶身上,靳楚歌完全没有留意到房间北面还有一个日本高级军官。
只见那日本人身着陆军军装正对大门跪坐,头戴军帽,帽檐下一双鹰目深邃,鼻高唇薄,轮廓硬朗,看上去年纪不出三十,颇为英俊,却并不是日本人种的长相,更像是亚欧人种的混血儿。
不用猜,这位应该就是告发靳楚歌杀人的日本陆军少佐,长泽明彦。
孙三葆见势不对,拉住靳楚歌低声道:“少爷,你还是先回……”
话没说话,靳楚歌已然挣脱开他,对愣在当央的京剧名旦颇为埋怨:“宋小姐也在?”
显然,看到自己喜欢的女人给长泽唱戏,这位青帮少爷相当不高兴。
宋俪伶将垂在鬓间的发丝优雅地挽至耳后,眼色中有一丝慌张,似乎不知如何作答。
一旁的孙三葆抢道:“是我请宋小姐来助助兴……”
靳楚歌脸一沉,责怪道:“倒爷,宋小姐可是在杜公馆教唱戏的贵宾,你让她给日本人唱戏?不合适吧!”
孙三葆心里头暗骂一声小赤佬,就听长泽明彦沉声道:“宋さん、お休みください(宋小姐请先休息)。”
西边挨着长泽的一位戴黑边眼镜的陆军翻译官立即用中文对宋俪伶讲了,宋俪伶转身朝长泽明彦微微欠身行礼,退到一旁。
长泽明彦朝靳楚歌一抬手,不失礼貌地说:“孫さんの友達、どうぞお入りください(孙先生的朋友请进)。”
翻译官依言说了,孙三葆就提醒靳楚歌挨着自己坐下。
孙三葆以为靳楚歌就是来凑个热闹,根本不清楚这位大少与长泽之间的“过节”,还一本正经的给靳楚歌作介绍道:“这位就是长泽少佐……”就在他犹豫要不要讲出靳楚歌身份时,靳楚歌却先行抢下了话头,对长泽笑道:“长泽少佐,你好。我是倒爷的朋友,名字叫……沃大业。”
此话一出,跪坐在靳楚歌对面的宋俪伶忍俊不禁,用手帕遮了脸颊,隐了笑意。
那女人笑起来,眼泊含烟,魅惑动人,靳楚歌不禁多看几眼。
而孙三葆倒是愣了许久,一时搞不清楚这年轻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时身在长泽明彦一旁的日本翻译也向靳楚歌投来鄙夷的目光,不太相信中国人会取“我大爷”这样的名字。翻译官想了想,恭敬地在长官耳边说了些什么。
长泽听罢,放声大笑,复对孙三葆说道:“孫さん、この友達はとても面白いです(孙先生,你这位朋友很有意思)。”
他看向靳楚歌,说:“沃さん、お会いできて嬉しいです(沃先生,幸会)。”长泽明彦只称其姓,不呼其名,显然已经识破了青帮大少无聊的把戏。“孫さんの友達は日本の友達です,お酒をどうぞ(你是孙先生的朋友,就是日本的朋友,请喝酒)。”长泽明彦端起酒杯。
坐在靳楚歌身边的军官递给靳楚歌一个青玉酒杯,杯里装的是日本清酒。
“どうぞ(请)。”长泽明彦先干为敬。
靳楚歌却将酒杯放在了案几上,一边用手指摩挲着杯沿,一边百无聊赖地说:“没意思。”
孙三葆一看,这还了得,你这小赤佬不是拆我老孙的台嘛!于是孙三葆忙救场道:“他喝不得酒,我替他喝。”
说着,孙三葆抢过靳楚歌的酒,一饮而下。心头却是已将靳楚歌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长泽似笑非笑地看着二人,淡淡道:“孫さんは緊張しています,ボさんは普通の人ではありません(孙先生很紧张啊,这位沃先生的身份很尊贵吧)?”
