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断梦残香

115、目标

　　“月哥！查到了！”陈云生等不及白小宝打开房门，就急切切地推门而入。
　　眼前的场景却立时叫他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只见阿月赤着上身匐在深绿色的沙发上，身后的淳墨岚正握着一把手术刀，小心翼翼地切开阿月右肩甲骨下方的枪眼，暗红的血水顺着阿月的手臂滴落在地板上。
　　因为断指，右手明显不如之前灵活，淳墨岚不免紧张，暗暗警告自己必须专注，施刀中额头不觉覆一层薄汗。
　　故而当陈云生冲进屋子吼那么一声，淳墨岚惊了一下，刀刃差点儿走偏。
　　“能不能让我把子弹取出来再谈？”淳墨岚第一次在阿月之外的人面前生气，说明他真的生气了。
　　至于生气的理由，实际上并不是因为陈云生，而是阿月。
　　原来，阿月中枪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公寓门房打电话，将八槽会的兄弟喊了过来，让那帮后生拉了枪手的尸体让帮中弟兄辨认。一来一往，前后居然足足耽误了三个小时，阿月才愿意坐下来让淳墨岚治疗枪伤！
　　不过好在万幸，杀手用的枪是自制的，打出的子弹并没有多少威力，加上下雨影响了准头，所以打在阿月后背的子弹并没有伤到要害，陷入的位置也不深，阿月这才能硬抗几个小时。可是，如此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的行为，着实让淳墨岚气恼无比。
　　怒气源于担心，阿月能体会到淳墨岚的心情。
　　因为他对那个男人，亦如是。

　　阿月之所以执意查明杀手的身份，是他不能确定杀手的目标到底是他，还是淳墨岚。
　　所以他中枪后的第一的反应，并不是闪躲，而是扑上去用身体护住淳墨岚，以防那男人受伤。
　　决绝的话已经出口，阿月不想在淳墨岚面前表露真实的心情，于是他刻意的冷着脸，转头对陈云生说道：“不差这一会儿！云生，你说你的！”
　　灯光下，这男人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显然皮开肉裂的巨痛正在折磨着他。
　　这场面，陈云生看着都疼，不禁佩服阿月的毅力。
　　陈云生看了看淳墨岚，见那医生脸色不爽，试探道：“那我说了啊！”
　　见淳墨岚没有喝止，陈云生便继续讲道：“那个枪手，是玄武盘口的人，叫朱天赐！”
　　阿月剑眉一蹙，没有说话。
　　仅凭这个线索，阿月还无法判定朱天赐的目标到底是谁。
　　陈云生继续说：“这个朱天赐是上个月才入门的白生，他还有个弟弟，你猜是哪个？”
　　阿月没心情猜，没好气地棱了那后生一眼。
　　陈云生忙道：“就是上回在常爷的鲜鳞居用鱼钩从背后伤你的那个娃！叫朱天福！”
　　阿月想起不久前，李莽砍了朱天福一只右腕的场面，他还记得手起刀落时，那个男孩眼中的恐惧。
　　这么说，目标是我？阿月暗道。原本烦乱的心情竟莫名放松了一些，这反应连他自己也吃了一惊……到底从何时起，淳墨岚在心里的位置越发深重了……
　　“月哥，朱天赐是不是因为咱们把他弟弟手废了，找你报仇的？”白小宝猜测道。
　　阿月沉吟，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忍一下。”淳墨岚生硬地打断谈话，看准血肉中的金色弹头深入刀刃。
　　阿月感到一阵比之前更加凶猛的恶痛！
　　他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血水喷泊，染红了淳墨岚的白色手套。
　　痛苦中，阿月转头看向淳墨岚，只见那斯文的男人此时唇角微弧，暗藏一丝笑意。
　　阿月暗骂一声，以为淳墨岚故意让自己吃苦头。
　　淳墨岚像是看懂了他心思，颇得意地将染血的子弹展示给阿月看。
　　看到子弹顺利取出，陈白二人皆是松了口气。
　　白小宝急忙端起准备好的水盆送到淳墨岚面前。
　　淳墨岚捞起盆里的毛巾拧干了，将阿月后背的血水一一擦去。
　　清理，包扎，这一系列处理伤口的过程，淳墨岚已在阿月身上做得娴熟，且手法专业，很快便弄好了。
　　阿月坐起身来，对陈云生和白小宝吩咐道：“明天你们去查一下，是谁介绍朱天赐入门的，之后朱天赐同哪些人有过来往。”
　　“好！”陈白二人应声答应。
　　见淳墨岚端着水盆走向卫生间，陈云生急忙跟上去抢过水盆说：“淳哥，我来吧！你歇着！”
　　淳墨岚只得让他做，陈云生笑呵呵地说：“淳哥，今后我要是吃了子弹，你也给我弄！”
　　淳墨岚笑骂：“童言无忌！”
　　“我认真的！”陈云生倒了脏水追出客厅，却见阿月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走啦！”白小宝识趣地上前拉走陈云生。
　　陈云生这才反应过来，不忘好心提醒淳墨岚道：“淳哥，跟我们一起走?车在楼下，我送你！”
　　淳墨岚正在收拾医箱，被陈云生这么一问，不禁看看向阿月。
　　“哎呀！走啦！人家淳哥和月哥还有事呢！”白小宝像是看出了什么，暗暗捏了陈云生一把，将那没有眼力劲儿的后生拖出了屋去。

　　公寓里只留岚月二人。
　　淳墨岚收拾好一切，坐到阿月旁边，抽出两根好运牌香烟点了，递给阿月一根。
　　“烟能止疼。”淳墨岚仍记得盲山时阿月讲的话。
　　阿月心思浮沉，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接过烟靠着沙发慢慢的抽吸。
　　“你怎么看？”阿月吐出一股烟雾，突然问身边的男人。
　　淳墨岚侧目，轻道：“朱天赐？”
　　“嗯。”
　　“就算他跟你有私仇，没有人撑腰，他也不敢动手。”
　　阿月眸色一亮，淳墨岚的想法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常爷？”阿月故意问。
　　淳墨岚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不一定。”
　　阿月的神情不觉认真起来，听淳墨岚继续说下去。
　　“叶启山若是一直神智不清下去，意味着叶家需要新的话事人……你在年轻一辈当中，应该是后选人之一吧，所以不排除有人为了上位，想借手除掉你。”
　　阿月冷斥：“哼……司徒宗，付战，还有赖清德，他们太老了，话事人这把交椅太高，他们爬不上去了！”
　　“你打算如何？”淳墨岚见那男人目透狠辣，不觉忧心忡忡。
　　阿月将烟蒂扔在地板上踩灭，说：“不管是谁，礼尚往来。”
　　想到阿月才从枪口下捡回一条命，淳墨岚劝道：“你今天走运，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阿月终于转过脸来正视淳墨岚，认真地说：“我们这种人，过一天就是一天，没有明天！”
　　是啊，这就是社会底层人的无奈，他们拼命，只是为了活过今天。
　　淳墨岚哀叹一声，定定地看着阿月。
　　只见那男人宽肩窄腰的身体本应完美，可被那满身的新伤旧痕给毁掉了……这让淳墨岚心疼，让他感到压抑不堪。他改变不了阿月，更不知道应当如何去阻止不好的事情发生，无力叹道：“可我不想见你再受伤了……”
　　阿月心间一滞，神色凝重。
　　这是今天淳墨岚第二次对他讲这句话，足见其发自内心的在意。
　　淳墨岚浮在眼底的温柔让阿月无所适从，阿月只好别过脸去，故意刻薄道：“我就是吃这碗饭的，命硬！”
　　哼……
　　淳墨岚无奈地摇头，幽幽地说：“可是今后……谁能为你疗伤呢？”
　　准备离开上海了吗……阿月掩饰着内心慌乱，依然用淡漠的态度对淳墨岚说：“认识你之前，我不也活得好好的？我说过，青帮与洪门，我和你，道不同，各走各路便好，谁也不耽误谁。”
　　男人的刻意让淳墨岚既好笑又心酸，他禁不住靠近，额头轻轻抵在阿月肩后。
　　阿月怔了怔，难掩动容。
　　“今晚，可能是我们最后相处的时间……我们能不能彼此坦诚一些……”
　　“你想怎样？”
　　淳墨岚藏在发间的眼睛流露一丝痛苦，他摇摇头，无奈地说：“我不知道……也许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阿月喉间若梗，暗暗握紧了拳头，警告自己不能心软，最后不得不用冷静得近乎绝情的话，将那个关心自己的人往外推。他说：“淳墨岚，我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要再这样纠缠下去了。”
　　淳墨岚沉默下去，他忽然很羡慕阿月能在这样的关系中，一直保持理智。他告诫自己，不能再优柔寡断，被感情牵扯了。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完成。
　　丰润的嘴唇贴近阿月的肩膀，淳墨岚轻吻着那男人古铜色的肌肤，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阿月闭上眼睛，压抑着胸口的悸动，强迫自己不能回头。
　　“箱子里还有两支盘尼西林，伤口要是发炎，你可以用它。”淳墨岚抬起头，在阿月耳边叮嘱。
　　阿月看着那只差点儿被当成垃圾扔掉的医箱，若有所思的点一点头。
　　“要是我找到藤田，我会问他叶启山的事，不论结果，我都会想办法让你知道。”淳墨岚说着，起身戴好礼帽，朝阿月微微一笑，说：“我走了。”
　　男人转身的一刻，阿月很想上去拉住他，可他强忍住了，只是坐在原处嘱咐道：“但愿你能活着离开上海。”
　　淳墨岚回眸一笑，闭门而去。