听了翻译的话,孙三葆油光满面的脸上多了几颗汗珠,心想说实话吧担心靳楚歌今后为难自己,不说吧,又害怕日本人认为自己合作的态度不诚恳,一时之间不觉近退两难。
见孙三葆欲言又止,长泽明彦缓解尴尬般地呵呵一笑,转头对另一边的宋俪伶道:“宋さんに続けてください。歌が上手です(请宋小姐继续,你唱得很好)。”
宋俪伶听了翻译,便要起身重新站到房间中央唱戏。
“你们日本人听不懂京戏,别糟蹋了。”
靳楚歌讥讽道,他今天晚上是铁了心要让日本人不痛快。
可现在最不痛快的人,是孙三葆。
只见这位江湖倒爷咬着牙抠抠头顶的秃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要搞事啊!”
靳楚歌一脸的玩世不恭,斜睨孙三葆一眼道:“万事有我!”
说罢,靳楚歌转头对长泽明彦字字说道:“不好意思,宋小姐是青帮的贵宾,不是能随便给人唱戏的,尤其是日本人。”
靳楚歌边说,日本翻译官一边在长泽旁边翻译。在场的日本军官听了皆对靳楚歌怒目而视,反倒是长泽眉眼间生出一丝轻蔑,向靳楚歌道:“宋さんが歌い続けたいですか(可以问问宋小姐是否愿意继续唱)?”
这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当央的女子。
宋俪伶脸颊飞红,想了想才用略带戏腔的声音说道:“还是让我唱完刚刚的《桃花扇》吧……老祖宗有规矩,戏开场了,再怎么着,也得唱完。”
哈哈哈,一众日本军官得意地放肆大笑。
靳楚歌脸显青色,如梗在喉。
孙三葆着实尴尬,直朝靳楚歌递眼色,要他立刻闭嘴。
应是为了缓解屋内紧张的气氛,不等吩咐,宋俪伶开口唱道:“梨花似雪草如烟,春在秦淮两岸边,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不唱罢了,这位京剧名旦一起清脆婉转的音色,便是让人醉了。
紫色衣袂上下偏飞,姣好的容颜风情万千,长泽明彦眼神迷离,入戏不浅。
靳楚歌看在眼中,怒在心头,对宋俪伶讨好日本人的态度感到失望。
隐隐中,他摸到插在腰间的手 枪,想要解决掉所有的日本人。
但,这一刻他突然想到了杜庸。
杜庸在公共租界经营多年,与日本方面一直关系良好,目前百丽大皇宫的杀人事件尚未解决,若此时与长泽发生冲突,青帮必将与日本陆军结下梁子,死人的事情告他靳楚歌倒也罢了,怕的是今后日本陆军军队与青帮为难。
因为女人坏了帮会的事情,阿爹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心中一想通透,靳楚歌的怒气泄了一些。
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宋俪伶身上,试图让美好的东西平复自己的情绪。
哗,房间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拉开。
一个日本军人朝屋内的人点一点头,径直走到长泽明彦身边。
宋俪伶无视叨扰,仍是吟曲,仿佛是铁了心要喝完这出《桃花扇》。
军人委身在长泽明彦耳边低语道:“(参谋部接到电报,汉口总领事江口濑刚刚被炸死)!”
长泽明彦眉间一蹙,再没有听戏的心情。他对孙三葆说道:“(孙先生,我有事处理,今天到此为止)。”说着,日本长官起身,屋内的日本军官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也跟随起身站好。
孙三葆笑道:“少佐请便!今天没招待好,下回,下回一定请赏脸!”
长泽朝他点头回礼,走到宋俪伶身边,微笑道:“(希望还有机会欣赏宋小姐的表演)。”
宋俪伶颔首浅笑,退到一旁。
靳楚歌仍坐在塌塌米上,根本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长泽明彦低眉看他一眼,靳楚歌以为那日本人会说点儿客套话,不想长泽连和他点头示意的心情也没有,径直离开了居酒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